宫墙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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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燕山刺杀(第二十九)

军营里的日子没得空闲,孟琛每日军训之后还有例巡的事,虽然不繁琐但他从小读书没有武艺的身底跟着京北的爷们一起练总是有些吃力,这些日子行军演练片刻不停,人倒是清瘦了不少。

不过祁帅倒是挺欣赏他,说他更有男子气概,不像初见时那么文弱了,人虽然清瘦皲黑了些,但更有力量,整个男儿轮廓也长开了。

燕山一脉是边陲重地,四处多是悬崖峭壁,其间狭窄非常,只能过一人一马的纵队。

听人说,十几年前护国侯卫荀驻守燕山时,曾有他国细作伪装作边境樵民从燕山上过,刺探军情布控一事,来的各个是高手其中还有擅于用毒的江湖异士,差一点就让人给跑了。幸是卫侯的义子卫少帅,骁勇非常一力追阻截杀,这才没有生出大事,听说是当时跟着卫少帅出去的六十七人最后只剩十二三。

后来接手燕山一脉的人无不小心谨慎,这峡谷山脉更是格外注意巡防。

孟琛算是新兵营的人,按理说是不能巡视燕山一脉的,一是能力不足容易出差错,二是唯恐出点什么乱子,这样毫无经验的年轻人根本无力抵挡。

燕山后就是峡江,峡江的那一头就是南沂国境,这江面坦途一片都曾有死士冒险藏水而过。何况是燕山一脉,山雾重重,还怕找不到藏身之处。

此间重中之重无需多言,向来巡视燕山的都不是寻常小兵卒。

新兵营的人除了操练外也只能做些巡营的事,眼力好些的就是上塔台站岗。巡视燕山一脉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以一小将领为首,三十人左右巡视燕峡,山脉四处以军营为中点为界,每百米一个暗哨岗延散开来。

太簇自小长在营里,军功大大小小也数不胜数,如今少将军之盛名远扬,本是不必亲自做这些事的。

今儿应该是没什么紧要的军务,这少将军不知怎么忽而来了兴致要去巡山峡,他云袍金甲一柄长枪,胯下红棕骏马别着羽箭乌囊,领着一骑铁甲约摸十数人,驰过沙土营地时当真是意气风发,英武不凡。

孟琛刚退岗下来,一身红袍黑甲的士兵装束,抬头去看时正见他们一行扬蹄而出,一阵尘土飞扬间,他眼里没有半点朦胧,反倒是光彩熠熠,眉眼间崇拜之意更甚。

太簇勒马在跟前,红棕驹士似乎有些不满地原地踏了几步,扭了扭脖子。

“马术怎么样?”

阳光打在太簇金甲与红驹背上,更衬得他不可一世,高高在上恍若神明。

“行!”孟琛回话时十分肯定地点个头,像是急于在他人眼前肯定自己。

“好。”太簇正身握缰,放下一句:“跟我们一块去吧!”

余音尚在,红驹已绝尘而去。

孟琛赶忙牵了马,扬鞭追了上去。

他在营里没几个朋友,相互之间说起话虽然客套但不见有多亲近。新兵营中大多数兄友同行来的,再不就是同乡,唯有孟琛是一个人背着行囊远远追赶上来的。平日的操练算是过关但在头几名里也排不上号,没有什么太过突出人前之处,男人堆里要想出名唯有功业,他这小儿郎只怕是有得熬了。

太簇还算是关照,不时也会教他些布兵排阵之道。人嘛,武力不够就试试智力,运兵有术未尝不是一条建功立业之路。

这有机会能跟着去长长见识自然好,孟琛策马扬蹄就追了上去。

快进燕山峡的时候,这一骑铁骑放慢了步子,孟琛的马跟在太簇身侧一尺。

“来过这吗?”太簇问,他身上金甲碰撞成响,十分警惕,鹰瞵鹗视于这微雾笼罩的山峡。

“没有。”孟琛答话,看着山峡四周悬崖峭壁,光滑的石壁上泛着天然成形之冷峰刃。

山峡里除了他们一行的铁蹄声,再没有别的了,孟琛问:“听说每百米有一处暗哨岗,从营里出来,这沿途倒是没见着。”

太簇鼻息一嗤,左边嘴角挑了起来,道:“让你发现了还叫暗哨?”

