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孩子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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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血缘

凯瑟琳·尤尔

起初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但我知道,我不想要孩子。

60年代的回忆一片模糊。那时还在上高中的我对体育老师们产生了古怪的念头,却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这是艾奥瓦州,我还很天真,甚至不懂“同性恋”的意思!我从没跟男孩子约会过,直到遇到了罗布。

大学毕业后,我在1976年跟罗布结了婚,尽管在内心深处,我知道自己并不爱他。同时我本能地感觉到,自己被困在这场婚姻里了,因此我拒绝在婚后更改姓氏。我告诉罗布自己不想要小孩,他对此并无异议,这正合我意!结婚——上世纪70年代艾奥瓦州人民的必修课——意味着在逃离艾奥瓦的路上我不是独自一人,而且也无需考虑孩子的问题。

为什么不生小孩?因为我想读研究生,还渴望有自己的事业。我完全没有想在子宫里孕育生命的生理冲动,而且说白了,我就是不喜欢小孩,向来如此——他们让我坐立不安、焦虑又不耐烦。是因为帮别人照看过太多次小孩吗?我也说不清……我就是不喜欢他们!

在与罗布艰难地熬过三年婚姻生活后,他突然改主意了,开始谈论起养育孩子的事情。“我来照顾他们,”他这样说道。“可我不想要孩子,”我告诉他。

然后我遇到了一个女人,安,一个女同性恋。我为她着了迷,被深深吸引。于是我甩掉罗布,离开道奇市,开始了和安的同居生活。而她有两个孩子!

她当时31岁,认为我美得不可方物。不过最重要的是,她不是罗布。

她说:“爱我,就爱我的孩子。”我则回答:“没问题!”我当时怎么会这么说?!莫非我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渴望,想要去迎合符合社会文化的女性形象?难道我对不要孩子、不喜欢孩子感到愧疚吗?我真的无法回答。

可她们的存在已成定局。两个女孩儿,一个五岁,一个八岁。年幼的那个是个聪明有趣的小可爱。年长的则沉默阴郁,是不折不扣的问题儿童——她跟我没有共同语言,我也跟她无话可说。总之,我们俩相处得不怎么样。而我跟她妈妈的关系也没好到哪儿去,两人总是争吵不休、关系失调。负面情绪蔓延,这也伤害到了两个孩子。

但我还是选择留下。在此期间我攻读了两个硕士学位,在德克萨斯州找到一份教书的工作,并磕磕绊绊地朝着博士学位努力。我尝试着在当一名伴侣的同时,学习扮演家长的角色——身兼二职就像高难度杂耍,我简直不知自己是如何应付下来的。可这一过程让我愈发确信,自己是正确的。我早就该听从本能的声音:不该跟生儿育女扯上丝毫干系。

那两个女孩儿在缺乏约束的环境中长大了。甜美的那个变得叛逆,阴沉的那个依旧阴沉。我对此深感自责。两人都各自怀孕、嫁人。尽管我苦苦恳求,让她们至少了解一下大学的模样,她们依然放弃了学业。我希望自己养育的孩子至少与我有些许相似之处,这难道是一种奢求吗?我如此迫切地希望着,到头来却只有幻灭。我感到既沮丧又悲伤,尤其是为那个聪明可爱的女孩。

哦,我曾多么盼望那个可爱又聪慧的孩子能接受大学教育,闯出一番事业,成为能和我对话、跟我亲近的人。但一切都是徒劳。

尽管如此,我还是留在她身边,渡过了漫长而痛苦的三十年。自始至终我都知道,那不是我的世界。我说服自己,留下是为了那两个孩子(以及接下来先后出生的五个孙辈)……我努力尝试过,真的非常努力。我努力爱着我的伴侣,也努力爱着那些孩子——每一个孩子。努力到最后,却以失败告终。我从来都不想要孩子,就这么简单。

