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
起载诞于缑氏 终西届于高昌
【题解】
本卷的记载,从法师在洛州缑氏诞生开始,到法师西行到达高昌为止(602—627),大体可分为四个部分:
第一部分主要叙述法师的家世、幼年事迹及少年出家之因缘。玄奘生于隋文帝仁寿二年(602),幼而圭璋特达,聪悟不群。八岁的时候,父亲给他讲授《孝经》,讲到曾子避席时,他忽然整衣而起,父亲问其缘故。他回答说:“曾子闻师命避席。某今奉慈训,岂宜安坐?”父亲很高兴。但是,玄奘幼年的幸福生活非常短暂,母亲宋氏大约在其五岁时亡故,父亲大约在其十岁那年亦弃他而去,道宣说玄奘“少罹穷酷”,可谓锥心之语。在父亲去世后不久,玄奘就随其二哥前往东都净土寺,学习佛教经、论。不久,大理卿郑善果奉敕来洛阳度僧,法师因为年幼不在预选之列;然善于鉴识人才的郑善果“见而奇之”,问其志向,答以“意欲远绍如来,近光遗法”,遂成千古励志之言。当时,玄奘年仅十一岁。出家后,玄奘更加潜心佛典,废寝忘食,至十三岁时,已经可以升座说法了。
第二部分叙述在武德元年(618)至贞观元年(627)期间,玄奘四处游学,遍参讲筵的情况。隋朝末年,天下大乱。武德元年(618),玄奘和他二哥前往长安,因长安没有讲席,又前往汉中,进而转进成都。凡有经、论,无不尽学,二三年间,究通诸部。武德五年(622),法师年满二十,即在成都受具足戒。四川地区的经、论已经全部学完,遂又泛舟三峡,沿江而下,到达荆州天皇寺;后又北上游学,遍访高僧大德,先后游历相州、赵州等地,大约在武德八年(625)又回到长安。先后学习《俱舍论》、《摄大乘论》等,皆一遍而尽其旨。当时长安佛教领袖法常、僧辩二位大德称赞法师为“释门千里之驹”。自此法师誉满京邑。
第三部分叙述法师从长安出发,到达伊吾的经历。贞观元年(627,本《传》作“贞观三年”)八月,玄奘冒越宪章,私往天竺,开始了他西行求法之旅。本部分依次介绍了法师所经过的秦州、凉州、瓜州、玉门关、五烽、莫贺延碛、伊吾。法师在前行途中,屡有缉捕公文追至,但在僧人和信众的帮助下,都化险为夷。过了五烽后,大自然的挑战又横亘在玄奘面前。莫贺延碛,长八百余里,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更糟糕的是,玄奘迷失道路,不仅没有找到先前所说的野马泉,而且还不慎打翻了水囊,本欲回第四烽取水,但想到自己的誓愿,“宁可就西而死,岂归东而生”,于是决然向西而行。经四夜五日无一滴沾喉,口腹干焦,几将殒绝,幸有老马引路,觅得一小片绿洲,才得以保全性命。又走了两天,方才到达西域第一个小国——伊吾。
第四部分叙述了法师到达高昌的情况。到达伊吾后,玄奘在高昌王的盛情邀请下,前往高昌。时高昌国力衰微,高昌王麹文泰意欲玄奘能留下来,帮助其治理国家,虽软硬兼施,但玄奘不为所动,并以死相抗。高昌王钦佩之至,遂结为兄弟,诚请玄奘开讲《仁王般若经》,相约归国时留住三年接受供养。临行时,高昌王倾全国之力资助玄奘西行求法,并卑辞修书兼附厚礼至西域诸国,请他们沿途予以关照。玄奘深受感动,写下了著名的《启谢高昌王表》,挥泪而别。
法师讳玄奘,俗姓陈,陈留人也[1]。汉太丘长仲弓之后[2]。曾祖钦,后魏上党太守[3]。祖康,以学优仕齐[4],任国子博士[5],食邑周南[6],子孙因家,又为缑氏人也[7]。父慧,英洁有雅操,早通经术,形长八尺[8],美眉明目,褒衣博带[9],好儒者之容,时人方之郭有道[10]。性恬简,无务荣进,加属隋政衰微,遂潜心坟典[11]。州郡频贡孝廉及司隶辟命[12],并辞疾不就,识者嘉焉。有四男,法师即第四子也。
【注释】
[1]陈留:在今河南开封东南。
[2]太丘长:太丘县县长。太丘,在今河南永城西北。长,县的行政长官。仲弓:东汉陈寔(shí)的字。“梁上君子”的典故即出自陈寔,后世常用“陈寔遗盗”比喻善行义举。传见《后汉书》卷六十二。
[3]后魏:指北魏。上党:今山西长治及周围地区。太守:郡的行政长官。
[4]齐:指北齐。
[5]国子博士:国家教育机构国子监中负责教授儒家经典的官员。
[6]周南:周王都城的南面,今河南西部地区。
[7]缑(gōu)氏:在今河南偃师东南。据说因系春秋时代周灵王缑氏皇后的诞生地而得名。
[8]形长:身高。尺:《隋书·律历志》推重荀勖(xù)之尺,即周尺,长23.1厘米。
[9]褒衣博带:宽衣阔带。为古代儒生的服装。《汉书·雋不疑传》:“佩环玦,褒衣博带,盛服至门上谒。”褒,衣襟宽大。
[10]方:比作。郭有道:指郭泰。郭泰(128—169),字林宗,太原郡介休县(今山西介休)人。东汉名士,被誉为“介休三贤”之一。
[11]坟典:“三坟”、“五典”的合称,泛指古代典籍。三坟,指伏羲、神农、黄帝之书;五典,指少昊、颛顼、高辛、尧、舜之书。
[12]辟命:征召,任命。
【译文】
玄奘法师,俗姓陈,河南陈留人。东汉太丘长陈寔的后裔。曾祖父陈钦,在北魏做过上党太守。祖父陈康,凭学问优异在北齐做过国子博士,食邑在周南,子孙因而定居这里,所以又成为缑氏人了。父亲陈慧,品行纯洁,操守高尚,年轻时就通达经术,身高八尺,眉眼俊朗,穿宽袍,系阔带,喜爱儒生的装束,时人称赞他像东汉的郭有道。陈慧性情恬淡,不慕官爵,加上隋朝政局衰微,于是辞官隐居,潜心研读典籍。地方州郡屡次举孝廉和任命司隶,他都称病不出,有识之士都称赞他的气节。陈慧有四个儿子,玄奘法师是第四子。
幼而圭璋特达,聪悟不群。年八岁,父坐于几侧口授《孝经》,至曾子避席[13],忽整襟而起。问其故,对曰:“曾子闻师命避席。某今奉慈训,岂宜安坐?”父甚悦,知其必成,召宗人语之,皆贺曰:“此公之扬乌也[14]!”其早慧如此。自后备通经典,而爱古尚贤,非雅正之籍不观[15],非圣哲之风不习;不交童幼之党,无涉阛阓之门[16];虽钟鼓嘈于通衢[17],百戏叫歌于闾巷,士女云萃,亦未尝出也。又少知色养[18],温凊淳谨[19]。
【注释】
[13]曾子避席:典故出自《孝经》。《孝经·开宗明义章第一》:“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曰:‘参不敏,何足以知之?’”
[14]扬乌:西汉扬雄之子,幼年以聪慧著称。
[15]雅正:典雅纯正。
[16]阛阓(huán huì):街市,闹市。
[17]嘈(zá):喧闹。
[18]色养:和颜悦色奉养父母或承顺父母。
[19]温凊(qìng):冬温夏凉之义。冬天温被使暖,夏天扇席使凉,泛指子女侍奉父母之道。
【译文】
法师幼年就人品出众,聪慧超群。八岁时,父亲坐在案几旁向他讲授《孝经》,讲到曾子避席时,他忽然整理衣服,离座肃立。父亲问他原因,他回答道:“曾子听闻老师的教诲时要离开坐席,我如今听父亲的训导,又怎能安坐不动呢?”父亲十分高兴,知道他将来一定会有成就,请来族人讲了这件事,众人都向他祝贺说:“这是您的扬乌啊!”法师就是如此早慧。此后法师通读经典,爱古尚贤,不是典雅纯正的书籍不看,不是圣贤哲人的行为不学;不和别的儿童游玩,不去喧闹的场所;即使大街上钟鼓震响,坊巷里百戏喧嚣,男女云集,他还是连门都不出。此外,法师从小就懂得承顺父母,小心侍奉。
其第二兄长捷先出家,住东都净土寺[20],察法师堪传法教,因将诣道场[21],教诵习经业。俄而有敕于洛阳度二七僧[22],时业优者数百,法师以幼少不预取限,立于公门之侧。时使人大理卿郑善果有知士之鉴[23],见而奇之,问曰:“子为谁家?”答以氏族。又问曰:“求度耶?”答曰:“然。但以习近业微,不蒙比预。”又问:“出家意何所为?”答曰:“意欲远绍如来,近光遗法。”果深嘉其志,又贤其器貌,故特而取之。因谓官僚曰:“诵业易成,风骨难得。若度此子,必为释门伟器,但恐果与诸公不见其翔翥云霄[24],洒演甘露耳。又名家不可失。”以今观之,则郑卿之言为不虚也。
【注释】
[20]东都:洛阳。隋炀帝以洛阳为东都。
[21]诣(yì):往,到。道场:原指佛成道之处,后泛指修习佛法的场所,此处指寺院。
[22]俄而:不久。
[23]大理卿:中央审判机构大理寺的长官。郑善果(569—629):郑州荥泽(今河南郑州西北)人。历任隋沂州刺史、鲁郡太守,隋炀帝大业年间任大理寺卿。
[24]翔翥(zhù):飞翔。
【译文】
法师的二哥长捷先已出家,住在洛阳净土寺,看到法师可以传授佛法,就把他带到寺院,教授他诵习佛经。不久朝廷诏令在洛阳剃度十四名僧人,当时学业优秀者有数百人,法师因年龄幼小不在候选之列,站在公衙门边。当时被委派主持此事的大理卿郑善果善于识别人才,看见法师神态不凡,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法师回答了自己的家族。郑善果又问道:“你想要剃度吗?”法师回答道:“是的。但是因为修习时短,道业微浅,不能参加这次选拔。”郑善果又问道:“你出家是为了什么?”法师回答道:“我想继承如来家业,在当今光大佛法。”郑善果对他的志向极为欣赏,又看重他的相貌气度,因而破格录取了他。并对旁边的官员同僚们说:“诵读好佛经容易,风度气骨实在难得。如果剃度了这位少年,他将来必定会成为佛门伟器,只怕我与诸公看不到他飞翔云霄,敷演佛法甘露了。何况他又是出自名门,决不能把他漏掉。”现在看来,郑公的预言果真不虚啊。
既得出家,与兄同止。时寺有景法师讲《涅槃经》[25],执卷伏膺[26],遂忘寝食。又学严法师《摄大乘论》[27],爱好逾剧。一闻将尽,再览之后,无复所遗。众咸惊异,乃令升座覆述,抑扬剖畅,备尽师宗。美闻芳声,从兹发矣,时年十三也[28]。
【注释】
[25]《涅槃经》:全称《大般涅槃经》,四十卷,共十三品。本经以释迦牟尼在拘尸那伽涅槃为题材,着重宣扬法身常住、涅槃之常乐我静、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及“一阐提”(断绝善根的人)皆可成佛的大乘涅槃佛性思想。本经的译出,对鸠摩罗什以来占统治地位的般若性空思想以极大冲击,同时将佛性问题的讨论引向深入。最初在中土流传的是六卷本《泥洹经》,经中在强调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的同时,又提出了一阐提人无佛性的说法,引起了佛学界的争论。晋竺道生“孤明先发”,认为一阐提人虽断善根,但不断佛性,主张一阐提人亦有佛性,也可成佛。后来,昙无谶译的大本《涅槃经》传到建康,经中果然说一阐提人悉有佛性,于是众人服膺。人人皆有佛性的思想经过竺道生等人的大力倡导和弘传而逐渐成为中国佛性论的主流。《涅槃经》对中土佛教影响较大的有三个译本:一是东晋义熙十三年(417)法显与佛陀跋陀罗在建康译出的《大般泥洹经》(或称《方等大般泥洹经》)六卷,内容相当于《大般涅槃经》的前五品。二是北凉昙无谶于玄始十年(421)译出的《大般涅槃经》四十卷,又称大本《涅槃经》,或北本《涅槃经》。三是由南朝慧观、谢灵运等人依六卷本将传入江南的四十卷本润色改定的三十六卷本,称为南本《涅槃经》。通常所说的《涅槃经》主要是指昙无谶译的四十卷本的《大般涅槃经》。
[26]膺(yīng):胸。
[27]《摄大乘论》:简称《摄论》。本论是印度大乘佛教瑜伽行派主要论著之一,因其内容赅摄大乘佛教一切圣教法门要义,故称《摄大乘论》。无著撰,南朝陈真谛译。凡三卷,共十品。汉文异译本有:北魏佛陀扇多译《摄大乘论》二卷、唐玄奘译《摄大乘论本》三卷。本论是对《大乘阿毗达磨经》的“摄大乘品”的论释,对比小乘教义,着重论述了大乘瑜伽行派的理论。《依止胜相品第一》着重论述了阿赖耶识为诸法之所依;《应知胜相品第二》论述了三性、四意趣、四秘密;《应知入胜相品第三》论述了由大乘多闻熏习而修习四寻思、四如实智观,通达唯识义,从而说明声闻与菩萨见道的十一种差别;《入因果胜相品第四》论述了依止六波罗蜜而入唯识地;《入因果修差别胜相品第五》叙述了对治十种无明而建立十地;《依戒学胜相品第六》叙述了菩萨的三聚净戒,并论述了声闻戒与菩萨戒的差别;《依心学胜相品第七》总结了此前关于禅定的各种学说,论述了能拔除本识中一切粗重障、具有大神通的正确禅定;《依慧学胜相品第八》论述了根本智与后得智,说明了声闻智、菩萨智的区别;《学果寂灭胜相品第九》论述了无住涅槃及六种转依;《智差别胜相品第十》论述了法身、变化身、受用身等三身。本论在南北朝时甚为流行,是摄论学派的基本论典,后来成为法相宗的基本论典之一。玄奘在国内受学的十三法师中,有八位是属于摄论学派,可见其受《摄论》影响之大。