孟琛一噎,随即笑了起来。摇摇头正自嘲于自己的头脑简单,自己不过是新兵小卒,半点沙场阅历都没有,那些排兵布阵的大将军们哪个不是身经百战,自己竟觉得能看出他们边境所筹谋下的布阵。

不知为何,孟琛转过头看太簇那向来不可一世的面容笑起来时,竟觉得有些眼熟。

太簇不曾转过头看过他,余光倒是警觉得很,蹄步未停间,问道:“看我作甚?”

孟琛收回目光,笑转开头如其他人一般打量起四周冷壁石崖,道:“少将军笑的时候,跟我姐姐有些像。”

太簇微侧眸扫了他一眼,眼神似乎别有深意。原本这样的话是不用接的,他收起了兵将的戾气后,故作轻松道:“你还舍得把那娇弱的姐姐比做我这等粗人。”

他也不过比孟琛大个七八岁的年纪。

哈哈哈…孟琛闻言就笑了起来,声色爽朗在这峡谷间空灵回响,忙说:“您可不是粗人。”

“少将军气宇不凡,老成练达,满腹逸群之才,哪里是粗人。”

铁骑行至峡谷之中,里头雾气更盛,外头十里百丈皆是秋高气爽的艳阳,山峡里头竟这样迷雾重重,更加让人小心。

“我姐姐笑起来的时候也是唇边左角先挑起的。”孟琛说起姐姐时,仍是那副笑容,不过不同前刻的爽朗豪言,多些柔和。

他讲话时,神态自若,语气轻松,半点没有出处随行而来,巡视重地的紧张不安。想想也是,这是天朝国境,将士们镇守多年,如今也不是战时,哪里会多心多虑。

话音落下时,又觉得这样讲不好。避免这少将军误会,他是把这一身英气威武比做闺中女儿。

好歹在京城也住了些日子,多少看着那些迎来送往的名人谨慎,自己也学了些。

他又解释道:“您笑的时候颔下微扬,眸光却定,可见气势非常,寻常人即便不知身份,看了您这眼神都是要生出敬畏之心的。”

“我姐姐不同,她生得好看待人也温柔,可惜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吃了许多苦。”

似乎孟琛自个儿也不曾察觉,每每说起长姐,他总有说不完的赞誉,回回都能用不同的话把他姐姐夸得像朵花儿似的。

太簇握紧了手中长枪,银枪一扫就横指于腰胯之处,看着架势像是作战之备。

孟琛抬眼去看,前路空空,唯有浅雾一重,没见什么可疑之处。

太簇讲:“会有机会见面的。”

见谁?见长姐吗。

孟琛刚要答话,前方一支黑箭破雾而来!

咻——

歘!

这箭直向太簇而来,被他手中银枪横扫而下,重重扎进了铁蹄之下的沙土地上。

孟琛这才惊觉过来,拔刀做抵之时山雾中百千黑箭飞射而来,一片金戈箭雨之声。

箭雨不过是开始,这十数人横刀利刃扫下箭矢之时,玄铁器破空入峡,携着那长铁索接连钉入峡谷石间,黑衣蒙面刺客从天而降!

长衣黑袍,蒙面披帽,手持锐刺弯刀,腰别镂空铜圆锁,这是南歧王室密卫的装扮!腰上的那些镂空铜球放得都是南沂黍疆特有的迷药毒物,摔珠药散立刻就能生效,这是只有南歧王室才有资格调配的死士。

孟琛竭力杀敌,这第一刀砍下去鲜血喷涌而出溅洒在他脸上,眼睛瞬时一片腥红发辛;他是学过些腿脚的,从军这段时日也是操练有度,可杀人却是头一回。

当对方人头真的被他砍下来,这血溅山峡的景真是让他怔愣住了神,这可是一条人命,一个活生生的人命转眼即瞬,血肉模糊的肢体即在眼前。一股子血腥气味加上眼前的这断颈直喷涌鲜血,断口处的血肉还尚有微动,那筋脉喉管血肉淋淋…

哕——

他没忍住,几下横刀阻敌之间就恶心呕吐起来,反手转刀撑吐出些泛绿酸水。

这酸水从胃里翻起,再穿肠过喉地涌出嗓子眼儿,酸臭得他又是一阵恶心。

战场凶险,敌士招招致命而来,哪里有空闲让人歇口气儿。

孟琛一个怔愣无力呕吐时,太簇已然替他挡下了飞旋而来的弯刀,第二次可就不成了。

这一个不留神,一把弯刀就当头劈了下来,孟琛抵挡不及,堪堪挥刀一挡,气力不足,对方身手矫健一个反手转腕调换兵刃,手中锐刺就直直地刺进了他腰腹之中!