我始终想要的,是那几个研究生学位和那份事业。

我的工作是在一家小型私立学院里教戏剧课程。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女同性恋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如果谈到自己有孩子和孙辈,我的真实身份就不会暴露。没人会怀疑我的性取向,也就不会拒绝我的终身职位。有孩子终于成了一件好事!他们是我的“隐身衣”,至于我将道德和良心摆在何处?它们早就无处可寻了。

我爱我的学生们,但回到私人生活的我常感到压抑和愧疚。我身陷于另一群孩子的重重围困中,快要窒息——我收养她们,是为了履行对安的承诺。虽然两个女儿和外孙和外孙女们都非我亲生,我依然产生了“母性内疚”。我应该喜欢他们,爱他们。我应该为了他们而延续这段错误的感情,我应该为他们而献身。

可我并不想要孩子啊。

我厌恶了为他们而牺牲奉献。他们几乎都不讨我喜欢,除了那个小可爱,虽然她始终没读大学。他们不属于我。我挣扎、迷茫。

但我依旧牺牲了。牺牲自己。大把时间被浪费在儿童闹剧上。还有金钱,以及失望。

还有冲突……

坦白:根源在于社会阶层。

与我渡过半生的这位母亲和她的孩子们都来自另外一个阶层,即中产阶级下层。对他们来说,高等教育和艺术远非当务之急,甚至不在考虑范围内。而我呢,一个养尊处优的戏剧教授,抛弃这一家人像什么话?难道我就高人一等吗?

我说服自己留下,这样就能证明我是个思想开明、理解阶级特权的学者。我不想变成个有阶级偏见的学术婊子,结果我害苦了自己。我不想要那些孩子,可是——那个年幼的、可爱又聪明的女孩儿……我左右为难,不知何去何从。

然后,就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我唯一的妹妹——同样是同性恋,她的伴侣同样带着两个孩子,两个聪明又出色的孩子——决定,自己要再生一个。

而我无法理解。

我无法理解她。

她产生了“生理冲动”,而我没有。我不理解那种“冲动”,不明白为何我妹妹还需要亲生骨肉。她已经有那两个孩子了,他们那么活泼、天资聪颖,好得不得了。

我就是不懂。

我伤害了妹妹。

我无法与她对话。

她也无法与我对话。

一对同性恋姐妹。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虽然身为姐妹,我们却是截然不同的人,有种种差异,不仅仅只局限在我们相左的“生育冲动”上。然而,生物学就是如此。我的亲妹妹,她在走投无路中做了诸多尝试:人工授精、生育治疗和试管婴儿;她历经绝望,执着于拥有一个亲生骨肉的念头。然而始终没能怀孕的事实,让她陷入精神和情感上都难以想象的创伤。

于是我考虑起自己的义务和职责。我该怎样去支持妹妹?我尝试过,然而失败了。

我还想到了我们的父母,他们也曾让我和妹妹失望过。

发现我们是同性恋后,他们无法接受我们,这一拒绝就是十八年。作为一对反战分子,他们却不能践行自己终身都在宣扬的开明政治。

我爸爸简直像疯了一样。我们被送去诊所接受“治疗”,去疗养院“矫正”。我妈妈站在他那一边。比起女儿们来,她更爱他。不过她仍旧爱着我兄弟。为了丈夫和儿子,我妈妈将一对女儿放逐了十八年。

而三十年来,我与一位伴侣和毫无血缘的孩子们共同生活,而我根本不爱他们。

无法理解妹妹追求母性本能却以失败告终的旅程,是如何漫长和痛苦……

血缘……

我兄弟的妻子是个信天主教的农家女孩,她有八个兄弟姐妹。她不顾一切地想要个孩子。在觉得自己无法生育后,她和我兄弟领养了一个韩裔婴儿,随后她怀孕了。

血缘……

我爱我那88岁的远房表亲胜过我母亲。

我爱我新伴侣的兄弟,远超过爱我的亲生兄弟。

然而,还有职责。

正如三十年来,尽管没有血缘牵绊,我依旧履行着职责。

职责召唤着,于是我应答了。在与亲生父母和兄弟疏远了十八年后,我们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现在我帮忙照顾着身在养老院的母亲。

“爱我,就要爱我的孩子。”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我不也是个女人吗?