[28]时年十三:这是说玄奘播扬嘉名美誊之时年十三岁,并不一定是其出家年龄。
【译文】
法师得以出家之后,和二哥同住净土寺。当时寺里有位景法师讲授《涅槃经》,他伏案捧读,废寝忘食。又从严法师学习《摄大乘论》,更为爱好。听过就掌握要旨,再看一遍就能完全理解。大家都感到惊异,就让他升座复述;他的讲解语调抑扬,剖析流畅,尽得老师宗旨。美誊芳名,从此播扬,当时法师才年仅十三岁。
其后隋氏失御,天下沸腾。帝城为桀、跖之窠[29];河、洛为豺狼之穴。衣冠殄丧[30],法众销亡[31],白骨交衢,烟火断绝。虽王、董僭逆之舋[32],刘、石乱华之灾[33],刳斮生灵[34],芟夷海内[35],未之有也。法师虽居童幼,而情达变通,乃启兄曰:“此虽父母之邑,而丧乱若兹,岂可守而死也!今闻唐主驱晋阳之众[36],已据有长安,天下依归如适父母,愿与兄投也。”兄从之,即共俱来,时武德元年矣[37]。
【注释】
[29]桀:夏桀,夏朝最后一位君主,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跖(zhí):盗跖,据说是春秋时期的大盗,聚众数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
[30]衣冠:指缙绅、士大夫、名门世族。殄(tiǎn)丧:灭亡。殄,灭绝。
[31]销亡:消亡,消失,灭亡。
[32]王、董:王莽、董卓。王莽(前46—23),字巨君,魏郡元城(今河北邯郸大名)人。新朝开国皇帝。西汉末年,社会矛盾空前激化,王莽为朝野所归,被视为“周公再世”。公元8年,王莽代汉建新,建元“始建国”,推行新政,史称“王莽改制”。但是,王莽改制并没有解决日益严峻的社会问题,反而进一步激化了社会矛盾。至其统治末期,天下大乱,新莽地皇四年(23),更始军攻入长安,王莽死于乱军之中。董卓(?—192),字仲颖,陇西临洮(今甘肃定西)人。东汉末年,先后参与平定羌乱、黄巾之乱、凉州之乱等战役,颇有威名。中平六年(189),受大将军何进、司隶校尉袁绍所召,率军进入都城洛阳,随后废黜少帝,改立献帝。初平二年(191),裹挟献帝迁都长安。翌年,董卓被部下吕布所杀。舋(xìn):同“衅”。
[33]刘、石:刘曜、石勒。刘曜(?—329),字永明,新兴(今山西忻州)人。匈奴人。是十六国时前赵最后一位国君,被石勒所杀。石勒(274—333),字世龙,初名石,小字匐勒,上党武乡(今山西榆社)人。羯族。十六国时期后赵建立者,史称“后赵明帝”。二人皆以残暴闻名。
[34]刳斮(kū zhuó):砍杀。刳,割,剖,杀。斮,斩,砍。
[35]芟夷(shān yí):斩除,杀戮。
[36]晋阳:今山西太原。
[37]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大业十三年(617)五月,李渊在晋阳(今山西太原)起兵,十一月攻入隋都长安,拥立杨侑为皇帝。第二年,李渊废黜杨侑,自立为帝,建国号“唐”,改元“武德”。
【译文】
此后隋朝统治失控,天下大乱。东都洛阳成为夏桀、盗跖的巢穴;河、洛流域成为豺狼的洞窟。缙绅荡尽,僧侣消亡,白骨遍野,烟火断绝。即使王莽、董卓僭政叛逆之祸,刘曜、石勒侵扰中原之害,也比不上当时的杀戮遍野,涂炭生灵啊。法师虽然年幼,却能洞察世情而知道变通,于是对他二哥说:“这里虽是父母之乡,但是已丧乱如此,我们怎能坐以待毙呢!我听说唐主已率领晋阳之众,据有长安,天下依归如同投奔父母,我愿意和兄长一起前去投靠。”他二哥同意了,于是就一起来到长安,这时已经是唐高祖武德元年了。
是时国基草创,兵甲尚兴,孙、吴之术斯为急务[38],孔、释之道有所未遑,以故京城未有讲席,法师深以慨然。初,炀帝于东都建四道场,召天下名僧居焉。其征来者,皆一艺之士,是故法将如林,景、脱、基、暹为其称首。末年国乱,供料停绝,多游绵、蜀[39],知法之众,又盛于彼。法师乃启兄曰:“此无法事,不可虚度,愿游蜀受业焉。”兄从之。又与兄经子午谷入汉川[40],遂逢空、景二法师,皆道场之大德,相见悲喜。停月余,日从之受学,仍相与进向成都。
诸德既萃,大建法筵。于是更听基、暹《摄论》、《毗昙》及震法师《迦延》[41]。敬惜寸阴,励精无怠,二三年间,究通诸部。时天下饥乱,唯蜀中丰静,故四方僧投之者众,讲座之下常数百人。法师理智宏才,皆出其右,吴蜀荆楚,无不知闻,其想望风徽亦犹古人之钦李、郭矣[42]。
【注释】
[38]孙、吴之术:指用兵方略。孙,指孙武(约前545—前470),齐国(在今山东北部)人。春秋军事家。后由齐至吴,经伍子胥举荐,向吴王阖闾进呈自己撰写的兵法十三篇,被任命为吴将。公元前506年,孙武率军大破楚军,攻入楚国郢都。他的《孙子兵法》十三篇被誉为“兵学圣典”,置于《武经七书》之首。吴,吴起(前440—前381),卫国左氏(今山东菏泽)人。战国初期军事家、政治家、改革家。吴起一生历仕鲁、魏、楚三国,在内政、军事上都有极高的成就。公元前389年,吴起率领魏国五万步卒、战车五百辆、骑兵三千大败秦国五十万军队。在楚国时,吴起主持变法,使楚国强大起来。后因变法得罪贵族被杀。后世将他的《吴子兵法》与孙武的《孙子兵法》合称为《孙吴兵法》,也是《武经七书》之一。
[39]绵、蜀:绵州和蜀郡。绵州,在今四川绵阳东一带。蜀郡,指今四川成都及周围地区。
[40]子午谷:在今陕西长安南秦岭山中,是关中到陕南的交通要道。汉川:今汉中地区。隋炀帝大业年初废梁州复置汉川郡,郡治为南郑。
[41]《毗昙》:毗昙,又作“阿毗昙”、“阿毗达磨”等,意译“对法”、“无比往”、“大法”、“论”等。唐玄应《一切经音义》卷十七:“此译云‘胜法’,或言‘无比法’,以诠慧故;或云‘向法’,以因向果故;或名‘对法’,以智对境故。”即以文字语言分析概念的形式,诠释教理。《大毗婆沙论》卷一列举种种理由,说明其为“阿毗达磨”的原因:“于诸法相,能善决择,能极决择”;“于诸法性,能善觉察,能善通达”;“能于诸法,现观作证”;“法性甚深,能尽原底”;“诸圣慧眼,由此清净”。小乘佛教各派都有阿毗昙论著,一般有作者署名,如《阿毗达磨俱舍论》、《舍利弗阿毗昙》等。大乘瑜伽行派等亦沿习此风,如《阿毗达磨集论》、《杂集论》等。创制和研究阿毗达磨的作者,称“阿毗达磨论师”。在中国介绍和研习阿毗达磨向流派,称“毗昙学”或“毗昙宗”,其学者称“毗昙师”,但集中在说一切有部范围内。又据《大智度论》卷二载,当佛临般涅槃、大迦叶初结集时,即作“三法藏”,以使佛法久住,所谓“修多罗”(经)、“毗尼”(律)和“阿毗昙”(论)。后者称“阿毗昙藏”,或称“阿毗达磨藏”、“对法藏”等,即今“三藏”典籍中的“论藏”。然而作为一种阐发佛教教义理论的文体,阿毗昙有三种:“一者阿毗昙身及义,略说三十二万言;二者六分(阿毗昙),略说三十二万言;三者蜫勒,略说三十二万言。”此三者,“皆是广解佛语”。此中“阿毗昙”的特色在于分析法相,及其在世与出世中的性能等。震法师:一说道振。《迦延》:即《阿毗昙八犍度论》,又称《阿毗昙经八犍度论》、《阿毗昙犍度》、《迦旃延阿毗昙》,为玄奘所译《阿毗达磨发智论》的旧译本。迦旃延撰,凡三十卷,苻秦僧伽提婆与竺佛念共译。犍度,意译为“聚”,积聚之义。本论共有八聚,故称“八犍度论”。本论的注释本即《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
[42]想望:仰慕。风徽:风范,美德。南朝刘宋谢瞻《于安城答灵运》:“绸缪结风徽,烟煴吐芳讯。”李、郭:东汉李膺与郭泰,皆一时名士。
【译文】
当时唐朝刚刚建立,忙于用兵,孙、吴之术是当务之急,儒、释之道尚无暇顾及,因此京城未开讲席,法师深为感慨。当初隋炀帝在东都建立了四个道场,召集天下名僧,应征而来者都有专长,所以人才济济,其中慧景、智脱、道基、宝暹四位大德尤为杰出。炀帝末年天下大乱,供应断绝,这些高僧大都去了绵、蜀地区,高僧大德遂云集于绵、蜀地区。于是法师对他二哥说道:“这里不讲佛法,不可虚度光阴,应该去蜀中求学。”他二哥听从了他的建议。兄弟俩又经过子午谷来到汉川,遇到了空、景两位法师,都是道场的大德高僧,相见后悲喜交集。两兄弟在这里停留了一个多月,每天都向这二位法师请教受学,然后相伴前往成都。
成都高僧荟萃,大开讲席。于是法师又听了道基、宝暹法师讲授的《摄论》、《毗昙》,又听闻了震法师讲授的《迦延》。他珍惜时光,精进不怠,两三年里,就精通了各部经典。当时天下饥荒动乱,只有蜀中丰收安宁,所以四方僧侣来此者众多,讲座下面的听众常常有数百人。法师的智慧才学都远远超过他们,吴蜀荆楚地区的人们都知道他的声名。他们仰慕法师风范,犹如东汉之人仰慕李膺与郭泰一样啊。
法师兄因住成都空慧寺,亦风神朗俊,体状魁杰,有类于父。好内、外学,凡讲《涅槃经》、《摄大乘论》、《阿毗昙》,兼通《书传》[43],尤善《老》、《庄》,为蜀人所慕,总管、酂公特所钦重[44]。至于属词谈吐[45],蕴藉风流[46];接物诱凡,无愧于弟。若其亭亭独秀,不杂埃尘,游八纮[47],穷玄理,廓宇宙以为志,继圣达而为心,匡振隤纲[48],苞挫殊俗,涉风波而意靡倦,对万乘而节逾高者,固兄所不能逮也。然昆季二人懿业清规[49],芳声雅质,虽庐山兄弟无得加焉[50]。
【注释】
[43]《书传》:有关《尚书》经义的传述解释。当时通行的是伪托孔安国的书传。
[44]总管:高级军政长官。韦云起时任遂州(今四川遂宁)都督、益州行台兵部尚书。酂公:酂国公窦轨。时任益州道行台左仆射。
[45]属(zhǔ)词:指文章、写作。
[46]蕴藉(jiè)风流:形容含蓄内秀,潇洒雅致。蕴藉,含蓄雅致。
[47]八纮(hóng):八方极远的地方。常用来指代天下。
[48]隤(tuí):堕落,败坏。
[49]昆季:兄弟。懿(yì):美好。
[50]庐山兄弟:慧远和慧持二兄弟。慧远(334—416),本姓贾,雁门楼烦(今山西原平)人。“少为诸生,博综六经,尤善庄、老”。永和十年(354),慧远和其弟慧持在恒山从道安出家,时年慧远年二十一岁,慧持年十八岁。公元381年,慧远与弟子数十人南适荆州,后欲往罗浮山(今广东东江北岸),途经浔阳(今江西九江),见庐山清净,足以息心,便停留在此,始住龙泉精舍。后来江州刺史桓伊为之建东林寺,慧远便迁住于此,修道弘法,从事著述,直至去世。慧远在庐山居住长达三十多年,“率众行道,昏晓不绝”,形成了一个与北方罗什僧团遥相呼应的庐山僧团,他率众行道的庐山被誉作“道德所居”而成为当时南方佛教的中心。又因为他奉行念佛三昧,期望往生阿弥陀佛西方净土,从而推进了净土信仰在中土的流传,因此后世净土宗将其尊奉为初祖。慧持(337—412),俗姓贾,雁门楼烦人。是庐山慧远大师的弟弟。东晋名僧。少聪敏,善文史,巧才制,年十八与兄慧远一起从道安出家。遍学三藏,及诸外典。道安在襄阳派慧远东下,慧持随兄同行。初止荆州上明寺,后共入庐山。“持形长八尺,风神俊爽,常蹑草屣,纳衣半胫。庐山徒属,莫匪英秀,往反三千,皆以持为称首。”后因故至建康东安寺,晋卫军琅琊王珣对他颇为器重。时西域沙门僧伽罗叉译出《中阿含经》,慧持为之校阅详定。后还庐山,讲说《法华经》、《阿毗昙论》。后来,慧持听说成都地沃民丰,遂于晋隆安三年(399)西行至蜀郡,止龙渊精舍,大弘佛法,信众皆望风推服。“有升持堂者,皆号‘登龙门’”。义熙八年(412)示寂,世寿七十六。临终谓弟子曰:“经言:戒如平地,众善由生。汝行住坐卧,宜其谨哉!”传见《高僧传》卷六。
【译文】
