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古城窟
关羽闻言，沉吟片刻，便下马来至周仓面前。
“阁下便是周仓吗？何须多礼，快快请起。”
关羽伸手将周仓扶了起来。周仓起身，面露赧色：“关将军容禀。小人原是黄巾部将，当初诸州大乱时，小人便于战场上一瞥关将军的英姿。后来黄巾军被剿灭后，小人只得隐居山林，与山匪强盗终日为伍。今日小人得见将军，却是以此盗贼之身，实在心里惭愧。只愿关将军能不嫌弃小人出身卑贱，收留我，将小人救于水火之中。如若应允，小人定要感激老天，能让小人有改过从新的机会。”
“你想让我收留你？”
“小人是真心实意想要追随关将军，让我喂马挑担也行啊。小人想要改邪归正，求关将军成全。”
“看来你确实有悔过之心啊。”
“小人恳请关将军收留，不然小人唯有以死明志。”
“你一人想要我收留，那你手下这么多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关将军有所不知，小人手下的将士也素来仰慕关将军的威名。他们希望能和我一道追随将军，为您鞍前马下，誓死效忠。”
“你且稍等，容我禀告两位嫂夫人，再做答复。”
关羽说罢，转身来到两位夫人的车辇之前，隔着门帘禀告此事。
甘夫人答道：“我们女流之辈，不便干涉。全凭三弟做主就是。”
之后，甘夫人也提醒道，之前也曾有东岭的廖化真心投靠之事。当时关羽顾虑到他身为山寇，将他招致麾下唯恐有辱刘皇叔的声名，于是断然拒绝。如今若是将同样身为山寇的周仓收下，不知世人会如何评判。
“夫人此话有理。”
关羽也点头同意，他回到周仓面前，婉拒道：“关某刚刚请示了两位夫人。她们顾虑到你们之前的身份，请恕关某此番难以收留各位。请你们少安毋躁，来日方长吧。”
“关将军说得极是。小人只是一介匹夫，而且身在绿林，竟然斗胆请关将军收留，实在是胆大妄为。但请关将军可怜小人，今日之会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小人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不肯放弃。请关将军大人大量，将小人收下，不要让小人再在邪路上走远。小人真的想改邪归正，求您成全。”
周仓声泪俱下的一番肺腑之言，令人十分感动。他又跪在地上，不住叩头，恳请关羽恩准：“关将军，请您给小人一个机会吧。小人一向仰慕关将军的忠义之心，也想像您一样，能够堂堂正正地做人。今日老天有眼，让小人得见关将军，小人是断断不能放弃的。倘若今日不得偿所愿，小人可能今生今世都再难有机会重返正途了。若是两位夫人担心小人手下的弟兄一起投奔过来，可能有辱刘皇叔的声名，遭到世人非议。小人就将所有手下人都留给裴元绍。小人愿为关将军牵马坠镫，只要您能收留我。关将军，求您给小人一次机会吧！”
关羽闻言，为周仓热诚所动，于是他又来到车辇之前，再次向两位夫人请示道：“关某看那周仓诚意有加，请两位嫂夫人恩准，让关某将他收留下来吧。”
两位夫人终于点头同意了，关羽得到恩准十分高兴，那个周仓更是惊喜若狂。他乐得直蹦高，振臂高呼：“谢天谢地！小人终于如愿以偿啦！”
裴元绍见关羽收下了周仓，便紧跟着也求关羽收留下他。周仓对他说道：“裴老弟，为兄请你替我留下，安置众人。要是咱们两个都走了，恐怕他们回头群龙无首，又会回到乡里为非作歹。请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然将你带走，一同追随关将军。此时就请你稍加忍耐，暂留此处吧。”
裴元绍无奈，只得率领部下，回到山寨。
周仓此番投靠关羽旗下，积极性很高。他万事都冲在前头，唯恐落后。周仓还亲自推着两位夫人的车辇前行，一路之上任劳任怨，绝不偷懒。
一行人继续前行，不久之后便到了汝南地界。
这一日，关羽一行赶路之时，遥望到前面山上有一座古城。古城建在陡峭的山腰之处，白云穿行，香烟缭绕。
“那里有座古城似在云间。不知是何人住在其中？”
关羽和孙乾二人举头远眺，正在心中纳闷。周仓非常伶俐地找来一个当地猎户，向他打听那里的情形。猎户答道：“那里原有一个古城，被一伙占山为王的强盗抢了去，当作是山寨。就在三个月前，忽然来了一员大将，名叫张飞，长得十分可怖。他只带着手下几十骑人马便攻进了古城，将那些山匪强盗全都剿灭了。那个张飞又命人在古城里挖了战壕，筑起工事，还向附近乡里招兵买马，囤积军粮。他这几个月招了不少人，听说如今这古城里已有三千多人马了。张飞如今占在山上，连当官的也不敢管，路过的人都远远避开，根本没人敢靠近山下。你们若想经过这里去汝南，小人也建议你们绕点路，从山南过去，才能保住平安。”
关羽闻言，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十分欢喜。