爱你的父母,无条件地爱!与他们的和解之路曲折而艰辛,但我做到了!这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我真的这样相信。血缘啊——多么重要。

一份义务、一份职责、一生的承诺。

女人的职责,女人一生的承诺。

所以我选择了与安相伴。

相伴三十年。

我的半生岁月。

尽管没有血缘。

而我的父母呢?为了跟他们重新建立血缘之上的连系,我遭受了许多冷眼。

在那十八年里,血缘关系被弃如鄙履,因为我是个生物畸变,一个同性恋。

太讽刺了。很多事情都够讽刺的。

我不想要孩子,可我自愿地踏进了一扇门,知道小孩子就在门的另一侧。非我亲生的小孩,非我阶层的小孩。

幸好我又找到了另一种生活,另一种有智慧、有深度、有美感而幸福的生活。

而就像多年前逃离艾奥瓦一样,我从安的身边逃走了。然后我找到了莎拉,美好、有趣、体贴的莎拉。她让我开怀大笑,她与我促膝长谈,她对我那么好,我也以同样的方式待她。

至于那个在我的帮助下长大的可爱而聪明的孩子呢?我们关系非常亲密。我叫她“女儿”。

我称呼我的学生们为“我的孩子们”。

逃离这些桎梏?

女性精神的桎梏?

我并没有完全逃离。

我选择了照料和关怀,无论那是否与血缘有关。

凯瑟琳在德克萨斯州一间规模不大的大学里教授戏剧与女性主义研究,她热爱这份工作,并通过“女性主义和表演,及社会变迁的体现”这门课程,鼓励年轻女性像她自己一样,积极投身女权主义政治。凯瑟琳的妻子住在洛杉矶,也参与戏剧工作,两人时常合作编排以社会变革为题材的戏剧作品。用凯瑟琳的话说,她们“并肩战斗”,而且她自觉是个“幸福而幸运的女人!”

1963年大事记

肯尼迪总统遇刺身亡

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演讲:华盛顿特区20万人大游行

首例人类心脏移植手术,休斯顿

首例肝脏移植手术,丹佛

三K党炸毁阿拉巴马州教堂,4名儿童遇难

违宪:在公立学校举行祷告[92]

杰克·鲁比射杀奥斯瓦尔德:首次电视直播的谋杀案[93]

英国掀起“披头士热潮”

首个商用核反应堆:新泽西州

年度歌曲:《魂系旧金山》[94]

电影:《大逃亡》[95]《粉红豹:偷香窃玉》[96]《埃及艳后》[97]《原野铁汉》[98]

首次面市:安定[99]——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易拉罐装啤酒

新事物:糖块状口服脊髓灰质炎疫苗

美国第一张彩票——新罕布什尔州

电视首秀:《综合医院》[100]《亡命天涯》[101]《帕蒂·杜克秀》[102]《朱迪·嘉兰秀》[103]《衬裙交叉路口》[104]

停止放映:《夏威夷之眼》[105]《真正的麦科伊一家》[106]《天才小麻烦》[107]

出生:布拉德·皮特、约翰尼·德普、惠特尼·休斯敦、艾迪·法柯[108]、迈克尔·乔丹、柯南·奥布莱恩[109]、海伦·亨特[110]、本杰明·布拉特[111]、昆汀·塔伦蒂诺、安德鲁·苏利文[112]、兰德·保罗[113]

去世:佩西·克莱恩[114]、西尔维娅·普拉斯[115]、伊迪斯·琵雅芙[116]、克利福德·奥德茨[117]、罗伯特·弗罗斯特[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