法师的二哥长捷法师驻锡成都空慧寺,也是风度俊朗,体格魁伟,颇似其父。他喜好佛学和儒学,能讲授《涅槃经》、《摄大乘论》和《阿毗昙论》,又通晓《尚书孔传》,尤为喜欢《老子》、《庄子》,为蜀人所仰慕,总管韦云起、酂国公窦轨都对他十分看重。长捷法师的文章谈吐,含蓄内秀,潇洒飘逸;在待人接物、开导愚凡方面,都不亚于法师。但法师已经亭亭独秀,不染尘埃,神游八极,穷尽玄理,志廓天地意趣高远,承继圣学追慕圣贤,志振佛法,匡救世俗,经历风波而意志不倦,面对人君而节操愈高,这就不是他二哥所能企及了。不过,兄弟二人的懿业清规,芳声雅质,就是庐山慧远、慧持兄弟也不过如此。
法师年满二十,即以武德五年于成都受具[51],坐夏学律[52],五篇七聚之宗[53],一遍斯得。益部经、论研综既穷[54],更思入京询问殊旨。条式有碍,又为兄所留,不能遂意。乃私与商人结侣,泛舟三峡,沿江而遁,到荆州天皇寺。彼之道俗承风斯久,既属来仪,咸请敷说。法师为讲《摄论》、《毗昙》,自夏及冬,各得三遍。时汉阳王以盛德懿亲,作镇于彼,闻法师至,甚欢,躬身礼谒。发题之日,王率群僚及道俗一艺之士,咸集荣观。于是征诘云发,关并峰起,法师酬对解释,靡不辞穷意服。其中有深悟者,悲不自胜。王亦称叹无极,嚫施如山[55],一无所取。
【注释】
[51]受具:指受具足戒。具足戒,即佛教比丘、比丘尼受持的戒律,因与沙弥、沙弥尼所受的十戒相比,戒品具足,故名。其戒条数目说法不一。中国佛教在隋唐以后大都依《四分律》说比丘戒250戒,比丘尼戒348戒。依戒法规定,出家人受了具足戒,即正式取得了僧尼的资格。
[52]坐夏:也叫“夏坐”、“夏安居”,即在夏季里静坐以修行佛法。夏安居开始阶段叫“结夏”,结束叫“解夏”或“解安居”。坐夏期间,僧人不许外出,而且须与僧众和合共居。安居期约为三个月,中国及日本佛教则以四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为安居期。坐夏结束,僧人的出家年龄即可增长一岁,因此坐夏也被称为“坐腊”。
[53]五篇七聚:比丘、比丘尼所持戒律的总称。比丘、比丘尼所学的戒律,分为篇门与聚门。“篇门”依结成之罪果及急要之义而区别为五篇;“聚门”则类聚其罪性及因罪而为六聚、七聚、八聚。
[54]益部:即益州部。汉代所设,辖区远大于唐代益州。泛指四川一带。
[55]嚫(chèn):梵语“达嚫”的简称,指布施财物给僧尼。
【译文】
武德五年,法师年满二十周岁,就在成都受具足戒,坐夏学习戒律,五篇七聚的宗旨,学习一遍就能掌握。蜀中所传经、论研习探讨已尽,又想要再去长安求问更高深的学问。因受到朝廷条令的约束,又为二哥所劝留,没能如愿。于是私下和商人结伴,乘船穿过三峡,沿江而下,来到荆州天皇寺。此地僧侣俗众久闻法师大名,现在法师亲临,就都来请他演说佛法。法师给他们讲说《摄论》、《毗昙》,从夏天讲到冬天,各讲了三遍。当时汉阳王李瓌是李唐宗室,德高望重,坐镇荆州,听说法师来临,十分欣喜,亲自拜谒。开讲之日,他率领属下官员和善于佛理的僧俗,前来观听。讲席中时有问答来往,机锋迭起,法师的解释无不令人满意,有诘难者亦莫不辞穷心服。其中有深悟要旨者,甚至感动而泣。汉阳王也称叹不已,施舍的东西堆积如山,法师一件也不领受。
罢讲后,复北游,询求先德。至相州[56],造休法师,质难问疑。又到赵州[57],谒深法师学《成实论》[58]。又入长安,止大觉寺,就岳法师学《俱舍论》[59]。皆一遍而尽其旨,经目而记于心,虽宿学耆年不能出也。至于钩深致远[60],开微发伏,众所不至,独悟于幽奥者,固非一义焉。
【注释】
[56]相州:今河南安阳。
[57]赵州:今河北赵县。
[58]《成实论》:诃梨跋摩著,鸠摩罗什译。凡二十卷(或十六卷)。作者原是印度说一切有部的僧人,后受大众部的影响而著此论批判有部的理论。“实”指“四谛”,“成实”意为成立“四谛”真实的道理。其主要思想是人、法两空,皆无自性,反对说一切有部“诸法实有”的观点,并在有部对世界万法分析的基础上提出了“五位八十四法”。在佛教史上,此论被认为是一部由小乘空宗向大乘空宗过渡的重要著作,也有人称此论为“小乘空宗”的论典,受到相当的重视。南北朝时一度出现过专讲此论的成实宗。
[59]《俱舍论》:又称《阿毗达磨俱舍释论》、《阿毗达磨俱舍论》,世亲著,南朝陈真谛译,唐玄奘重译。二十二卷(或三十卷),共六百颂。“阿毗”意为“对”,“达磨”意为“法”,“俱舍”意为“藏”,总称之为“对法藏”,亦称“大法”或“无比法”,故又称《对法藏论》、《总明论》。《俱舍论》以“五位七十五法”来概括世界诸法,主张我空法有,对三世实有、法体恒有等作了系统的论证,是小乘有部向大乘有宗(瑜伽行派)过渡之作,基本反映了当时流行于迦湿弥罗(今克什米尔)的说一切有部关于世界、人生和修行的主要学说,但也吸收了经量部许多观点。本论共分九品,前二品论述诸法之体用及因果之理;次三品论述“迷”之因、果、缘,从而阐述轮回业报的理论;再三品论述“悟”之因、果、缘,从而阐述修行解脱之道;最后一品专论“无我”义,系附录性质。由于此论在诸阿毗昙中体系特别完整,名相解说也最为简明,所以在真谛首译后便受到欢迎,毗昙学派的一些学者逐渐转向对《俱舍论》的研究,成为俱舍论师。玄奘重译后又掀起了对此论的研习高潮,成为一派,称“俱舍宗”。玄奘的门人普光、法宝、神泰分别作了疏记,称“俱舍三大家”。
[60]钩深致远:探取深处的,使远处的到来。比喻探讨深奥的道理。《周易·系辞上》:“探赜索隐,钩深致远。”
【译文】
讲论结束后,法师又去北方游学,访求先辈高僧。到达相州,谒见慧休法师,请教疑难问题。又到赵州拜谒道深法师,从学《成实论》。又到长安,住大觉寺,跟岳法师学习《俱舍论》。都是一遍就能穷尽要旨,过目就能牢记在心,即使饱学多年的长者也比不过他。至于探析佛理,开发奥旨,常人不能认知而为法师独自领悟出来的深奥义理,更是不止一处啊。
时长安有常、辩二大德[61],解究二乘,行穷三学[62],为上京法匠,缁素所归[63],道振神州,声驰海外,负笈之侣从之如云。虽含综众经,而遍讲《摄大乘论》。法师既曾有功吴、蜀,自到长安,又随询采,然其所有深致,亦一拾斯尽。二德并深嗟赏,谓法师曰:“汝可谓释门千里之驹,其再明慧日当在尔躬,恨吾辈老朽恐不见也。”自是学徒改观,誉满京邑。
【注释】
[61]常、辩:法常和僧辩。法常(567—645),俗姓张,南阳白水(今属河南)人。唐代僧人。少游儒林而厌其喧杂,遂立愿出家,奉戒自守。十九岁时依止昙延法师出家,不逾年即能宣讲《涅槃经》,受到昙延法师的赞赏。二十二岁时学《摄大乘论》,并博考《华严》、《成实》、《毗昙》、《地论》等经、论之异同。曾应齐王之请,为众开讲。隋大业初年,奉敕住于长安大禅定寺。贞观年间,参与波罗颇迦罗蜜多罗之译场。太宗造普光寺,召师居之,并下敕令为太子受菩萨戒。贞观九年(635),奉敕为皇后戒师,又奉敕兼任空观寺上座。法常“抚接客旧,妙识物心,弘导法化,长镇不绝”,常讲《华严》、《成实》、《毗昙》、《摄论》、《十地》等经、论,学者数千,四方风从。贞观十年(636),新罗王子金慈藏远道至京城,从其受菩萨戒。贞观十九年(645)示寂,世寿七十九。著有《摄论义疏》、《观无量寿经疏》、《涅槃疏》、《维摩疏》、《胜鬘疏》等十余种。传见《续高僧传》卷十五。僧辩(568—624),俗姓张,南阳(今属河南)人。唐代僧人。七岁时,日诵千言。时人奇之,扬声乡里。十岁时,欣仰道法,思欲出家,因法度所限,未蒙剃落。乃听《维摩》、《仁王》二经,文义俱收。开皇初年,敕遣苏威简取三千人剃度,僧辩虽年幼,高才特许,遂得出家。受具后专寻经、论,曾从智凝法师学《摄大乘论》。道岳讲《俱舍论》时,师亦亲临听法。隋代大业初年,受召入大禅定道场。唐代武德初年,盛弘《摄大乘论》。贞观年间,被征为证义,参与译场(非玄奘译场)。后受敕住于弘福寺,讲学不辍。虽誉满天下,然谦冲自牧。著有关于《俱舍论》、《摄大乘论》、《辩中边论》等注疏。贞观十六年(642)示寂,世寿七十五。传见《续高僧传》卷十五。
[62]三学:即戒学、定学和慧学。戒、定、慧“三学”通常被认为是对早期佛教修持的全部内容的概括。
[63]缁(zī)素:僧俗。“缁”是黑色,指穿黑衣的僧徒;“素”是白色,指穿白衣的居士。
【译文】
当时长安有法常、僧辩两位高僧,深解大、小二乘,精通戒、定、慧三学,是京城法门宗匠,为僧俗所皈依,道振神州,名扬海外,负笈求学者从之若云。虽然博通众经,而专讲《摄大乘论》。法师在吴、蜀已经对此论下过功夫,到长安后又追随二位高僧询问采择,对他们的独到之处也就全部吸取。二位法师对他极为赞赏,说:“你真称得上是佛门的千里驹,重振佛法就得靠你了,遗憾的是我们年迈恐怕见不到了。”从此求学者对法师刮目相看,法师誉满京城。
法师既遍谒众师,备餐其说,详考其义,各擅宗涂,验之圣典,亦隐显有异,莫知适从。乃誓游西方以问所惑,并取《十七地论》以释众疑,即今之《瑜伽师地论》也[64]。又言:“昔法显、智严亦一时之士[65],皆能求法导利群生,岂使高迹无追,清风绝后?大丈夫会当继之。”于是结侣陈表,有诏不许。诸人咸退,唯法师不屈。
【注释】
[64]《瑜伽师地论》:简称《瑜伽论》。瑜伽师地,意即瑜伽师修行所经历的境界(十七地),故亦称《十七地论》。相传为古印度弥勒口述,无著记录。凡一百卷,唐玄奘译。为印度大乘佛教瑜伽行派和中国法相宗的根本论书。全书分五部分:(一)“本地分”(卷一至卷五〇),把瑜伽禅观境界分为“十七地”,即五识身相应地、意地、有寻有伺地、无寻唯伺地、无寻无伺地、三摩呬多地、非三摩呬多地、有心地、无心地、闻所成地、思所成地、修所成地、声闻地、独觉地、菩萨地、有余依地、无余依地,内容可归纳为境、行、果三相;(二)“摄决择分”(卷五一至卷八〇),论述十七地的要义;(三)“摄释分”(卷八一至卷八二),解释诸经的仪则;(四)“摄异门分”(卷八三至卷八四),解释经中诸法的名义和差别;(五)“摄事分”(卷八五至卷一〇〇),论述三藏的要义。五分中以“本地分”为重点,后四分主要是解释其中的义理。全书论释眼、耳、鼻、舌、身、意六识的自性及其所依,禅观渐次发展过程中的精神境界,以及修行瑜伽禅观的各种果位。认为世界万有不过是心识“阿赖耶识”的暂时显现,要人离弃有无、存在非存在等各种名相,而悟入“中道”。玄奘之前有不少异译本,但只是其中一部分,如北凉昙无谶译《菩萨地持经》十卷和南朝宋求那跋陀罗译《菩萨戒经》九卷相当于卷三五至卷五〇的“菩萨地”,南朝陈真谛译《决定藏论》三卷相当于卷五一至卷五七的“五识身相应地意地”等。
[65]法显(约337—约422):本姓龚,平阳武阳(今山西襄垣)人。东晋僧人。三岁出家做沙弥,二十岁受具足戒。他慨叹当时律藏残缺,誓志寻求,遂于东晋隆安三年(399)和同学慧景、道整、慧应、慧嵬等人从长安出发,西度流沙,越葱岭,赴天竺“寻求戒律”。遍历北、西、中、东天竺,最后只剩下他一人,获《方等般泥洹经》、《摩诃僧祇律》、《萨婆多律钞》、《杂阿毗昙心论》、《摩诃僧祇阿毗昙》等梵本。后搭乘商船到师子国(今斯里兰卡),住了两年,又获《弥沙塞律》、《长阿含》、《杂阿含》及《杂藏》等梵本。再由海路归国,途经耶婆提国(在今印度尼西亚的爪哇),于东晋义熙八年(412)到达青州长广郡牢山(今山东青岛崂山)。前后历时十四年,游经三十余国,携回很多梵本佛经。第二年到达建康(今江苏南京),后于道场寺与佛陀跋陀罗共同译出《大般泥洹经》、《摩诃僧祇律》、《方等般泥洹经》、《杂藏经》、《杂阿毗昙心论》等,对中国佛教思想界的影响很大。又根据自己的旅行见闻,撰《佛国记》(即《高僧法显传》),为研究古代中亚、南亚诸国历史、宗教和中外交通提供了宝贵资料。永初三年(422)卒于荆州辛寺。智严(350—427):凉州人,晋、宋间僧人。弱冠出家,以精勤著称。后为博访名师,广求经法,遂周游西域。在罽宾遇佛陀跋陀罗(觉贤),诚请东来,住长安大寺。后佛陀跋陀罗在长安被摈南下,智严亦出关,居于山东精舍,精修禅思。东晋义熙十三年(417),刘裕西伐长安,智严应邀至建康,住始兴寺,后住枳园寺。宋文帝元嘉四年(427),与沙门宝云等人共译出《普曜经》、《广博严净经》、《四天王经》、《无尽意菩萨经》等。后为询问是否得戒之事,重往天竺,途中卒于罽宾,世寿七十八。译有经、论十部三十一卷(一说十四部三十六卷)。