巡峡来的都是精锐,这帮死士也没占得上风。一阵殊死搏杀下来,死士已死伤过半,我军十数人虽没有全军覆没但也死伤许多,仅剩几人。

原本以为得胜在望,谁知对方鱼死网破,几人眼神一对,抬手便扯下腰间珠铜锁重重一摔!峡谷间顿时烟雾弥漫,人马皆在雾中迷乱,这毒雾还有些十分苦臭的气味,像是许多药草混着烤鸡腚的味道,臭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暗处飞出几只暗弩毒箭,咻——

这声音很近,从孟琛耳边飞过又刺入了一人血肉里,后又一声闷哼,他隐约分辨出是太簇。

少将军受伤,精锐损失殆尽,敌士尚有余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么下去只怕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军就得全军覆没。

孟琛看不清身前身后,只好挥刀防御,警惕四周兵刃相戈的声响,似乎人都没杀到他这来,唯有不停歇的弩箭,他几攻几防的刀法都是打下了弩箭暗器的撞铁声响。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一块战死沙场不说什么,这些死士若放过去了,那边境军情第一关可就废了。

孟琛忍着腰腹锐刺血口,听辨身周的打斗声,几个转身调步的身法防御退后,匀出了片刻,单手从怀中掏出烟信,握着烟信一口咬下顶上纸封,高举手臂,烟信飞冲破雾炸空。

咻嘣——

军营的人必然看见了烟信,派兵驰援最快也要一刻,死士还有十人左右,见烟信裂空也知道有援兵要来,下手更是狠毒,必要在援兵赶到前杀了他们不可。

太簇中了右胸侧弩箭,上头萃了毒汁,眼见着毒性发作,满头的冷汗,唇面发乌,四肢有了疲软之感,打斗起来力不从心。

打斗间与死士中为首的那个纠缠许久,那人也受了重伤,心志倒是坚定,招招杀手豁出命来打的激烈,太簇手已无力尽最后一口劲提枪横扫,虽没伤到对方死处也把人从铁索条上打了下来,滚了身沙尘,对方一扯弯刀柄头拉出缠索,以臂力握索而飞出弯刀向太簇刺去。

太簇提不是长枪,向马背后仰身子,踢腿扫刀堪堪避开!

这动作…

孟琛在他身旁看得十分清楚,少将军虽没中刀,但已经无力抵挡,那弯刀回旋几圈,他躲避不及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那腰上弩箭伤再是重重刺震。

噗——

太簇吐出一口乌血,身子翻转,强撑气力摸索来了沙地上已然牺牲的同袍手中刀剑。

死士为首那人虽然受伤可就是直奔太簇而来,旁人连看都不看,一个踢脚飞跃而近身,铜铁锐刺高高杀举而起,眼看就要杀下。

呲!

是孟琛,杀了死士首领,原本手中刀与另一死士敌打,转身翻腕刺近了死士首领心胸致命,自己这头没有防御,死士的弯刀落下时没想到他会转身去救太簇,弯刀刃破开了他的后背,从左肩到右腰背下,长长一条,深可见脊骨!

孟琛重刀失力,整个人向前扑摔而下,脑袋着地时后背已然疼得没了知觉,脸侧震动脑袋发蒙再就是闭眼失去了意识,恍惚间一眼看见太簇单手拔出靴筒短刃,长臂一挥出,飞剑即刻要了那死士性命。

铁蹄声渐近,兵刃相接的声也淡了下来,倒是羽箭破空而来的声音十分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山峡之中血流成河,血水顺着山地底处而流,四处横尸,血腥味在山峡空谷的清幽中格外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