待那猎户走远，关羽立刻对孙乾说道：“孙兄，你都听见了吗？看来那古城中竟是我三弟张飞驻守其中。我们兄弟自当日徐州之战失散后，已有半年多没有音讯了。关某万万没有想到，竟能在此与三弟重逢。孙兄，烦请你先行一步，去古城找到张飞，告知他我们的消息，让他赶来迎接两位夫人的车驾。”
孙乾闻讯也心中激动，他立刻答应下来，当即出发，直奔古城而去。
孙乾纵马狂奔，翻山越岭，很快就来到了山脚下。他抬头望去，只见半山腰上有一座古城，不知何年何月何人建造。此城规模宏大，只是风化严重，看得出已经年代久远了。城墙之上斑驳印记显示出长年风吹雨淋的痕迹，唯有门外的石阶十分整齐，看似近来修缮过。
孙乾在山门外递上名帖，请代为转告。门将禀告张飞，说有孙乾求见。
“孙乾来访？他怎么能来这儿？肯定是有人冒名顶替的！”
张飞声如洪钟，在门外就能听到。
孙乾闻言，立刻在门外大叫起来：“张将军！真是我啊！你来看看，真是孙乾啊！”
“哟呵！没想到真是你啊！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张飞哈哈大笑，豪气冲天。他亲自来到石阶之上，前来迎接孙乾。他引领孙乾来到半山腰的一个楼阁，命人备下酒宴，两人坐下说话。孙乾说道：“张将军，你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好地方的？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要你手下有万人兵马再加上三年的粮草，可以轻取临近的州郡啊。”
张飞闻言，哈哈大笑：“俺老张刚在这里住下三个月，现在手下已有三千兵马。不是我夸口啊，什么临近的州郡，张某若是想要，那十州、二十州都不在话下。我就琢磨着，等我四处打探大哥的消息，若是寻着了大哥，我就将这座古城完完整整地献给他。孙乾啊，你来了就别走了，留下来跟我一起干吧！”
“张将军，你我皆是刘皇叔帐下之臣，只要是对皇叔有利之事，孙某定然义不容辞。其实，孙某此番前来古城寻你，是有一事相商。关羽将军就在附近，他此番护送皇叔的两位夫人前往汝南，途经此处，听说你在此镇守。因此关将军命我先来通知于你，请张将军立刻出城，前去迎接两位夫人。”
“哦？关羽来了？”
“正是。关将军离开许都，此番正欲前往汝南刘辟处。之前刘皇叔原本在河北袁绍那里暂居，而今他已经离开袁绍，打算前往汝南。可能皇叔现在已经抵达汝南了。”
孙乾对张飞一番耐心解说，交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张飞闻言，并不作声。他只是下令众手下，披盔戴甲，立刻出发。他自己也抄起丈八蛇矛，回头说了声：“孙乾，你随我来！”
说罢，张飞跳上战马，如一阵黑旋风一般，从山门疾驰而下。
孙乾见张飞这个架势，心中暗道不妙。他立刻跨上战马，追赶而去。
张飞率领一众人马，沿着溪谷一路疾驰，不久便抵达了关羽一行的所在。
随侍两位夫人的仆从见张飞到来，都喜笑颜开：“太好啦！张将军说到就到，赶来迎接夫人了！”
可没想到那张飞并不理会众人的迎接，他反而挥起手中蛇矛，怒目圆睁，高声喝道：“关羽在哪里？关羽你给我出来！”
张飞面色恐怖，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关羽见张飞赶来，喜出望外：“三弟，果然是你！二哥在此，你我兄弟又相聚了！”
关羽喜笑颜开地迎着张飞走去，谁料那张飞不由分说，举矛便刺。张飞一边动手，一边高声怒骂，声如惊雷劈木一般：“好你个关羽！你简直不是人啊！”
关羽见状，大吃一惊，连忙躲闪。他边躲边问：“三弟！你发什么神经？你说谁不是人？”
“哼！我说的就是你！你这个非人的败类！你这个不义之徒！俺老张真是没有想到啊，你现在居然还有脸见我！”
“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关某究竟做了什么不义之事，你要如此对我？”
“你给我住口！好你个关羽，当初你背叛大哥，降了曹操，还被封为什么寿亭侯！啊啊呸！我看你就是个贪图富贵，背信弃义的小人！你看现在许都待不下去了，流落他乡，就想来骗我。没门！你我曾经桃园结义，结为异姓兄弟，如今你却认贼作父，哪里还配当我二哥！来来来！你我大战三百回合，让我替大哥除了你这个叛徒败类！若是俺老张没本事，杀不了你，我也不想活了！关羽！休走看矛！”
“哈哈哈！三弟啊三弟，你这说的什么胡话！你不信关某也罢，你可以去拜见两位夫人，向她们了解情况，看看到底关某曾经做过什么。”
“你还有脸笑！”
“三弟啊三弟，关某这是苦笑啊。”
“你真不要脸！俺老张绝不容你！”
张飞挥起丈八蛇矛，就往关羽要害刺去。正在此时，两位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她们不由得掀开车帘，大声制止：“三弟！三弟住手！你不要为难关羽，他是忠义之人！你快住手！”