【译文】
法师既遍谒各位大师,广泛吸取各家学说,详加推究,发现各有所主,验之佛经,隐显有异,无所适从。于是决心远游印度求教疑惑,并同时取得《十七地论》来解释各种疑问,这《十七地论》就是现在的《瑜伽师地论》。法师还说:“昔日法显、智严大师也是一时英杰,都能西去求法,利益众生,怎能使他们的高尚事业无人追随,清风志节就此断绝?大丈夫应当继续他们的事业。”于是他与志同道合者联名上表朝廷请求西行,朝廷下诏不许。其他人都退出了,只有法师不为所屈。
既方事孤游,又承西路艰险,乃自试其心,以人间众苦种种调伏,堪任不退。然始入塔启请,申其意志,愿乞众圣冥加,使往还无梗。初法师之生也,母梦法师著白衣西去[66]。母曰:“汝是我子,今欲何去?”答曰:“为求法故去。”此则游方之先兆也。
【注释】
[66]白衣:指居士服装。意指玄奘要乔装西行。
【译文】
法师既然准备单身远行,又得知西去道路艰险,于是先试炼意志,以人间种种苦难调伏自心,感到自己都能承受而不退缩。然后才进入佛塔向佛菩萨启请,表明心志,恳请众圣暗中加持护佑,使自己往来西方不要遇到阻碍。起初,法师出生之时,母亲梦见他穿白衣向西而去。母亲问道:“你是我的孩子,如今想要去哪里啊?”法师回答说:“为求佛法要去西方。”这个梦正是西行的先兆啊。
贞观三年秋八月[67],将欲首涂,又求祥瑞。乃夜梦见大海中有苏迷卢山[68],四宝所成[69],极为严丽。意欲登山,而洪涛汹涌,又无船橃[70],不以为惧,乃决意而入。忽见石莲华踊乎波外,应足而生,却而观之,随足而灭。须臾至山下,又峻峭不可上。试踊身自腾,有抟飙飒至[71],扶而上升,到山顶,四望廓然,无复拥碍。喜而寤焉[72],遂即行矣。时年二十六也[73]。
【注释】
[67]贞观三年:即629年。一说贞观元年(627)。
[68]苏迷卢山:即须弥山,意为“妙高山”、“善积山”等,是印度古代神话中屹立于世界中央金轮上的高山。佛教认为须弥山是耸立于一小世界中央的高山,其周围有八山、八海环绕,从而形成一个世界。
[69]四宝:构成须弥山的金、银、琉璃、水晶四宝。须弥山称“妙高山”,因此山是由金、银、琉璃、水晶四宝所成,所以称“妙”;诸山不能与之相比,所以称“高”。
[70]橃(fá):同“筏”,船筏。
[71]抟飙(tuán biāo):向上卷的暴风。飒:形容迅速而至。
[72]寤(wù):睡醒。
[73]时年二十六:若玄奘于贞观元年(627)西行,时年则为二十六岁。若玄奘于贞观三年(629)首途,则为二十八岁。关于玄奘之生年说法有多种,以隋文帝开皇二十年(600)和仁寿二年(602)可能性最大。若按前者,则贞观三年,玄奘已三十岁,故不取其说。
【译文】
贞观三年八月,法师准备出发,再次祈求祥瑞。夜里梦见大海之中有苏迷卢山,由金、银、琉璃、水晶四种宝物结成,极为庄严华丽。自己想要登山,然波涛汹涌,又没有船筏,但他并不畏惧,决意投身入山。忽然看见有石莲花从波浪中涌出,脚踏下去就随之涌现,抬脚观看,石莲花又随之消失。片刻之间来到山下,山势峻峭无法登攀。试着向上跳跃,有一股旋风托着自己飘然而上,升到山顶,四望辽阔,毫无障碍。法师高兴得醒了过来,于是决定立即动身西行。这一年法师二十六岁了。
时有秦州僧孝达[74],在京学《涅槃经》,功毕还乡,遂与俱去。至秦州,停一宿,逢兰州伴,又随去至兰州。一宿,遇凉州人送官马归[75],又随去至彼。停月余日,道俗请开《涅槃》、《摄论》及《般若经》,法师皆为开发。
凉州为河西都会[76],襟带西蕃、葱右诸国[77],商侣往来,无有停绝。时开讲日,盛有其人,皆施珍宝,稽颡赞叹[78],归还各向其君长称叹法师之美,云欲西来求法于婆罗门国[79],以是西域诸城无不预发欢心,严洒而待。散会之日,珍施丰厚,金钱、银钱、口马无数,法师受一半然灯,余外并施诸寺。
【注释】
[74]秦州:今甘肃天水。
[75]凉州:今甘肃武威。
[76]河西:指甘肃、青海两省黄河以西地区,包括河西走廊和湟水流域。
[77]西蕃:指今新疆一带。葱右:葱岭以西的地区。
[78]稽颡(qǐ sǎng):古代的一种跪拜礼。屈膝下跪,双手朝前,以额触地,表示极度的虔诚。后世称为“五体投地”。
[79]婆罗门国:即印度。以婆罗门为印度四种姓之首,故称。
【译文】
当时有位秦州僧人孝达法师,在京城学习《涅槃经》,完成学业后准备返乡,法师就与他结伴同行。到了秦州,停留一晚,遇到兰州人做伴,又同行到兰州。又停宿一晚,遇到凉州人送完官马返回,又跟随着到达凉州。停留了一个多月,僧俗请求法师讲授《涅槃》、《摄论》及《般若经》,法师都为他们开讲。
凉州是河西走廊的重要都会,控制着西域各国往来的交通要道,商旅络绎不绝。在开讲那天,来了很多商人,都施舍珍宝,礼拜赞叹,回去后还向他们的君长称颂法师的美德,并说他要西去天竺求取佛法,因此西域诸城无不欢欣期待,准备迎接玄奘的到来。讲法结束后,听众布施丰厚,金钱、银钱、牲口马匹不计其数,法师接受了一半,用于燃灯供佛,余外都施舍给其他各个佛寺。
时国政尚新,疆埸未远[80],禁约百姓不许出蕃。时李大亮为凉州都督,既奉严敕,防禁特切。有人报亮云:“有僧从长安来,欲向西国,不知何意。”亮惧,追法师问来由。法师报云:“欲西求法。”亮闻之,逼还京。
彼有慧威法师,河西之领袖,神悟聪哲,既重法师辞理,复闻求法之志,深生随喜[81],密遣二弟子,一曰慧琳,二曰道整,窃送向西。自是不敢公出,乃昼伏夜行,遂至瓜州[82]。时刺史独孤达闻法师至,甚欢喜,供事殷厚。法师因访西路。或有报云:“从此北行五十余里有瓠河[83],下广上狭,洄波甚急[84],深不可渡。上置玉门关[85],路必由之,即西境之襟喉也。关外西北又有五烽,候望者居之,各相去百里,中无水草。五烽之外即莫贺延碛[86],伊吾国境[87]。”闻之愁愦[88],所乘之马又死,不知计出,沉默经月余日。
未发之间,凉州访牒又至[89],云:“有僧字玄奘,欲入西蕃,所在州县宜严候捉。”州吏李昌,崇信之士,心疑法师。遂密将牒来呈云:“师不是此耶?”法师迟疑未报。昌曰:“师须实语。必是,弟子为师图之。”法师乃具实而答。昌闻,深赞希有,曰:“师实能尔者,为师毁却文书。”即于前裂坏之,仍云:“师须早去。”
【注释】
[80]疆埸(yì):疆界,疆土,领土。《左传·桓公十七年》:“疆埸之事,慎守其一,而备其不虞。”
[81]随喜:随顺欢喜之意。即见他人所做善根功德,随之心生欢喜。
[82]瓜州:今甘肃安西东南。
[83]瓠(hù lú)河:即疏勒河,在今甘肃西北部。
[84]洄波:回旋而流的水。
[85]玉门关:故址位于今甘肃安西。
[86]莫贺延碛(qì):又叫“流沙”、“沙河”,即戈壁沙漠。在今瓜州马莲井以北至哈密北山。碛,沙漠。
[87]伊吾:今新疆哈密。
[88]愁愦(kuì):忧闷烦乱。汉贾谊《旱云赋》:“汤风至而含热兮,群生闷满而愁愦。”
[89]牒:公文。
【译文】
当时大唐基业新创,疆域尚未开拓到远方,朝廷严禁百姓出国。当时李大亮任凉州都督,已奉禁令,严密防守。有人向李大亮报告说:“有个僧人从长安来,要去西国,不知道想要干什么。”李大亮十分紧张,追问法师来由。法师回答说:“要去西方求取佛法。”李大亮听闻,逼迫法师返回京城。
当地有位慧威法师,是河西地区的佛教领袖,聪明睿智,既看重法师的文辞义理,又听闻求法志愿,深生随喜,秘密派遣两名弟子,一名慧琳,一名道整,偷偷送法师西行。从此他们不敢公开露面,白天躲藏,夜晚赶路,这样来到瓜州。瓜州刺史独孤达知道法师来到,十分欣喜,殷勤接待,供给丰厚。法师探询西去的路程。有人告诉他说:“从此北行五十余里有条瓠河,下宽上窄,水流湍急,深不可渡。河边设置玉门关,西行必经此关,是大唐西境的咽喉要道。关外西北又有五座烽火台,由军队镇守,彼此相距百里,其间没有水草。再过去又要穿行八百里的五烽之外的莫贺延碛才能到达伊吾国境。”法师听闻后,心生愁闷,所乘的马又死了,一时无计可施,只得在这里默默停留了一个多月。
法师还没有动身,凉州追捕的公文又到了,上面写道:“有个僧人法名玄奘,要去西蕃,所在各州县应严加搜捕。”瓜州州吏李昌,是个崇信佛教的人,对法师产生怀疑。于是私下拿出追捕文牒给法师看,并问道:“法师是不是此人?”法师迟疑没敢答复。李昌又说道:“请法师说实话。如果您真是玄奘,弟子当为法师想办法。”法师于是如实相告。李昌听后,称赞不已,叹为稀有,说道:“法师真是这样,我为法师销毁文书。”当即就把通牒撕碎,并对法师说:“法师务必尽早动身。”
自是益增忧惘[90]。所从二小僧,道整先向敦煌,唯慧琳在,知其不堪远涉,亦放还。遂贸易得马一匹,但苦无人相引。即于所停寺弥勒像前启请,愿得一人相引渡关。其夜,寺有胡僧达磨梦法师坐一莲华向西而去。达磨私怪,旦而来白。法师心喜为得行之征。然语达磨云:“梦为虚妄,何足涉言。”更入道场礼请,俄有一胡人来入礼佛,逐法师行二三匝[91]。问其姓名,云姓石字槃陀[92]。此胡即请受戒,乃为授五戒[93]。胡甚喜,辞还。少时赍饼果更来[94],法师见其明健,貌又恭肃,遂告行意。胡人许诺,言送师过五烽。法师大喜,乃更贸衣资为买马而期焉。明日日欲下,遂入草间,须臾彼胡更与一胡老翁乘一瘦老赤马相逐而至,法师心不怿[95]。少胡曰:“此翁极谙西路[96],来去伊吾三十余反,故共俱来,望有平章耳[97]。”胡公因说西路险恶,沙河阻远,鬼魅热风,过无免者。徒侣众多,犹数迷失,况师单独,如何可行?愿自斟量,勿轻身命。法师报曰:“贫道为求大法,发趣西方,若不至婆罗门国。终不东归。纵死中涂,非所悔也。”胡翁曰:“师必去,可乘我马。此马往反伊吾已有十五度,健而知道。师马少,不堪远涉。”法师乃窃念在长安将发志西方日,有术人何弘达者[98],诵咒占观[99],多有所中。法师令占行事,达曰:“师得去。去状似乘一老赤瘦马,漆鞍桥前有铁。”既睹胡人所乘马瘦赤,漆鞍有铁,与何言合,心以为当,遂即换马。胡翁欢喜,礼敬而别。
【注释】
[90]忧惘:忧愁迷惘。
[91]匝:圈。
[92]字:名字。胡人有名无字。
[93]五戒:在家男女所受持的五种制戒,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
[94]赍(jī):带着。
[95]不怿(yì):不高兴。
[96]谙(ān):熟悉。
[97]平章:商量,商议。
[98]术人:会巫祝占卜之人。
[99]占观:占卜看相。
【译文】
自此法师更为忧虑。跟随他的两个小僧,道整已先去了敦煌,只有慧琳还在,法师知道他经不起长途跋涉,也让他回去了。然后法师买了一匹马,却苦于无人带路。就在所住寺中弥勒像前祈告,希望能找到一位向导带他渡过玉门关。当夜寺中有一位胡僧达磨梦见法师坐在一朵莲花上向西而去。达磨暗自惊奇,一早就来告诉法师。法师心生欢喜,以为这是自己得以西行的征兆。但口中却对达磨说道:“梦中虚幻之事,不值得说。”于是再到寺里礼拜祈告,忽而有一个胡人也进来礼佛,跟着法师绕行二三圈。法师问他姓名,他说叫石槃陀。这个胡人请求受戒,法师授他五戒。胡人很高兴,辞别而去。不一会儿又带着饼果回来,法师见他明达事理,身体强健,态度又很恭顺,就告以西行之意。胡人许诺,说送法师过五烽。法师大喜,卖掉一些衣服杂物,又买好马匹等待出行。第二天太阳将落时,法师就藏入草丛中,一会儿那个胡人就和一位乘着老瘦红马的老年胡人相随而至。法师见了心中不太高兴。年轻的胡人说:“这位老者极其熟悉西去的道路,在瓜州与伊吾之间往返三十多次,所以我请他一起前来,好有个商量。”老年胡人就对法师讲说西路险恶,沙河阻隔,路途遥远,还有鬼魅、热风,恐怕难以到达。同伴众多还常常迷失方向,何况法师孤身涉远,怎么能前往呢?希望法师仔细思量,切勿轻易以身犯险。法师答道:“贫僧为求佛法发愿西行,若不到达印度决不东归,纵然死在途中也无所悔恨。”老年胡人说:“法师一定要去,可以骑我的马。这匹马往返伊吾国已有十五次了,脚力强健而且认得道路。法师的这匹马太稚嫩,不能长途跋涉。法师暗想在长安发愿要去西方时,有一个术人名叫何弘达,念咒占卜都很灵验。法师让他占卜西行之事,他说:“法师可以去。去时似乎乘一匹老赤色瘦马,漆过的鞍桥前面有铁。”法师看到胡人所乘之马确是又红又瘦,鞍桥油漆过而且前面又有铁,与何弘达所说正好相符,心想必妥,便与老人交换了马匹。老年胡人欢喜礼敬,作别而去。
