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贤第八
国之所以存者治也,其所以亡者乱也。人君莫不好治而恶乱,乐存而畏亡。然尝观上记[1],近古以来,亡代有三,秽国不数[2],夫何故哉?察其败,皆由君常好其所乱,而恶其所治;憎其所以存,而爱其所以亡。是故虽相去百世[3],县年一纪[4],限隔九州[5],殊俗千里[6],然其亡征败迹,若重规袭矩[7],稽节合符[8]。故曰:虽有尧、舜之美,必考于《周颂》[9];虽有桀、纣之恶,必讥于《版》《荡》[10]。“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11]。”
【注释】
[1] 上记:上古之书。《吕氏春秋·务本》“尝试观上古记”,高诱注:“上古记,上世古书也。”
[2] 秽国不数:汪《笺》:“‘秽’当作‘灭’。《贤难》篇:‘三代之以覆,列国之以灭。’灭、秽字形相近。”汪说是。不数,无数。彭《校》:“此书无、不多互用。”
[3] 世:古人以三十年为一世。
[4] 县(xuán):通“悬”,相隔。纪:古代的纪年单位。所指不一,有十二年、三十年、一千五百二十年等说法。这里指一千五百二十年。
[5] 限:边界。九州:据《尚书·禹贡》载,大禹治水后,将中国分为九个州:冀州、豫州、雍州、扬州、兖州、徐州、梁州、青州、荆州。周代以徐州、梁州并入雍州、青州,又从冀州中分出幽州、并州,称为九州。后人常用“九州”来代指华夏或中国。
[6] 殊俗千里:语本《晏子春秋·问上》:“古者百里而异习,千里而殊俗。”
[7] 重规袭矩:重、袭义同,皆指重复。
[8] 稽节合符:重合符节,指没有差别。稽、合,都是符合的意思。节、符,都是古代用以作为身份或权力凭证的信物。
[9] 《周颂》:《诗经》颂诗之一,共三十一篇,大致作于西周初年,为周王朝祭祀先祖和神明的乐歌,内容多为歌颂周先公先王。
[10] 讥:同“几”,检查,查看。《版》:《诗经·大雅》中的一篇,今本《诗经》作“板”。诗旨在斥责暴君周厉王。《荡》:《诗经·大雅》中的一篇,诗旨在哀伤周王朝的衰败,诗中借周文王指责殷商的暴虐来警告周厉王。
[11]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语见《诗经·大雅·荡》。殷,即殷商。鉴,镜子,引申为借鉴、教训。夏后之世,即夏王朝。
【译文】
国家之所以能久存是因为安定,之所以灭亡是因为动乱。君主没有不喜好安定而厌恶动乱的,喜欢久存而害怕亡国的。然而试看古书所记,近古以来,灭亡的朝代有夏、商、周三代,灭亡的国家更是无数,这是什么原因呢?考察它们的败亡,都是因为君主常常喜好那些造成动乱的举措,而厌恶那些安定的举措;憎恶那些使国家长治久安的措施,而爱好那些使国家败亡的措施;所以亡国之间虽然相去百代,悬距千年,地隔九州,风俗殊异,但败亡的征兆和迹象,却像规矩重复、符节契合一样毫无差异。所以说:尽管有尧、舜的美德,也一定要考察《周颂》之乐,尽管知道桀、纣的恶行,也一定要查看《版》《荡》之诗。夏王朝的败亡,正是殷商还不曾远去的一面镜子。
