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陀螺:写给亲人、故乡和远去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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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关爷爷的坏话,正在消失

爷爷曾带着全家二十多口人在农村生活了近十年,之后又把全家从农村带回了县城。我们这个家族的身份,从市民到农民,又从农民变回了市民,不过是十几公里的路程,命运就这么颠簸了一个来回。

梦里

时常梦到爷爷:在他活着的时候,梦到他死了;在他去世之后,梦到他活了。那些梦无比真实,午夜惊醒的时候,看着卧室地上冰凉的月光,心脏会紧得透不过气来。

这二十多年来

我对爷爷的第一个非常清楚的记忆,来自一九八四年。那年秋天他骑着自行车到一个名字叫“花园乡中学”的地方,把正在上初一的我,接到县城去。

从花园乡中学到县城大约有三十多公里路。初秋的乡村公路寂寞荒凉,那是我第一次走那么远,觉得这三十多公里,几乎像一生那么漫长。

姓氏问题

据说爷爷的亲生父亲姓张,因为某种原因,被过继给了姓韩的人家。这对子孙后代来说是个噩梦,在家乡,改姓是个耻辱的事情。尤其是孩子们在学校遭遇同学们的诘问时,那种屈辱感无法用言辞形容。爷爷从来不解释。他对这个问题既敏感又倔强,每每家里有人试图向他征询“真相”,他就会憋红着脸狠狠地回一句:“我姓韩,你们就也姓韩!”

少爷作风

一直活得很遭罪的爷爷,在结婚后反倒有了“地主家少爷”的福气,在家里吆五喝六,动辄就大发脾气。在地里干活,忙不了一会就到树底下乘凉休息。奶奶经常被他气得半死,但仍然对他很好,每天都会用开水冲一个鸡蛋再洒上几滴香油,端给爷爷当早餐。

剥削者

在一贯的家庭教育中,孩子是没有财产支配权的,所有人赚的钱,都要交给爷爷。我也不例外。虽然并不情愿,但当某种事物已成规律,我也就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但与钱有关的事,爷爷在两件事情上也表现出了“深明大义”。

第一件事,是我跟他要一千块钱买一辆摩托车。第二件事,是我跟他要四千块钱重新进入校园上学。他把这笔巨款拿了出来,改变了我的命运。

矛盾根源

爷爷这一生有六个儿子,一个女儿。人多了,家里仅有的那么一点儿资源就容易引发争抢。病倒在床上的爷爷,成了真正的弱者。

纪念他

有关他的坏话,在渐渐地消失。他的故事和他的名字,也会渐渐地消失。下一代,再下一代,估计连给他上坟的人,都会变得稀少。

人生可不就是这样吗?连纪念都是短暂的,何况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