于是装束,与少胡夜发。三更许到河,遥见玉门关。去关上流十里许,两岸可阔丈余,傍有胡桐树丛。胡人乃斩木为桥,布草填沙,驱马而过。法师既渡而喜,因解驾停憩[100],与胡人相去可五十余步,各下褥而眠。少时胡人乃拔刀而起,徐向法师,未到十步许又回。不知何意,疑有异心,即起诵经,念观音菩萨。胡人见已,还卧遂眠。天欲明,法师唤令起取水盥漱,解斋讫欲发。胡人曰:“弟子将前涂险远,又无水草,唯五烽下有水,必须夜到偷水而过,但一处被觉,即是死人。不如归还,用为安稳。”法师确然不回。乃俛仰而进[101],露刀张弓,命法师前行。法师不肯居前,胡人自行数里而住,曰:“弟子不能去。家累既大而王法不可忤也。”法师知其意,遂任还。胡人曰:“师必不达。如被擒捉,相引奈何?”法师报曰:“纵使切割此身如微尘者,终不相引。”为陈重誓,其意乃止。与马一匹,劳谢而别。
【注释】
[100]憩(qì):休息。
[101]俛(fǔ)仰:同“俯仰”,举动,举止。《史记·范雎蔡泽列传》:“范雎恐,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秦王之俯仰。”
【译文】
于是整理好行装,与年轻胡人趁夜出发。过了三更到达河边,远远就望见玉门关。离关上游十里之处,河两岸相距只有一丈多宽,河边有胡桐树丛。胡人砍树造桥,铺草垫沙,然后牵马过河。法师过了河心中喜悦,于是解鞍休息,和胡人相距五十余步,各自铺开褥垫睡眠。一会儿胡人拔刀而起,慢慢走向法师,距离法师只有十步又转身回去。法师不知道胡人是何用意,担心他有异心,就起身诵经,念观音菩萨。胡人见了,又躺下睡觉。天将拂晓,法师唤醒他,叫他去取水来洗漱,吃完斋饭准备出发。胡人说:“弟子思量前去路途险恶遥远,又没有水草,只有五烽下有水,必须夜晚到达烽下偷水而过,只要在一处被发觉,就必死无疑。不如返回稳妥。”法师表示坚决不回。胡人就步步进逼,拔刀张弓,要法师走在前面。法师不肯居前,胡人走了几里路又停下来,说:“弟子不能再往前走了。实在是因为家里拖累大,不敢触犯王法啊!”法师知道他的心意,就听任他回去。胡人说:“法师肯定到不了的。倘若被擒捉,牵连到我怎么办呢?”法师回答道:“纵使把我的身体切割成微尘一样,也不会让你受到牵连。”并发下重誓,他才放心。法师给他一匹马,慰谢后分手作别。
自是孑然孤游沙漠矣。惟望骨聚、马粪等渐进,顷间忽见有军众数百队满沙碛间,乍行乍息,皆裘褐驼马之像及旌旗矟纛之形[102],易貌移质,倏忽千变[103],遥瞻极著,渐近而微。法师初睹,谓为贼众;渐近见灭,乃知妖鬼。又闻空中声言“勿怖,勿怖”,由此稍安。
经八十余里,见第一烽。恐候者见,乃隐伏沙沟,至夜方发。到烽西见水,下饮盥手讫,欲取皮囊盛水,有一箭飒来,几中于膝。须臾更一箭来,知为他见,乃大言曰:“我是僧,从京师来。汝莫射我。”即牵马向烽。烽上人亦开门而出,相见知是僧,将入见校尉王祥。祥命爇火令看[104],曰:“非我河西僧,实似京师来也。”具问行意。法师报曰:“校尉颇闻凉州人说有僧玄奘欲向婆罗门国求法不?”答曰:“闻承奘师已东还,何因到此?”法师引示马上章疏及名字,彼乃信。仍言:“西路艰远,师终不达。今亦不与师罪,弟子敦煌人,欲送师向敦煌。彼有张皎法师,钦贤尚德,见师必喜,请就之。”法师对曰:“奘桑梓洛阳[105],少而慕道。两京知法之匠,吴、蜀一艺之僧,无不负笈从之,穷其所解。对扬谈说,亦忝为时宗,欲养己修名,岂劣檀越敦煌耶[106]?然恨佛化,经有不周,义有所阙[107],故无贪性命,不惮艰危,誓往西方,遵求遗法。檀越不相励勉,专劝退还,岂谓同厌尘劳,共树涅槃之因也[108]?必欲拘留,任即刑罚,玄奘终不东移一步以负先心。”祥闻之,愍然曰[109]:“弟子多幸,得逢遇师,敢不随喜。师疲倦且卧,待明自送,指示涂路。”遂拂筵安置。至晓,法师食讫,祥使人盛水及麨饼[110],自送至十余里,云:“师从此路径向第四烽,彼人亦有善心,又是弟子宗骨[111],姓王名伯陇,至彼可言弟子遣师来。”泣拜而别。
既去,夜到第四烽,恐为留难,欲默取水而过。至水未下间,飞箭已至,还如前报,即急向之,彼亦下来。入烽,烽官相问,答:“欲往天竺,路由于此,第一烽王祥校尉故遣相过。”彼闻欢喜留宿,更施大皮囊及马麦相送[112]。云:“师不须向第五烽。彼人疏率,恐生异图。可于此去百里许,有野马泉,更取水。”
【注释】
[102]矟(shuò):长矛。纛(dào):古代军队里的大旗。
[103]倏忽:忽然之间,瞬息之间。
[104]爇(ruò):点燃。
[105]桑梓:家乡,故乡。
[106]檀越:指施主。越,指布施的功德已超越贫穷大海之义。
[107]阙(quē):缺。
[108]涅槃:梵语音译。意译为“灭度”、“寂灭”、“圆寂”等,意谓已断尽烦恼,超越生死,达到了不生不灭、常乐我净的解脱境界,是佛教修行所要追求的最高目标。
[109]愍(mǐn):怜悯,哀怜。
[110]麨(chǎo)饼:一种用炒熟的米粉或面粉制成的干粮。
[111]宗骨:同宗,本家。
[112]马麦:马吃的麦子。
【译文】
从此法师就孑然一身孤独地行走在沙漠之中。只能望着一堆堆白骨和马粪逐步前进,忽然间,看见有军众数百队布满沙碛之中,忽行忽止,都身披裘褐骑着驼马,举着旌旗拿着矛槊,形貌游移不定,瞬息千变万化,远看极其清楚,走近却又消失。法师刚看到时,以为是盗贼,走近后发现消失了,才知道是妖鬼。又听见空中传来声音说“莫怕,莫怕”,这才稍稍定下神来。
走了八十多里,见到第一烽。法师怕被守卫看到,就藏在沙沟中,到夜晚才出发。到烽台西侧见有泉水,俯身喝水洗手后,准备拿出皮囊盛水,忽然一箭飞来,差点儿射中膝盖。接着又有一箭飞来,法师知道已经被人发现,就大声叫道:“我是僧人,从京城来。你不要射我!”随即牵马向烽台走过去。烽台上的人也开门出来,看到确是僧人,就带他去见校尉王祥。王祥命人点火照看,说道:“不是我们河西的僧人,确实像是从京城来的。”又询问法师欲往何处。法师回答道:“校尉是否听到凉州有人说起有僧人玄奘要去天竺求取佛法吗?”王祥回答道:“听说玄奘法师已经东归,怎么会来到这里呢?”法师拿出马上的章疏及名字给他看,他才相信。但仍说:“西去道路艰险遥远,法师终究不能到达。如今也不把法师治罪,弟子是敦煌人,打算送您去敦煌。那里有位张皎法师,钦慕贤德之士,见到法师必然喜欢,还是请法师到他那里去。”法师回答道:“玄奘故乡在洛阳,从小就仰慕佛法。两京通达佛理的宗师,吴、蜀有所专长的高德,我无不带上书籍向他们学习,通晓了他们的学问。谈论起佛法来,也可算是一时的宗师了,如果只是为了谋求自己的名声,难道在京城还比不上你所说的敦煌吗?只是遗憾佛陀的教化,在中土经典不全,义理有缺,所以不惜性命,不畏艰险,誓往西方,寻求遗法。施主你不但不加勉励,还一意劝我退缩返回,这能说是同厌尘世烦恼,共树涅槃因缘吗?如果定要拘留,任凭施加刑罚,但玄奘决不东移一步而违背自己的初心。”王祥听了伤感地说:“弟子有幸遇上法师,怎会不心生欢喜。法师已经疲倦,请先休息,待到天明自当相送,指示路途。”于是请法师用饭歇宿。到了拂晓,法师吃完饭,王祥派人装满水囊,备好麨饼,亲自送出十多里外,说道:“法师从这条路直接去第四烽,那里的人也有向善之心,又是弟子的本家,姓王名伯陇,到那里后可说是弟子让法师来的。”说罢挥泪拜谢而别。
法师前行,当夜到达第四烽,怕被留难,想悄悄取水过去。到了水边还未下马,箭又飞至。法师还像上次那样通报身份,急忙走向烽台,烽台上的人也下来。法师进入烽台,烽官询问法师,法师回答道:“要去天竺,路经此地。第一烽台王祥校尉让我从这里通过。”烽官闻言甚是欢喜,留法师住宿,又送给法师盛水的大皮囊和喂马的马麦。对法师说道:“法师不要去第五烽。那里的人粗鲁轻率,恐怕会有恶念。从这里西行百里有野马泉,可到那里再取水。”
从此已去,即莫贺延碛,长八百余里,古曰“沙河”,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是时顾影唯一,心但念观音菩萨及《般若心经》。初,法师在蜀,见一病人,身疮臭秽,衣服破污,愍将向寺,施与衣服饮食之直。病者惭愧[113],乃授法师此《经》,因常诵习。至沙河间,逢诸恶鬼,奇状异类,绕人前后。虽念观音不得全去,即诵此《经》,发声皆散。在危获济,实所凭焉。
时行百余里,失道,觅野马泉不得。下水欲饮,袋重,失手覆之,千里行资一朝斯罄[114]。又失路盘回[115],不知所趣,乃欲东归还第四烽。行十余里,自念:我先发愿,若不至天竺终不东归一步,今何故来?宁可就西而死,岂归东而生!于是旋辔[116],专念观音,西北而进。是时四顾茫然,人鸟俱绝。夜则妖魑举火[117],烂若繁星,昼则惊风拥沙,散如时雨。虽遇如是,心无所惧,但苦水尽,渴不能前。是时四夜五日无一滴沾喉,口腹干焦,几将殒绝,不复能进。遂卧沙中默念观音,虽困不舍。启菩萨曰:“玄奘此行不求财利,无冀名誉,但为无上正法来耳。仰惟菩萨慈念群生,以救苦为务。此为苦矣,宁不知耶?”如是告时,心心无辍。至第五夜半,忽有凉风触身,冷快如沐寒水。遂得目明,马亦能起。体既苏息,得少睡眠。即于睡中梦一大神长数丈,执戟麾曰[118]:“何不强行,而更卧也!”法师惊寤进发[119],行可十里,马忽异路,制之不回。经数里,忽见青草数亩,下马恣食。去草十步欲回转,又到一池,水甘澄镜彻。下而就饮,身命重全,人马俱得苏息。计此应非旧水草,固是菩萨慈悲为生。其至诚通神,皆此类也。即就草池一日停息,后日盛水取草进发。更经两日,方出流沙到伊吾矣。此等危难百千,不能备叙。
【注释】
[113]惭愧:感激。
[114]罄(qìng):尽,空。
[115]盘回:蜿蜒盘曲。
[116]辔(pèi):驾驭牲口的嚼子和缰绳。
[117]魑(chī):妖怪。
[118]麾(huī):指挥。
[119]惊寤(wù):惊醒。寤,醒。
【译文】
从这里西行,就是莫贺延碛,长达八百多里,古称“沙河”,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更没有水草。行走在路上,只有自己的身影与其相伴,法师心中默念观世音菩萨及《般若心经》。起初,法师在成都时,见到一个病人,身长脓疮,臭秽不堪,衣服破污。法师心生怜悯,将他带入寺中,并施给他购置衣服饮食的费用。病者感激,传授法师《般若心经》,法师因而时常诵习。行至沙河之中,每当遇到各种恶鬼,千奇百怪,环绕前后。法师称念观世音名号也不能统统驱散时,就念诵《般若心经》,刚一发声恶鬼就消失得影踪全无。陷于险境而得获救,实在是有所依凭。
走出一百多里后,迷失了方向,没有找到野马泉。取下水囊想要喝水,皮囊沉重,失手掉在地上,把准备跋涉千里的贮水,一下都流光了。加之迷路蜿蜒盘曲,不知该往哪里走好,于是打算向东返回第四烽。走了十多里,心中思量:我当初发愿,若不到印度,决不东归一步,如今怎能折回?宁可向西而死,岂能东归而生!于是调转马头,一心专念观世音菩萨,向西北行进。这时四顾茫茫,人鸟绝迹。夜间妖魑举火,灿烂若天上繁星,白天狂风挟着飞沙,撒落如雨。法师对此无所畏惧,只是苦于水尽,口渴无力,不能前行。经历了四夜五日,滴水未沾唇喉,这时法师口干腹焦,几乎毙命,实在是无法前进。只好卧倒在沙中默念观世音菩萨,即使困乏也念个不停。法师祈告菩萨:“玄奘此行不求财利,不为名誉,只为无上正法而来。菩萨慈念众生,以救苦为务。我如今遭此苦难,菩萨难道不知道吗?”如此祈告,念念不辍。到第五天夜半,忽然有凉风吹到身上,清凉得如同冷水沐浴一样。于是眼睛明亮,马也能站起来了。体力渐渐恢复,就稍睡一会儿。在睡眠中梦见一位大神,身高数丈,持戟叱喝道:“为什么不努力前行,却还躺在这里!”法师惊醒,马上进发,走了约十里,马忽然走上岔路,拉它不回。这样又走了几里路,忽然看见几亩青草,法师下来任马饱食。离开草地十来步远,准备回转,又发现一水池,池水甘洌,澄清如镜。法师下去取饮,才得以保全性命,人和马都得以休息恢复体力。法师心想此处本无水草,一定是菩萨慈悲变化出来的。法师至诚感动神灵,都是这样的啊。于是就在草池边休息了一天,然后盛水取草,继续前进。又经过两天,方才走出流沙到达伊吾。法师经历的这类危难有百千次之多,实在难以详细叙述。