夫与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与亡国同行者,不可存也[1]。岂虚言哉!何以知人之且病也[2]?以其不嗜食也。何以知国之将乱也?以其不嗜贤也。是故病家之厨,非无嘉馔也[3],乃其人弗之能食,故遂于死也。乱国之官[4],非无贤人也,其君弗之能任,故遂于亡也。夫生饭秔粱[5],旨酒甘醪[6],所以养生也,而病人恶之,以为不若菽麦糠糟欲清者[7],此其将死之候也[8]。尊贤任能,信忠纳谏,所以为安也,而暗君恶之,以为不若奸佞阘茸谗谀之言者[9],此其将亡之征也。老子曰:“夫唯病病,是以不病[10]。”《易》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11]。”是故养寿之士,先病服药;养世之君,先乱任贤,是以身常安而国永永也[12]。
【注释】
[1] “夫与死人同病者”四句:语见《韩非子·孤愤》。行,《孤愤》作“事”。
[2] 且:将。
[3] 嘉馔:精美的食物。馔,饮食,食物。
[4] 官:指各级官吏。胡大浚《译注》谓官府、朝廷,亦通。
[5] 生饭秔(jīnɡ)粱:指上等的粮食。生饭,精良的饭食。《国语·楚语下》“能知四时之生”,韦昭注:“生,嘉谷韭卵之属。”秔,同“粳”,粳米。粱,指粟、谷子、去皮小米一类。
[6] 旨酒甘醪(láo):指美酒。旨、甘,皆形容味美。醪,尚未蒸馏的浊酒。
[7] 菽麦糠糟:泛指粗食。菽,豆叶。欲清:欲,汪《笺》:“当作‘饮’。”清,彭《校》疑当作“凊(jìnɡ)”,谓寒水。饮凊,冷水。
[8] 候:征候,征兆。
[9] 阘(tà)茸:平庸无能的人。
[10] 夫唯病病,是以不病:语见《老子》第七十一章。病病,忧虑其病,指意识到自己的病而采取措施。
[11] 其亡其亡,系于苞桑:语见《周易·否·九五》。王弼注:“心存将危,乃得固也。”比喻国家将覆亡,要设法补救。
[12] 国永永:汉魏本、四库本及《群书治要》引文皆作“国脉永”。俞樾认为当作“国永保”,与上文“身常安”相对。译文从之。
【译文】
和死人一样病症的人,一定活不成;与败亡之国同道的国家,一定不能够长存。这哪里是假话呢?怎么知道一个人将要生病呢?因为他不想进食了。怎么知道一个国家将要动乱呢?因为统治者不再喜好贤才了。所以说病人家里的厨房,不是没有精致的美食,而是因为病人吃不下去,所以最终走向死亡。动乱国家的官吏中,不是没有贤才,而是君主不能任用他们,因此国家最终也走向灭亡。精米细粮,美酒甜酿,是用来养护身体的,而病人却厌恶它们,认为还不如豆叶糟糠和凉水,这是将死的征兆啊。尊重贤人任用能人,信用忠臣接纳诤谏,这是安邦定国之道,而昏昧的君主却厌恶这些,认为还不如奸佞庸碌之人阿谀奉承的话好,这是国家将亡的征兆啊。《老子》中说:“只有认真对待疾病,才能不得疾病。”《易经》里讲:“兽要跑掉了,赶快把它绑牢在树上。”因此,养生保寿的人,在患病之前先服药预防;治理国家的君主,在国家败乱之前先任用贤才,因而身体可以长期安康而国家可以永葆太平。
上医医国[1],其次下医医疾[2]。夫人治国,固治身之象[3]。疾者身之病,乱者国之病也。身之病待医而愈,国之乱待贤而治。治身有黄帝之术[4],治世有孔子之经[5]。然病不愈而乱不治者,非针石之法误[6],而五经之言诬也,乃因之者非其人[7]。苟非其人,则规不圆而矩不方,绳不直而准不平,钻燧不得火[8],鼓石不下金[9],驱马不可以追速[10],进舟不可以涉水也。凡此八者,天之张道[11],有形见物。苟非其人,犹尚无功,则又况乎怀道术以抚民氓[12],乘六龙以御天心者哉[13]?