张飞侧头应道：“两位嫂夫人坐好了！你们不要怕，待我将这不义之人亲手解决了，俺老张再向嫂夫人请安，接你们入古城。这个关羽两面三刀，你们不能被他给骗了！”
甘夫人尖声大叫，力劝张飞住手。她劝得嗓子都嘶哑了，可是张飞就是不肯理会，反而固执地说：“哼！嫂夫人休被关羽的巧言善辩给欺骗了。他若是当真忠义，怎能投靠二主？俺老张就是不信！”
正在这时，孙乾从山上追到这里。他见张飞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动手，十分懊恼。原来自己刚刚对他一番耐心的解释，张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孙乾忍不住高声叫道：“张飞啊张飞！你怎么这么不明事理啊！你怎么就不知道动一动脑子，想一想为什么关将军会忍辱负重，暂时投降？他完全是为了两位夫人的安危，这才隐忍下来，以待时机。若是遇上你这种有勇无谋的莽撞人，恐怕两位夫人早有性命之忧。你快快住手！听关将军解释一句，行不行啊？”
谁料张飞闻言，愈发大怒：“孙乾，你给我闭嘴！俺老张终于明白了，你们原来是一伙的，是不是奉曹操之命前来捉拿于我的？休想！”
关羽无奈，仍旧好言相劝：“三弟啊，我若当真要抓你，定要带上千军万马而来。可是你看，如今我身边只有这几个推车的随从，你又何必猜疑呢？”
谁料未等关羽说完，忽然从后方杀来一队人马。只见他们疾驰而来，烟尘滔天，气势汹汹。张飞见状，心中愈发起疑，他号令手下，严阵以待。
关羽只得避开张飞的锋芒，也掉转马头，向后观望。他随即说道：“三弟你看，那是曹操派来追击我的队伍。关某现在就去迎敌，你且来看，我是否说的是真话。”
“来的原来是曹操的军队啊！我看你们就是串通好了，合计捉拿于我的！”
“三弟，你怎么就是不肯相信为兄？既然如此，关某便让你看个清楚！看看关某究竟是何许人也。你且稍等，为兄去去就回！”
“哼！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儿看着！看我三通鼓内，你能不能取得来将的首级。如若不然，就休怪俺老张无情了！”
“如此也好！”
关羽微微颔首，催马向前，迎在路中。张飞和两位夫人的车辇远远在后面观望。
后方的人马扬起的烟尘喧天，他们高擎一面三旒的火焰旗，赶至关羽面前才停了下来。关羽见状，纹丝不动，只是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这时，一名大将跃马而出。他身披重甲，杀气腾腾：“我乃猿臂将军蔡阳是也。大胆关羽！你离开京师后连杀数名大将，还将我的外甥秦琪杀死。蔡某今日要为外甥报仇，将你的首级砍下，献给丞相。若蔡某将你杀死，便也夺了这寿亭侯之名。关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快来受死吧！”
“原来你就是蔡阳啊，实在可惜，你今日将命丧于此！”
关羽正在骂敌，后面的张飞却等不及了。他催促手下，咚咚咚擂起第一通战鼓。
一通鼓，二通鼓，三通鼓。还未等第三通的鼓声停歇，关羽已经从战场上回来，他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抛在张飞脚下，淡淡地说了一声：“此乃蔡阳的首级。”
关羽说罢，旋即拨马，回身又杀向敌军。张飞这才释然，他也振臂高呼，招呼手下：“你果然是我的好二哥！兄弟们，给我冲啊！帮我二哥杀敌去！”
张飞也随即冲入敌军，二话不说，抡起蛇矛，见人就刺。蔡阳之军失了主帅，群龙无首，早就乱成一团，如今又被关张二人一番冲击，更是溃不成军。他们死的死，逃的逃，大败而归。
张飞从蔡阳军中绑了一个俘虏，严加拷问对出口供，更加确定了关羽的说法。他因此才彻底打消了对关羽的怀疑。
俘虏招供说，猿臂将军蔡阳听闻外甥秦琪被关羽斩于黄河之畔，心中愤恨，发誓要报仇雪恨。他再三请示曹操，要求追击关羽，未获恩准。此番出兵乃是因蔡阳领命前往汝南，讨伐刘辟之故。
但是蔡阳领命后却未直接前往汝南，而是转而带兵追击关羽。他宣称那关羽只要活着，就必定对丞相不利。蔡阳也不怕丞相怪罪，因为他坚信曹操当初放走关羽乃是一时糊涂。等以后丞相后悔了，就为时已晚了。因此他才一路狂奔，来捉拿关羽。
张飞听了俘虏的供词，心生惭愧。他低着头来到关羽面前，真心诚意地道歉：“二哥，都怪我一时猜忌，害咱们兄弟动手。请二哥一定要不计前嫌，来我的古城中歇息一下。俺老张给你敬酒赔罪。”
“你当真相信你二哥了？你真的晓得我的一片忠心了？”
“晓得晓得！你休要再提了嘛！”
随即，张飞高声号令三千手下：“听我命令，保护夫人，穿过溪谷，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