既至伊吾,止一寺。寺有汉僧三人,中有一老者,衣不及带,跣足出迎[120],抱法师哭,哀号哽咽,不能已已[121],言:“岂期今日重见乡人!”法师亦对之伤泣。自外胡僧、王悉来参谒。王请届所居,备陈供养。
时高昌王麹文泰使人先在伊吾[122],是日欲还,适逢法师,归告其王。王闻,即日发使,敕伊吾王遣法师来,仍简上马数十匹,遣贵臣驰驱,设顿迎候。比停十余日,王使至,陈王意,拜请殷勤。法师意欲取可汗浮图过[123],既为高昌所请,辞不获免,于是遂行,涉南碛,经六日至高昌界白力城。
时日已暮,法师欲停,城中官人及使者曰:“王城在近请进,数换良马前去,法师先所乘赤马留使后来。”即以其夜半时到王城。门司启王,王敕开门。法师入城,王与侍人前后列烛,自出宫迎法师入后院,坐一重阁宝帐中,拜问甚厚,云:“弟子自闻师名,喜忘寝食,量准涂路,知师今夜必至,与妻子皆未眠,读经敬待。”须臾,王妃共数十侍女又来礼拜。是时渐欲将晓,言久疲勚欲眠[124],王始还宫,留数黄门侍宿[125]。方旦,法师未起,王已至门,率妃已下俱来礼问。王云:“弟子思量碛路艰阻,师能独来,甚为奇也。”流泪称叹,不能已已。遂设食,解斋讫[126],而宫侧别有道场,王自引法师居之,遣阉人侍卫。彼有彖法师曾学长安,善知法相[127],王珍之。命来与法师相见。少时出,又命国统王法师,年逾八十,共法师同处;仍遣劝住,勿往西方。法师不许。
【注释】
[120]跣(xiǎn)足:赤脚,光着脚。
[121]已已:休止。迭用以加重语气。
[122]高昌:在今新疆吐鲁番一带,都城在吐鲁番东南六十里处。后汉时为车师前部高昌壁,东晋时为高昌郡。公元439年,北魏灭北凉,沮渠无讳西行至高昌,公元443年,沮渠无讳自立为凉王,是为高昌建国之始。公元460年,柔然灭沮渠氏,以阚伯周为王,遂以高昌为国号。公元499年,国人推举麹嘉为高昌王,是为麹氏高昌之始。麹氏统治高昌,凡九世十王,共一百四十一年。贞观十四年(640),高昌国为唐所灭,置高昌县。麹(qū)文泰(?—640):高昌国国王,624—640年在位。汉族,祖籍金城(今甘肃兰州一带),据说其祖先为汉代尚书令鞠谭。
[123]可汗浮图:今新疆吉木萨尔以北的护堡子,位于天山北麓东部地区。
[124]疲勚(yì):疲劳。
[125]黄门:指宦官。
[126]解斋:饭后诵经。
[127]法相:诸法的相状。包括体相(本质)与义相(意义)二义;诸法一性殊相,由外可见,谓之“法相”。泛指宇宙一切事物的形象及其本质等等。
【译文】
到达伊吾,住进一寺中。寺里有汉僧三人,其中一位老者,听说法师到来,披上衣服,带子都来不及系好,光着脚跑出来迎接,抱住法师痛哭,哀号哽咽不止,说道:“想不到今日再见到故乡人。”法师也为之伤心落泪。其余当地的胡僧和胡王也都前来参见。胡王请法师进宫,供养极为周全齐备。
当时高昌王麹文泰的使者已先来伊吾,这天正打算回去,正好遇上法师,回去后就报告给国王。国王听说后,当天就派遣使者,命令伊吾王送法师前来。并挑选好马几十匹,派遣重臣赶到路上,在途中设站迎候。法师在伊吾国停留了十几天,高昌王使者来到,陈述了国王的心意,殷勤恳请法师前去高昌国。法师本想取道可汗浮图,因受到高昌王的邀请,推辞不得,只好前往,越过南碛,走了六天到达高昌境内的白力城。
这时天色已晚,法师准备停宿,城里的官吏和使者都说:“王城就在前面,请轮番更换良马赶路,法师原先所乘的赤马留给使者,随后送来。”就在当晚半夜时分到达王城。守城门官禀告国王,国王命令开启城门。法师入城,国王与侍从前后持烛,亲自出宫迎接法师进入后院,坐进一重阁宝帐之中,殷勤问候,说道:“弟子自从听闻法师之名,高兴得废寝忘食,计算行程,知道法师今夜必到,和妻子和孩子都没睡觉,诵经敬待。”一会儿,王妃与几十位侍女又前来礼拜。这时天将拂晓,言谈久了疲倦欲眠,王才回宫,留下几名宦官侍奉法师休息。天刚亮,法师尚未起身,高昌王已来到门外,率领王妃以下都来礼拜问安。高昌王说道:“弟子思量碛路艰险,法师能独自前来,真是奇迹啊。”流着眼泪,赞叹不已。于是设下斋饭,饭后诵经毕,宫侧另设有道场,高昌王亲自引领法师住下,并派宦官侍卫。这里有位彖法师曾在长安学习,通晓法相,深受国王敬重。高昌王叫他前来与法师相见。一会儿,高昌王离开,又叫年过八十的国统王法师,与法师共处;还让他劝说法师留在这里,不要前往西方。法师没有同意。
停十余日,欲辞行。王曰:“已令统师咨请,师意何如?”法师报曰:“留住实是王恩,但于来心不可。”王曰:“泰与先王游大国[128],从隋帝历东、西二京及燕、代、汾、晋之间[129],多见名僧,心无所慕。自承法师名,身心欢喜,手舞足蹈,拟师至止,受弟子供养以终一身。令一国人皆为师弟子,望师讲授;僧徒虽少,亦有数千,并使执经充师听众。伏愿察纳微心,不以西游为念。”法师谢曰:“王之厚意,岂贫道寡德所当。但此行不为供养而来,所悲本国法义未周,经教少阙,怀疑蕴惑,启访莫从,以是毕命西方,请未闻之旨,欲令方等甘露不但独洒于迦维[130],决择微言庶得尽沾于东国。波仑问道之志[131],善财求友之心[132],只可日日坚强,岂使中涂而止!愿王收意,勿以泛养为怀。”王曰:“弟子慕乐法师,必留供养,虽葱山可转,此意无移。乞信愚诚,勿疑不实。”法师报曰:“王之深心,岂待屡言然后知也?但玄奘西来为法,法既未得,不可中停,以是敬辞,愿王相体。又大王曩修胜福[133],位为人主,非唯苍生恃仰,固亦释教悠凭,理在助扬,岂宜为碍?”王曰:“弟子亦不敢障碍,直以国无导师,故屈留法师以引迷愚耳。”法师皆辞不许。王乃动色,攘袂大言曰[134]:“弟子有异涂处师,师安能自去。或定相留,或送师还国,请自思之,相顺犹胜。”法师报曰:“玄奘来者为乎大法,今逢为障,只可骨被王留,识神未必留也!”因呜咽不复能言。王亦不纳,更使增加供养。每日进食,王躬捧盘。
法师既被停留,违阻先志,遂誓不食以感其心。于是端坐,水浆不涉于口三日。至第四日,王觉法师气息渐惙[135],深生愧惧,乃稽首礼谢云:“任法师西行,乞垂早食。”法师恐其不实,要王指日为言。王曰:“若须尔者,请共对佛更结因缘。”遂共入道场礼佛,对母张太妃共法师约为兄弟,任师求法;还日请住此国三年,受弟子供养;若当来成佛,愿弟子如波斯匿王、频婆娑罗等与师作外护檀越[136];仍屈停一月讲《仁王般若经》[137],中间为师营造行服。法师皆许。太妃甚欢,愿与师长为眷属,代代相度。于是方食。其节志贞坚如此。
后日,王别张大帐开讲,帐可坐三百余人,太妃已下王及统师大臣等各部别而听。每到讲时,王躬执香炉自来迎引。将升法座,王又低跪为隥[138],令法师蹑上,日日如此。
讲讫,为法师度四沙弥以充给侍;制法服三十具;以西土多寒,又造面衣、手衣、靴、袜等各数事[139];黄金一百两,银钱三万,绫及绢等五百匹,充法师往还二十年所用之资;给马三十匹,手力二十五人,遣殿中侍御史欢信送至叶护可汗衙[140];又作二十四封书,通屈支等二十四国[141],每一封书附大绫一匹为信;又以绫绡五百匹、果味两车献叶护可汗[142],并书称:“法师者是奴弟,欲求法于婆罗门国,愿可汗怜师如怜奴,仍请敕以西诸国给邬落马递送出境[143]。”
【注释】
[128]泰:原作“朕”,误。
[129]燕、代、汾、晋:泛指河北、山西一带。燕,指今河北北部和辽宁南部一带。代,指今山西东北(大同)与河北西北(蔚县)一带。汾,指汾水流域,亦特指山西太原地区。晋,指太原地区,亦泛指山西一带。
[130]迦维:“迦维罗卫”的略称。是释迦牟尼出生之地,迦叶尊者结集之所。
[131]波仑:又作“波伦”,“萨陀波仑菩萨”的略称,意译为“常啼菩萨”,为求般若七日七夜啼哭,故称。
[132]善财:即善财童子,《华严经·入法界品》里的求道菩萨。他受文殊菩萨的指点,参访了五十三个善知识而成为菩萨,为后世佛教徒提供了一个学佛的典范。
[133]曩(nǎng):过去,从前。
[134]袂(mèi):衣袖。
[135]惙(chuò):通“辍”,停止。
[136]波斯匿王:又作“钵逻犀那恃多王”、“钵啰洗曩喻那王”,意译“胜军王”、“胜光王”等。他是释迦时代中印度憍萨罗国国王,住舍卫城,是释尊教团的大外护,兼领有迦尸国,和摩揭陀国并列为当时的大国。频婆娑罗:又作“频毗娑罗王”、“频头娑罗王”等,意译“影胜王”、“影坚王”等。他是释迦时代摩揭陀国王,为西苏纳加王朝第五世,是佛教最初的外护。皇后为韦提希夫人,生一太子,即阿阇世王。晚年太子阿阇世王篡夺王位,而卒于狱中。外护:指为出家者供给所需以保证其修成道业的亲属檀越。
[137]《仁王般若经》:亦称《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经》、《仁王般若波罗蜜护国经》、《仁王般若波罗蜜经》等,简称《仁王经》。后秦鸠摩罗什译。凡二卷,共八品。主要内容是佛陀为十六位大国国王宣示守护佛果、十地之行,及守护国土之因缘。本经认为,如果讲说受持此经,可以消灾得福,因此其与《法华经》、《金光明经》并称“护国三经”,为历代统治者所重视,各地都有以“护国仁王”为名而敕建的寺庙。异译本有唐不空的《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多经》二卷。
[138]隥:台阶。
[139]面衣:面罩。手衣:手套。
[140]可汗:古代北方突厥等部族最高统治者的称号。衙:谓天子所居之处。
[141]屈支:又作“龟兹”,在今新疆库车一带。
[142]绫绡:一种丝织品。
[143]邬落马:古代突厥语“驿马”的音译。
【译文】
住了十多天,打算辞行。高昌王说道:“已令国统王法师请您留下,不知法师尊意如何?”法师回答道:“留住这里实在是大王的恩德,但自问此次西行的心意,却不能遵从。”高昌王说:“我曾与父王游历大国,随从隋朝皇帝到过东、西二京和燕、代、汾、晋等地,见到过很多名僧,无所仰慕。自从得知法师大名,身心欢喜,手舞足蹈,打算法师到此留住,受弟子终身供养,并让举国之人都做法师弟子,期望法师讲授;本国僧徒虽少,也有数千,都让他们手捧经卷做法师的听众。祈愿法师悯念弟子至诚之心,不要以西行为念。”法师答谢道:“大王的厚意,岂是贫僧寡德所能承当。只是我此行不是为求供养而来,所忧虑的是本国法义尚不周全,经教缺少,心存疑惑,而又无从请教,所以不惜生命前往西方,求取未曾听闻的佛法要旨,要让大乘佛法甘露,不只独洒于西土,微言奥义,也能尽传于东国。波仑问道之志,善财求友之心,只能日益弥坚,岂能半途而废!愿王收回心意,不要以供养为念。”高昌王说道:“弟子仰慕敬爱法师,定要留下法师供养,即使葱山可转,我这心意也不会改变。乞求法师相信我的诚意,切勿怀疑。”法师回答道:“大王的诚心,何须屡次申明我才能明白?只是玄奘西行是为求法,法尚未得,不可中止,所以敬辞,愿大王体察。再说大王您过去广修福业,故位至人君,不仅为百姓所仰赖,也是佛教的依靠,理应弘扬佛法,怎能阻碍求法呢?”高昌王说道:“弟子也不敢阻碍,只是因为国中没有导师,所以要委屈法师留下引导愚迷。”法师坚辞不许。高昌王勃然变色,挽起衣袖大声说道:“弟子有别的方法来处置法师,法师怎能自行前去。或者强行留下,或者送法师回国,请您认真考虑,还是顺从为好。”法师回答道:“玄奘前来是为了求取佛法,如今遇到阻碍,大王也只能留下我的骸骨,却留不住我的识神啊!”因伤心哽咽说不出话来。高昌王也不听,只是增加供养。每日送饭时,他都亲自手捧食盘呈进。