【注释】
[1] 医国:医治国家的弊病。张觉《校注》谓医治国君身上有害于国家的思想和行为,并引《国语·晋语八》韦昭注“止其淫惑,是谓医国”参证,亦通。
[2] 其次下医医疾:汪《笺》疑“下医”二字衍。
[3] 夫人治国,固治身之象:《吕氏春秋·审分览》:“夫治身与治国,一理之术也。”
[4] 黄帝之术:传说黄帝精通阴阳养生之术,后人因此附会其著有《黄帝内经》。
[5] 孔子之经:此处当指《诗》《书》《易》《礼》《春秋》五部儒家经典,孔子曾经一一修订之。汉武帝时置有五经博士。
[6] 针石:用砭石制成的石针,用以治病。针,中医用来刺激穴位治病的针状器械,亦指用针刺穴位的疗法。石,又称“砭石”,古代用玉石磨制,用以治痈疽、除脓血的石针,亦指用石针治病。或以为“石”为药石。
[7] 因:汪《笺》疑作“用”。张觉《校注》认为是循用、沿用之意。
[8] 钻燧:钻木取火。燧,木燧。
[9] 鼓石:用鼓风炉冶炼矿石。
[10] 追速:加速。
[11] 张:彰显,显著。
[12] 道术:此处指治国的原则和方法。
[13] 乘六龙以御天心者:语本《周易·乾·彖》:“时乘六龙以御天。”乘六龙,为天子统驭天下。六龙,古代天子车驾用六匹马,因此用“六龙”代指天子车驾或者天子。御,统御,统治。天心,指百姓。胡大浚《译注》:“据《遏利》《本政》‘天以民为心’,又本句中‘天心’与上句中的‘民氓’相对成文,可知。”
【译文】
最好的医生医治国家的弊病,一般的医生医治身体的疾病。治理国家本来就像养护身体一样。疾痼是身体的病患,动乱是国家的弊病。身体的疾病有待于医生医治,国家的动乱则有待于贤者来医治。保养身体有黄帝的医术,治理国家则有孔子的经书。然而身体疾病无法治愈,国家祸乱无法治理,不是医病的针石疗法错误,也不是五经经义荒谬不实,而是运用它们的人不得当。倘若其人不当,拿着圆规矩尺也画不出圆和方,按着绳墨准线也取不了直和平,钻磨燧木不能得火,鼓风炼石不能成金,赶马也不能快速追逐,驾船也不能下水渡河啊。举凡这八例,是天地间的明显之理,形象直观,见之于物。倘若所用非人,尚且没有功效,更何况是心怀道术来安抚民众、身居帝位而治理百姓的君主呢?
夫治世不得真贤,譬犹治疾不得真药也。治疾当得真人参,反得支罗服[1];当得麦门冬[2],反得烝穬麦[3]。己而不识真,合而服之,病以侵剧[4]。不自知为人所欺也,乃反谓方不诚而药皆无益于疗病,因弃后药而弗敢饮,而便求巫觋者[5],虽死可也。人君求贤,下应以鄙,与直不以枉[6]。己不引真[7],受猥官之[8],国以侵乱。不自知为下所欺也,乃反谓经不信而贤皆无益于救乱,因废真贤不复求进[9],更任俗吏[10],虽灭亡可也。三代以下,皆以支罗服、烝穬麦合药,病日痁而遂死也[11]。
【注释】
[1] 支罗服:萝卜根部的旁枝、分枝。支,分支,旁支。罗服,即萝卜。“服”古代读如“卜”。萝卜的根部因为枝系庞杂,常用来假冒人参。
[2] 麦门冬:草药名,也叫麦冬,其根入药。
[3] 烝:通“蒸”。穬(kuànɡ)麦:大麦的一种。因其粒类似麦门冬的根,常被用来冒充麦门冬。穬,汪《笺》按《证类本草·六》引陶隐居云:“根似穬麦,故名麦门冬。”
[4] 侵剧:逐渐加重。侵,逐渐。剧,甚。
[5] 巫觋(xí):古代沟通鬼神天人,求福驱邪的神职人员。女的叫作巫,男的叫作觋。
[6] 与直不以枉:汪《笺》认为“与直”以下文有脱误。俞樾认为“与”当读为“举”,二字古通,“与直”即是“举直”,“不”字为“下”字之误,“以”字上又脱“应”字,此句当作“与直,下应以枉”。与上句“求贤,下应以鄙”相对成文。俞说是,译文从之。
[7] 己不引真:引,俞樾认为当作“别”。“己不别真,受猥官之”,与上文“己不识真,合而服之”文义相律。别真,即辨别真假。
[8] 受猥官之:即授猥诸侯而官之。这里指授予官职。受,通“授”。猥,同“偎”。偎诸侯,指帝王亲属、公主子孙奉守坟墓于京都者。
[9] 进:推荐。
[10] 更任俗吏:彭《校》以上文例之,认为当作“而更任俗吏者”。译文从之。
[11] 痁(diàn):通“阽”,病重。
【译文】
治理国家得不到真正的贤才,就像治病得不到真正的好药。治病本应需要用真人参的,得到的反而是萝卜根;应当用麦门冬的,得到的反而是蒸穬麦。病人自己不认识真假,掺合在一起服用,病情越发加剧。自己不知道被人欺骗了,反过来却说药方不可信,药也无益于治病,因此把以后的药都丢弃而不敢服用,反而去求神告巫,这样的人即便死了也是活该。君主求用贤能之才,下面却推荐庸鄙之人;选拔正直之士,下面却推荐邪枉之人。君主不明辨真假,反而草率地授予他们官职,国家因此日益衰乱。君主被臣下欺骗了,自己不知道,反而说经书不可信而贤才都无益于救国之乱,于是废弃了真正的贤才而不再选拔进用,改而任用平庸的官吏,这样的君主即便亡国了也是活该。夏、商、周以后的朝代,都像是用萝卜根、蒸穬麦来配药,病情日益加重而终于走向了灭亡。
《书》曰:“人之有能,使循其行,国乃其昌[1]。”是故先王为官择人,必得其材[2],功加于民,德称其位,人谋鬼谋[3],百姓与能[4],务顺以动天地如此。三代开国建侯[5],所以传嗣百世[6],历载千数者也[7]。
【注释】
[1] “人之有能”三句:语本《尚书·洪范》。今本《尚书》作“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彭《校》:“桂馥《札朴》七亦云:‘《潜夫论》引《书》“使羞其行”,“羞”作“循”。案此无义可寻,盖“羞”以声误为“修”,又因修、循形近误为“循”耳。’又按羞、修古字通。”则“循”当为“羞”字之误。羞,《尔雅·释诂》:“进也。”犹言贡献。
[2] 材:人才。
[3] 鬼谋:与鬼神商量,指进行占卜来考察吉凶。
[4] 与:推举,拥戴。
[5] 三代:本书《忠贵》作“五代”。五代,《后汉书》王符本传章怀注云:“谓唐、虞、夏、商、周也。”
[6] 传嗣:传承,继承。
[7] 载:年。
【译文】
《尚书》里讲:“一个官员有才能,就使其贡献善行,国家就会昌盛。”因此上古的贤明君王设立官职选拔人才,一定要依据其才能,要有功于人民,德行要与职位相称,要与众人商议,再卜问鬼神,人民都推举拥戴他,一定要像这样顺应正道来感动天地。夏、商、周三代开国封侯,就是凭此才传承百世、历经千年啊。
自春秋之后[1],战国之制[2],将相权臣[3],必以亲家[4]。皇后兄弟,主婿外孙[5],年虽童妙[6],未脱桎梏[7],由藉此官职[8]。功不加民,泽不被下而取侯[9],多受茅土[10],又不得治民效能以报百姓,虚食重禄[11],素餐尸位[12],而但事淫侈,坐作骄奢[13],破败而不及传世者也[14]。
【注释】
[1] 春秋:一般认为是指鲁隐公元年(前722)至鲁哀公十四年(前481)之间的历史时期,因孔子修订其间的鲁史《春秋》而得名。现在学界普遍以周平王东迁(前770)至韩、赵、魏三家灭智氏(前453)为春秋时期。
[2] 战国:一般认为周定王十六年(前453)韩、赵、魏三家灭智氏至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统一中国为战国时期。
[3] 将相权臣:相,汉魏本、四部本、四库本皆脱。张觉《校注》认为此处应为“将军权臣”,谓“将军”指武将,“权臣”指文官如丞相之类,可参。