法师既被强留,违背初衷,于是发誓绝食来感化国王。于是端坐,三天不进水浆。到了第四天,国王发觉法师气息渐绝,深感惭愧恐惧,就向法师稽首致歉,说道:“任凭法师西行,祈求法师早用斋饭。”法师怕他所言不实,要国王指日为誓。国王说道:“如果必须如此,请一起到佛面前,再结因缘。”于是一起进入道场礼佛,在母亲张太妃面前与法师结为兄弟,听任法师西去求法;返回之时请法师在高昌国留住三年,接受弟子供养;若法师将来成佛时,弟子愿如波斯匿王、频婆娑罗那样作为护法施主;请法师再屈尊停留一月讲授《仁王般若经》,在这期间为法师制作出行所需衣物。法师都一一应允。张太妃也十分高兴,发愿与法师生生皆为眷属,世世相为引度。法师这才进食。法师的志节就是如此坚贞。
又过了一天,高昌王另设了大帐请法师开讲,帐中可坐三百多人,太妃以下包括国王、国统法师及大臣们按班次列坐听讲。每次开讲时,国王亲持香炉迎接法师。当法师将登法座时,国王又跪下作为台阶,让法师踏身登座,每天都是如此。
讲完之后,高昌王又剃度四个沙弥作为法师的侍从;制作了三十套法服;鉴于西土寒冷,又为法师缝制了面衣、手衣、靴子、袜子等各种物件;施以黄金一百两,银钱三万,以及绫绡五百匹,充作法师往返二十年所用的花费;拨给马三十匹,力役二十五人,派遣殿中侍御史欢信护送法师到西突厥叶护可汗居处;又写了二十四封国书分送给屈支等二十四国,每封国书都附上大绫一匹作为信物;又以绫绡五百匹,果味两车献给叶护可汗,并致信说:“法师是我的弟弟,要去婆罗门国求法,希望可汗怜爱法师如同怜爱我一样,还请可汗敕令以西诸国,供给法师良马,顺次护送过境。”
法师见王送沙弥及国书绫绢等至,惭其优饯之厚,上启谢曰:
奘闻:江海遐深[144],济之者必凭舟楫;群生滞惑,导之者实假圣言。是以如来运一子之大悲,生兹秽土;镜三明之慧日[145],朗此幽昏。慈云荫有顶之天[146],法雨润三千之界[147]。利安已讫,舍应归真。遗教东流,六百余祀。腾、会振辉于吴、洛[148],谶、什钟美于秦、凉[149];不坠玄风,咸匡胜业。但远人来译,音训不同;去圣时遥,义类差舛[150]。遂使双林一味之旨[151],分成当、现二常[152];大乘不二之宗[153],析为南、北两道[154]。纷纭诤论,凡数百年。率土怀疑,莫有匠决。
玄奘宿因有庆,早预缁门;负笈从师,年将二纪。名贤胜友,备悉咨询;大小乘宗,略得披览。未尝不执卷踌躇,捧经侘傺[155]。望给园而翘足[156],想鹫岭而载怀。愿一拜临,启申宿惑。然知寸管不可窥天,小蠡难为酌海[157]。但不能弃此微诚,是以束装取路,经涂荏苒,遂到伊吾。
伏惟大王[158],禀天地之淳和[159],资二仪之淑气[160]。垂衣作王,子育苍生。东祗大国之风[161],西抚百戎之俗。楼兰、月氏之地[162],车师、狼望之乡[163],并被深仁,俱沾厚德。加以钦贤爱士,好善流慈;忧矜远来[164],曲令接引。既而至止,渥惠逾深[165];赐以话言,阐扬法义。又蒙降结娣季之缘,敦奖友于之念[166]。并遗书西域二十余蕃,煦饰殷勤,令递饯送。又愍西游茕独[167],雪路凄寒,爰下明敕,度沙弥四人以为侍伴;法服、纶帽、裘毯、靴袜,五十余事,及绫绢、金银钱等,令充二十年往还之资。伏对惊惭,不知启处。决交河之水,比泽非多;举葱岭之山,方恩岂重?悬度凌溪之险,不复为忧;天梯道树之乡[168],瞻礼非晚。傥蒙允遂,则谁之力焉?王之恩也。
然后展谒众师,禀承正法;归还翻译,广布未闻。翦邪见之稠林[169],绝异端之穿凿[170];补像化之遗阙,定玄门之指南。庶此微功,用答殊泽。又前涂既远,不获久停;明日辞违,预增凄断。不任铭荷,谨启谢闻。
王报曰:“法师既许为兄弟,则国家所畜,共师同有,何因谢也?”
【注释】
[144]遐(xiá):远。
[145]三明:指宿命明、天眼明、漏尽明。宿命明,指明了自身及一切众生过去世种种生死因缘的智慧;天眼明,指明了自身及一切众生未来世种种生死因缘的智慧;漏尽明,指断尽一切烦恼的智慧。
[146]荫:遮蔽。有顶之天:音译作“阿迦尼吒”,又称“色究竟天”,乃是色界四禅天的第九天,为有形世界之最顶端,故称“有顶”。《法华经》卷一《序品》:“下至阿鼻地狱,上至阿迦尼吒天。”即为“从阿鼻狱,上至有顶”。此外,“有顶天”亦指无色界的第四天,即非想非非想处天,以其为三有(三界)之绝顶,故称“有顶”。《大毗婆沙论》卷一百七十四:“往有顶者若先得无色而退,若先不得彼欲界殁生梵众天,皆能往非想非非想处。”《俱舍论》卷二十四:“因差别者,此于静虑由有杂修无杂修故。果差别者,色究竟天及有顶天为极处故。”此处的“有顶天”则指无色界的第四天,即非想非非想处天。
[147]三千之界:即三千大千世界。所谓“一须弥山、一日月、一四天下、一欲界天、一初禅天”为一世界,一千个这样的世界为一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名为一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名为一大千世界。一大千世界即一佛刹,内在包含大千、中千、小千世界,故又称“三千大千世界”。
[148]腾、会:指摄摩腾和康僧会。摄摩腾,见前注。康僧会(?—280),祖籍康居(古西域国名。在今巴尔喀什湖和咸海之间),世居天竺,其父因商贾移居交趾(今越南)。三国时期僧人。十岁时,父母双亡,孝事完毕后即出家。他笃志好学,“明解三藏,博览六经,天文图纬,多所综涉”。三国吴赤乌十年(247)至建业(今江苏南京),因请得舍利而令孙权叹服,为之造建初寺,是为江南佛寺之始。康僧会以建初寺为中心从事译经和传教活动。他在传教时还特别注意用传统儒家的经典和善恶报应理论来扩大佛教的影响。据说他曾以善恶报应之说劝喻孙皓。他译出《阿难念弥陀经》、《镜面王经》、《察微王经》、《六度集经》等,又注解了《安般守意》、《法镜》和《道树》三经,并为之作序。卒于吴天纪四年(280)。他的佛学思想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将大乘六度的菩萨行和儒家仁政学说相结合,改造成为佛家的“仁道”理论,使之成为改良现实社会和国家的指导原则;二是继承和发展了安世高的小乘禅学,对中土禅学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149]谶、什:指支娄迦谶和鸠摩罗什。支娄迦谶,亦作“支楼迦谶”,简称“支谶”,东汉僧人。本为月支人,“操行淳深,性度开敏,禀持法戒,以精勤著称。讽诵群经,志存宣法”。东汉桓帝末年,游于洛阳,在灵帝光和、中平之间,翻译出《道行般若经》、《首楞严三昧经》和《般舟三昧经》等十四部二十七卷佛经。后不知所终。支娄迦谶所译介的佛经基本上都是大乘佛教的经典,被视为佛教大乘典籍系统传入中国之始,对整个中国佛教的理论产生过巨大的影响。鸠摩罗什(343—413),意译为“童寿”,原籍天竺,出生于西域龟兹国(今新疆库车、新雅之间),其祖上为婆罗门。罗什自幼聪敏,于七岁随他的母亲一同出家,游学天竺,遍访名师,博闻强记,辩才无碍,誉满五印。后来,龟兹王亲自来迎他回归故国,奉为国师。前秦苻坚闻其德,于建元十八年(382)遣将吕光率兵迎之。吕光于建元二十年(384)陷龟兹,遂迎罗什。然于途中闻苻坚被杀,遂割据凉州,自立为凉王。罗什于是随吕光至凉州。后来姚苌称帝长安,建立后秦,慕罗什高名,诚心邀请,而吕光父子忌妒他智谋过人,才华出众,不肯放他东行。罗什羁留凉州达十六七年之久,无法弘传佛法。到了姚兴嗣位,于弘始三年(401)出兵西攻凉州,凉主吕隆兵败投降,罗什才被迎入关,东至长安,这时他已经五十八岁了。姚兴对罗什十分敬重,待以国师之礼。宗室显贵都信奉佛法,尽力维护,公卿以下莫不归心。罗什居于逍遥园,与僧肇、僧严等从事译经工作。姚兴使沙门八百余人前往受学,协助译经,自己也常亲临听讲,参与校译。罗什是中国佛教史上“四大译经家”(鸠摩罗什、真谛、玄奘、不空或义净)之一,共译有七十四部,三百八十四卷(一说三十五部,二百九十四卷)佛教经籍,他所译的主要是般若类经典及阐扬缘起性空思想的《中论》、《百论》、《十二门论》等中观学派著作,第一次有系统地介绍了根据般若经类而成立的大乘性空缘起之学。在译经的文体上,他凭借扎实的中文基础,一改过去朴拙的古风,使所译佛经内容卓拔、明白流畅、优雅可读,对后来的佛教文学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150]差舛(chuǎn):差错。舛,错误,错乱。
[151]双林:即坚固林,佛陀涅槃之处,借指佛陀。一味:指佛陀的教法,亦指一乘之教。如来的教法,譬如甘味;教法之理趣,唯一无二,故名“一味”。《法华经·药草喻品》:“如来说法,一相一味。”《涅槃经》卷五:“又解脱者,名为一味。”佛于第五时说《法华》、《涅槃》,故常以“一味”喻《法华》、《涅槃》一乘之教法。
[152]当、现二常:当常和现常。南北朝时期,佛性思想的重心不再是有性无性的问题,而是转向了本有与始有(即现常与当常)之争。本有说,是指众生本来具有佛性,将来必定成佛,此现常之谓;始有说是指当果而言,众生佛性须成佛后方有,此当常之谓。地论师一般兼通《涅槃》,注重佛性问题,然南、北二道对佛性问题看法不同,故有当常、现常之说。在地论师中“常”是佛性之异名。南道地论师以阿赖耶识为法性,即是真如佛性,以之为诸法的依持,生一切法。此法性真如即如来藏(佛性依《楞伽》等经说)本来具足一切功德,就是说众生的佛性与生俱来,先天而有,这就是现常之说。北道地论师以众生的根本意识,即阿赖耶识为诸法的依持,说一切法从阿赖耶识生起。阿赖耶识虽和如来藏(佛性)无别,但并不具足一切功德(《楞伽经》说具足者,是对断见人方便说的)。一切功德必待新熏而后生,亦即说众生的佛性必须成佛后始得,当果而现,后天所有,这就是当常之说。当常与现常之争,即佛性始有与本有之辩。南道以法性、真如为依持,故说佛性本有;北道以阿赖耶识为依持,认为有漏种子有待新熏,故说佛性始有。
[153]不二:指空性、法性、“一实之理”。一实之理,如如平等,而无彼此差别,谓之不二。菩萨修行的目的就是悟入这一真实平等之理,谓之入不二法门。