[4] 亲家:彭《校》:“此‘亲家’谓族外亲戚,与古以父母兄弟为亲戚者义别。”亦有别于男女姻亲父母相呼的称谓。
[5] 主婿:公主的丈夫,即驸马。
[6] 妙:通“眇”,小。这里指年纪幼小。
[7] 未脱桎梏(zhì ɡù):汪《笺》引王宗炎说:“此云‘未脱桎梏’,正言不离童幼耳。”彭《校》:“此犹言‘未离襁褓’耳。”桎梏,镣铐等束缚人的东西。这里指的是小儿坐栏之类。
[8] 由:犹。彭《校》则释为“用”。用,因,以。藉:凭借。
[9] 泽不被下而取侯:汪《笺》疑“侯”上脱“封”字。说可参。
[10] 茅土:指王、侯的封爵。古天子分封王、侯时,用代表方位的五色土筑坛,按封地所在方向取一色土,包以白茅而授之,作为受封者得以有国建社的表征。
[11] 虚食重禄:汉魏本作“虚费重禄”,即下文“素餐尸位”。
[12] 素餐尸位:即尸位素餐。谓居位食禄而不尽职。素餐,白吃,即不劳而获。尸位,受祭者在祭位上只享用祭品而不做事,指身居官位而不谋政事。《论衡·量知篇》:“文吏空胸,无仁义之学,居位食禄,终无以效,所谓尸位素餐者也。素者,空也。空虚无德,食人之禄,故曰素餐。无道艺之业,不晓政治,默坐朝廷,不能言事,与尸无异,故曰尸位。”
[13] 坐作:这里指行为举止。作,站起来。
[14] 破败而不及传世者也:汪《笺》疑“破败”上脱“此以”二字。译文从之。
【译文】
自春秋以后,战国的制度是,将相权臣必定任人唯亲。皇后的兄弟、驸马、外孙,虽然年纪尚小,甚至未离襁褓,依然凭借特殊身份而获得官职。他们无功劳于人民,恩泽也没有普惠下民却封侯受爵,大量接受封地,又不能治理百姓、贡献才能来报答人民,只是白白地享受厚禄,尸位素餐,而且一味地追求荒淫奢侈,举止骄横,国家由此破败衰亡而等不到传给下一代。
子产有言[1]:“未能操刀而使之割,其伤实多[2]。”是故世主之于贵戚也[3],爱其嬖媚之美[4],不量其材而授之官[5],不使立功自托于民,而苟务高其爵位,崇其赏赐,令结怨于下民,县罪于恶,积过既成[6],岂有不颠陨者哉[7]?此所谓“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哉[8]!
【注释】
[1] 子产:姬姓,名侨,春秋时郑国人。郑简公、郑定公时为卿士。史载其为政其间,改田制,作丘赋,铸刑书,宽猛相济,为其时杰出的思想家、政治家。
[2] 未能操刀而使之割,其伤实多:语本《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子产之言:“今吾子爱人则以政,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多。”
[3] 世主:国君。
[4] 嬖(bì)媚:阿谀奉迎,谄媚取宠。
[5] 材:才能。
[6] 县罪于恶,积过既成:县罪,谓获罪。县,通“悬”。恶,汪《笺》认为当为“天心”之误,译文从之。俞樾认为“县罪于”下脱二字,当与上“结怨于下民”相对成文;“恶”下脱“既”字,“恶既积”与“过既成”亦相对成文。说可参。
[7] 颠陨:垮台,覆灭。
[8] 子之爱人,伤之而已:语见《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子产之言。
【译文】
子产曾说:“还不会握刀就让他宰杀,对他的伤害会很多。”因此君主对于贵胄亲戚,只爱他们谄媚的容色,不考量他们的才能就授予官职,不让他们建立功勋以取得人民的支持,反而一味地增加他们的爵位和赏赐,以至于使他们结怨于人民,获罪于百姓。积累的过错已经很多了,怎么可能不垮台呢?这就是子产说的:“您这样爱他,其实是伤害他呀!”
先主之制,官民必论其材,论定而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1]。人君也此君不察[2],而苟以亲戚色宠之人典官者[3],譬犹以爱子易御仆,以明珠易瓦砾[4],虽有可爱好之情,然而其覆大车而杀病人也必矣。《书》称:“天工人其代之[5]。”传曰[6]:“夫成天地之功者,未尝不蕃昌也[7]。”由此观之,世主欲无功之人而强富之,则是与天斗也。使无德况之人与皇天斗[8],而欲久立,自古以来,未之尝有也。
【注释】
[1] “先主之制”四句:语本《礼记·王制》:“凡官民,材必先论之。论辨然后使之,任事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官民,授官于民。论,考察。
[2] 人君也此君不察:此句有脱误。汪《笺》疑当作“人君世主不察”。彭《校》:“此疑当作‘今之君也不此察’。‘今之君’对上‘先主’言。‘今’误为‘人’,又脱‘之’字,下‘君’字涉上而衍,‘不’字又倒在‘此’字下,遂不可读。”译文从之。
[3] 色宠:底本作“色官”,汉魏本、四部本作“邑官”。今据四库本改。汪《笺》引《墨子·尚贤中》“王公大人有所爱其色而使其心,不察其知而与其爱。……曰:若处官者,爵高而禄厚,故爱其色而使之焉”释“色官”。彭《校》认为,“色官”谓以面目姣好为官者。张觉《校注》则谓古无“色官”说,故以“邑官”为是,又据《汉书·百官公卿表》“诸侯所食县曰国,皇太后、皇后、公主所食曰邑”,认为此处指皇太后、皇后、公主等食邑中的官府。按,四库本作“色宠”,文义清楚。“色宠”,谓以容色受宠者。彭先生说近是。张说非。典官:主持官事。
[4] 明珠、瓦砾:这里皆作药用,而功效不同。此处瓦砾即指治病之药,倘换成明珠,虽则珍贵,却无法治病了。
[5] 天工人其代之:语见《尚书·皋陶谟》。伪孔《传》:“言人代天理官,不可以天官私非其才。”天工,《汉书·律历志》引作“天功”。
[6] 传:彭《校》认为此处所引当为《尚书·大传》佚文。
[7] 夫成天地之功者,未尝不蕃昌也:功,旧作“力”。汪《笺》据《国语·郑语》“夫成天地之大功者,其子孙未常不章”改。按,本书《忠贵》亦云:“成天地之大功者,未尝不蕃昌也。”
[8] 德况:即“德赐”,指向人们施以恩德。况,通“贶”,赐予。皇天:尊称天。
【译文】
先王的制度,授人官职时一定要先考察他的才能,考察清楚之后才授予他官位,官职确定以后才给他俸禄。而现在的君主却不明白这个道理,依据亲戚关系和俊美相貌就轻率地授官予爵,这就好比拿自己疼爱的儿子去代替车夫赶车,拿珍珠去代替瓦砾来治病,虽然是出于亲爱喜好的感情,但是弄翻大车、害死病人的结果也是必然的了。《尚书》中讲:“上天的功业要人来代替完成。”传文说:“能够成就天地功业的国家,一定会繁荣昌盛的。”从这里可以看出,君主一定想要让没有功勋的人富贵显赫,这是拿自己和上天作对。让没有恩德惠赐的人与上天作对,还想要长久地统治下去,自古以来,还没有这样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