[154]南、北两道:地论师的南道和北道。勒那摩提与菩提流支分别为地论师南、北二道的始祖。由于二人所习并不尽同,因而对《地论》发生了异解,从而形成南、北两道。南、北两道地论师在魏都洛阳时期已经分裂,可能是由于勒那摩提与菩提流支分别居住在当时御道街的南、北,因而成为南道、北道两系。这是对南、北道的一种解释。另一种说法是,从相州(邺都)去洛阳的通道,有南有北,两家学徒即沿着两道各自发展而得名。如湛然的《法华文句记》中说,所谓南、北二道,乃是指从相州通往洛阳的南、北二道:道宠系散布在北道一带,慧光系散布在南道各地。南道系传自勒那摩提。勒那摩提(译为“宝意”),中印度人。北魏永平元年(508)到洛阳弘法,译出《十地经论》、《宝性论》等二十余卷。勒那摩提门下有两个方面,因为他兼传定学,禅定方面传给了道房、定义;教学方面传给了慧光,慧光又兼习律学。慧光(468—537)是南北朝时期的义学高僧,地论宗南道派之祖,世称“光统律师”。俗姓杨,定州(今属河北)人。年十三随父至洛阳,皈依佛陀扇多,不久,从佛陀扇多出家,常为人讲经,有“圣沙弥”之称。佛陀扇多以戒律为智能的根本,使之初习律部,不久受具足戒,四年后讲摩诃僧祇律。北魏永平元年(508),勒那摩提、菩提流支(一说佛陀扇多为三家)各译出《十地经论》。慧光会通两译,亲阅梵本,悟其纲领,校对异同,合为一本。后受教于勒那摩提,撰成《十地经论疏》,发挥经、论的奥旨,地论学派由此流传。慧光的著作虽多不传,但在他的再传弟子慧远所撰《大乘义章·八识义》中,看得出这派学说的特别主张,是说阿赖耶识即是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亦即真如、法性,而为一切诸法缘起的本源。慧光的弟子很多,有“地论”、“四分”两派:传承他的四分律学的,有洪理、道晖、道云等。由道云三传至道宣,律宗乃完全建立。传承他的地论学说的,有法上、僧范、道凭、慧顺等,其中以法上为上首。法上十二岁出家,十五岁就开讲《法华》,转而专究《涅槃》,不以冻馁为意,后来入慧光门下受具足戒。慧业精进,道誉日隆,应众人的要求轮流讲《十地》、《楞伽》、《涅槃》等经,当时人说:“京师极望,道场法上。”法上的著名弟子有净影寺慧远,他对《大乘义章》作了详细的注疏,阐述了地论师南道的教说,并集南北朝佛学之大成,在教理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道凭的再传弟子智正,著有《华严疏》十卷,其弟子智俨是华严宗的实际创立者贤首法藏之师,开辟华严立宗的端绪,为后世华严宗人推尊为第二祖,所以说华严宗渊源于地论宗的南道派,也可视之为南道地论师系统的发展。因贤首建宗,《华严》之说大张,《十地经论》原为大经之一品,《地论》精义又悉为贤首家所汲取,便无独立宣扬的余地,于是南道系也终于没有传承了。地论师北道系传自菩提流支。菩提流支(约5—6世纪间),又译作“菩提留支”,意译“道希”,原北印度人。北魏僧人。佛经翻译家。为大乘瑜伽系之学者,资性聪敏,深悉三藏,显密兼通,夙怀弘法广流之志。北魏永平元年(508)携大量梵本,经葱岭来洛阳,居永宁寺。当时,该寺有印度、西域僧人七百,而以菩提流支为翻译之宗主。后随东魏迁到邺城(今河北临漳),继续翻译。到天平二年(535),前后二十余年,翻译经、论共三十九部,一百二十九卷(一说三十部,一百零一卷;一说三十九部一百二十七卷)。其翻译偏重大乘瑜伽行派的学说。菩提流支因与勒那摩提共译《十地经论》,故被尊为地论宗之祖,主张阿赖耶识为诸法缘起的根本。又相对于勒那摩提、慧光法系之相州南道派,他和弟子道宠号称相州北道系,为地论学派内两个对立的流派之一。所译《入楞伽经》,对于北方禅师的修禅,有一定的影响。菩提流支又被尊为净土宗之初祖,他译有《无量寿经论》,并曾传授昙鸾以《观无量寿经》,对于净土宗的建立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菩提流支的最杰出弟子是道宠。道宠,俗姓张,名宾,为儒学大家熊(雄)安生的弟子。以才艺著称,后来归心佛法而出家。受具足戒后,广泛研寻三藏十二部,后从菩提流支学《十地经论》,受教三年,随闻出疏,名扬邺下。道宠门下英才甚多,其中以志念、僧休、法继、诞礼、牢宜、儒果等最为有名。但除志念外,余皆无传记可考。志念(535—608),冀州信都(今河北冀州)人。出家后,初从道长学《智论》,后依道宠学《十地经论》,撰《迦延杂心论疏》及《广疏》各九卷,盛行于世。北道系的人才,没有南道系多,因而在学说传播上,远不如南道之盛。由于他们的学说与摄论师相通,所以在摄论师势力发展到北方之后,二者合流,遂为摄论师所掩,融成一派,成为唯识宗思想渊源之一。南、北两道学说的主要区别体现在对阿赖耶识的不同理解上,从而表现为“八识九识说”与“当常”、“现常”之争。阿赖耶识的称谓虽多,然其基本意思是指它含藏一切种子,既是出世涅槃之根据,又是世间万法之本源;既有无漏种子,又有有漏种子;既是不灭之真,又是生死之妄;既清净又杂染。正是由于阿赖耶识的特殊内涵与地位,因而对其不同的界定常常引起激烈争论。南道主张八识说,阿赖耶识是净识,即真如、法性之谓;北道主张九识说,第八识阿赖耶识为妄识,第九识为真识、净识,亦即真如、法性等。
[155]侘傺(chà chì):失意的样子。战国屈原《九章·哀郢》:“惨郁郁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感。”
[156]给(jǐ)园:即祇树给孤独园,又作“祇园精舍”、“胜林”等,是古印度重要的佛教圣地。位于中印度憍萨罗国舍卫城之南,相当于今尼泊尔南境,即拉普地河南岸的沙赫马郝。最初是舍卫国祇陀太子的花园,后为给孤独长者(须达多)买下来献给佛陀。传说他以黄金铺满园林为条件才将该园买下来,为佛陀建造精舍,太子感其诚,遂将园中所有林木也施给佛陀。给孤独园与王舍城的竹林精舍并称为佛教最早的两大精舍。
[157]蠡(lí):用葫芦做的瓢。《汉书·东方朔传》:“以筦窥天,以蠡测海。”
[158]伏惟:下对上陈述自己的想法时用的敬词。
[159]淳和:淳正凝合之质。
[160]二仪:指天和地,日和月,阴和阳。淑气:指天地间神灵之气。
[161]祗(zhī):敬,恭敬。《管子·牧民》:“顺民之经,在明鬼神,祗山川,敬宗庙,恭祖旧。”
[162]楼兰:西域古国,国都楼兰城(遗址在今新疆罗布泊西北岸)。西南通且末、精绝、扜弥、于阗,北通车师,西北通焉耆,东当白龙堆,通敦煌,扼丝绸之路之要冲。国人属印欧人种,语言为印欧语系的吐火罗语。西汉时,汉匈争霸,楼兰处于两大国之间,屡遭兵锋,国事艰难,时附时叛。元凤四年(前77),大将军霍光派遣傅介子到楼兰,刺杀其王,立王弟尉屠耆为王,改国名为鄯善,迁都扜泥城(在今新疆若羌),臣属汉朝,原国都楼兰城则由汉朝派兵屯田。公元448年,鄯善被北魏所灭。《汉书·西域传》:“鄯善国,本名楼兰,王治扜泥城,去阳关千六百里,去长安六千一百里。户千五百七十,口万四千一百,胜兵二千九百十二人。……西北去都护治所(今甘肃张掖)千七百八十五里,至山国千三百六十五里,西北至车师千八百九十里。……民随畜牧逐水草,有驴马,多橐它(驼),能作兵,与婼羌同。”月氏:匈奴崛起以前居于河西走廊、祁连山一带的古代游牧民族,其起源说法不一。战国时期,月氏人驱逐了居住在敦煌一带的乌孙人,统一河西,建都昭武城。公元前二世纪,月氏为匈奴所败,西迁伊犁河、楚河一带,后又败于乌孙,月氏王战死。月氏遂西击大夏,占居妫水(阿姆河)两岸,建立大月氏王国。后来月氏又南下恒河流域建立贵霜王朝。《汉书·西域传》:“大月氏本行国也,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控弦十余万,故强轻匈奴。本居敦煌、祁连间,至冒顿单于攻破月氏,而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乃远去,过大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都妫水北为王庭。其余子众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大月氏国,治监氏城,去长安万一千六百里。……东至都护治所四千七百四十里,西至安息四十九日行,南与罽宾接。”
[163]车(jū)师:西域古国,亦作“姑师”,国都交河城(遗址在今新疆吐鲁番西北)。车师国东南通敦煌,南通楼兰,西通焉耆,西北通乌孙,东北通匈奴,扼丝绸之路之要冲。国人属印欧人种,语言为焉耆—龟兹语。《史记·大宛列传》:“楼兰、姑师小国耳,当空(孔)道,攻掠汉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时时遮击使西国者。……于是天子以故遣从骠侯赵破奴将属国骑及郡兵数万……破奴与轻骑七百余先至,虏楼兰王,遂破姑师。”狼望:指匈奴之地。《汉书·匈奴传》:“且夫前世岂乐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快心于狼望之北哉?”颜师古注:“匈奴中地名也。”一说谓狼烟候望之地。《资治通鉴·汉哀帝建平四年》引此文,胡三省注云:“余谓边人谓举燧为狼烟。狼望,谓狼烟候望之地。”
[164]矜(jīn):怜悯,同情。《诗经·大雅·桑柔》:“倬彼昊天,宁不我矜?”《左转·僖公十五年》:“吾怨其君,而矜其民。”
[165]渥惠:深厚的恩惠。渥,深厚。《汉书·外戚传下·孝成班倢伃》:“蒙圣皇之渥惠兮,当日月之盛明。”
[166]敦奖:推崇褒扬。《隋书·帝纪第三》:“讲信修睦,敦奖名教。”
[167]茕(qióng)独:孤独。
[168]天梯:通天的梯子,指劫比他国的三道宝阶,佛从前在忉利天为母亲摩耶夫人说法完毕后,沿此宝阶返回南赡部洲。亦可比喻佛法。本书卷二:“城东二十余里有大伽蓝,院内有三宝阶,南北列,面东西下,是佛昔于忉利天为摩耶夫人说法讫,归赡部洲下处。中是黄金,左是水精,右是白银。如来起善法堂,将诸天众蹑中阶而下,大梵天王执白拂,履银阶,处右,天帝释持宝盖,蹈水精阶,居左。是时百千天众、诸大菩萨陪随而下。”道树:即菩提树,常特指释迦悟道之菩提树,在摩揭陀国境内。亦可比喻智慧。详见本《传》卷三。
[169]稠林:密林。汉刘向《说苑·敬慎》:“吾尝见稠林之无木,平原为谿谷。”
[170]穿凿:牵强附会。
【译文】
法师见国王送来沙弥及国书绫绢等,感激他赠送之物太过厚重,于是上表致谢道:
玄奘听说:江海深阔辽远,渡之者必须凭借舟楫;群生滞碍困惑,教导之实应借助圣言。所以如来视众生如一子,运无量大悲之心降生于这五浊秽土;通达智法之三明,以智慧之光照朗此幽暗愚痴。慈云荫庇有顶之天,法雨润泽三千世界。待利物安生之功已经完成,便舍弃应身而入于涅槃。佛教流布东土六百多年,摄摩腾、康僧会振辉于吴、洛,支娄迦谶、鸠摩罗什钟美于秦、凉;不失玄宗奥旨,都来匡扶伟业。但佛经为远来僧人译介,注音解义各有不同;距离佛陀时代又已遥远,教义理解分歧错乱。于是使得佛法一味归旨,分成当常和现常;大乘不二法门,析为南道和北道。争论纷纷,已数百年。四海之内疑惑不解,无法决定。
玄奘宿缘有幸,早入僧门;负笈求学近二十年。名师良友,都详细请教;大小二乘,皆概已阅览。然未尝不执卷踌躇,捧经郁郁。翘足遥望给园,念念不忘鹫岭。祈愿能够拜谒圣地,解除长久以来的困惑。虽然知道寸管不可以窥天,小瓢难以量海,但是不能放弃此一念至诚,所以整装出发,辗转多地才到伊吾。
伏愿大王,禀承天地淳和之质,借助日月神灵之气。垂衣而治,泽育苍生。东边亲近大国之风尚,西边安顺百戎之习俗。楼兰、月氏之地,车师、狼望之域,同受深恩,俱沾厚德。加上大王敬贤爱士,乐善好施,仁慈流布;悲悯我这远来之人,宛转接引。已经至此安住,恩惠愈加深厚;大王圣言垂询,阐扬法义。又蒙屈尊结兄弟眷属之善缘,念念不忘勉励贫僧。并寄书信给西域二十多个国家,情谊殷殷,让他们顺次护送。又怜惜我西行孤独,雪路凄凉,于是下达敕令,剃度四个沙弥,以为侍伴;制作法服、绵帽、裘毯、靴袜,五十多件;以及绫绢、金银钱等,充作二十年往返的费用。玄奘惊恐惭愧,无以言表。倾交河之水,怎如大王的恩泽;尽葱岭之山,岂能重于大王的情谊?攀越险山恶水,不复为忧;瞻礼天梯道树之乡,为时不远。倘若此行能够成功,那么是谁的功劳呢?当然是大王的恩德了。
然后遍谒众师,禀承正法;回来后翻译佛典,使未闻之经广为流布。消除各种各样的邪见,断绝穿凿附会的异端;弥补佛教的遗缺,勘定佛门的宗旨。愿以此微功报答您殊胜的恩泽。又因前路遥远,不能久留;明日辞别,已增凄伤。实不堪任如此厚意,谨奉此书至诚感谢!
高昌王回答说:“既然与法师结为兄弟,则国家所有的财富与师共有,何必言谢呢?”
发日,王与诸僧、大臣、百姓等倾都送出城西。王抱法师恸哭,道俗皆悲,伤离之声振动郊邑。敕妃及百姓等还,自与大德已下各乘马送数十里而归。其所经诸国王侯礼重,皆此类也。
从是西行,度无半城、笃进城后[171],入阿耆尼国[172]旧云“乌耆”,讹也。
【注释】
[171]无半城:在今新疆吐鲁番以南。笃进城:在今新疆托克逊。
[172]阿耆尼:梵文音译。在今新疆焉耆西南,都城即今焉耆县城西南的博格达沁古城。
【译文】
出发那天,国王和高僧、大臣、百姓等倾城而出,送出城西。国王抱住法师恸哭,僧俗都深感悲伤,伤心离别之声振动郊野。国王敕令王妃与百姓回城,自己与诸位高僧乘马送出数十里方才返回。此后,法师所经诸国,王侯礼待深重,都是这样的。
从此西行,过无半城、笃进城后,进入阿耆尼国旧称“乌耆”,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