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水

【题解】

人都有好奇心，于是凡事总想探个究竟。在公共环境中，叫考察探究，而如果进入私家领域，就不甚合法，叫窥探隐私。

鬼是不是有隐私呢？是不是也反感于窥探，进而对于窥探的人进行惩罚呢？这篇小说就是反映这方面的恐怖故事。当然，宋琬的母亲也比较冤，因为站在她的立场，她有权在“所僦第”了解所发生的一切。

小说对那个老妪——女鬼描写得活灵活现，耸异吓人，尤其借助于形象贴切的比喻，让人如闻如见：写其喷水“如缝工之喷衣者”，其长相“白发如帚”，走起路来“竦急作鹤步”，由于动作夸张，行为诡异，在寂静的暗夜，又是白发，又是喷水，给人的印象非常深刻。小说的叙述也颇有层次：先是听到声音，“闻院内扑扑有声”；接着是丫鬟看，“穴窗窥视”；最后是太夫人和丫鬟“俱观之”，终于引来大祸。

与蒲松龄同时的王渔洋在看了此篇故事后，认为事情不足信，说：“玉叔襁褓失恃，此事恐属传闻之讹。”大概是忽视了小说和历史的区别。

莱阳宋玉叔先生为部曹时[1]，所僦第甚荒落[2]。一夜，二婢奉太夫人宿厅上[3]，闻院内扑扑有声，如缝工之喷衣者。太夫人促婢起，穴窗窥视[4]，见一老妪[5]，短身驼背，白发如帚，冠一髻，长二尺许，周院环走，竦急作鹤步[6]，行且喷，水出不穷。婢愕返白。太夫人亦惊起，两婢扶窗下聚观之。妪忽逼窗，直喷棂内[7]，窗纸破裂，三人俱仆，而家人不之知也。

【注释】

[1]宋玉叔：即宋琬。宋琬（1614—1673），字玉叔，号荔裳，莱阳人。清初著名诗人，与施闰章齐名，时称“南施北宋”。有《安雅堂集》。宋琬为顺治四年（1647）进士，授户部河南司主事，调吏部稽勋司郎中，后迁浙江、四川按察使。详见《清史稿·文苑传》。部曹：明清时代各部司官之通称。主事、郎中均为内阁各部的属官，即“部曹”。“为部曹时”，指宋琬在京期间。

[2]所僦（jiù）第：租赁的宅第。荒落：荒芜冷落。

[3]太夫人：汉代称列侯之母为太夫人。后成为母亲的敬称。此指宋母。

[4]穴窗：在窗纸上戳个洞。

[5]老妪：年老女性，老太太。

[6]竦急作鹤步：像鹤那样一耸一耸地大步急行。竦，通“耸”。

[7]棂：中式窗户上构成窗格子的木条或贴条。

【译文】

莱阳人宋玉叔先生做某部属官的时候，租住的宅子很是荒僻。一天夜里，两个丫环陪宋先生的老母亲住在厅上，忽然听见院子里有“扑扑”的响声，好像是裁缝往衣服上喷水的声音。宋母催促丫环起来察看，丫环在窗户纸上抠了个小洞偷偷往外看，只见一个老太太，身材矮小，驼着背，白发如同扫帚，头上戴着一个发髻，大约有二尺来长。老太太围着院子转圈儿走，像鹤那样一耸一耸地大步急行，一边走一边喷水，喷出的水无穷无尽。丫环非常吃惊，回来告诉了宋母。宋母听后也惊恐地起了床，由两个丫环搀扶着来到窗下一块儿往外看。院里的老太太突然逼近窗前，直冲着窗棂喷水，窗纸被水冲破了，屋里的三个人全都跌倒在地上，但这些情况家里的人还都不知道。

东曦既上[8]，家人毕集，叩门不应，方骇。撬扉入，见一主二婢，骈死一室[9]。一婢鬲下犹温[10]。扶灌之，移时而醒，乃述所见。先生至，哀愤欲死。细穷没处，掘深三尺馀，渐露白发，又掘之，得一尸，如所见状，面肥肿如生。令击之，骨肉皆烂，皮内尽清水。

【注释】

[8]东曦（xī）：犹朝日。曦，日光。

[9]骈（pián）死：同死。骈，并，相挨。

[10]鬲（gé）下：胸腹之间，指胸口。鬲，通“膈”。横膈膜。

【译文】

天已经亮了，家人都聚在一起，敲这里的门却无人应答，这才惊慌起来。等撬开门进去一看，只见一主二仆，并排死在房间里。其中一个丫环的胸口还有些热气，就扶起她来给她喝水，过了一个时辰丫环才苏醒过来，于是把她所看见的都说了出来。宋先生赶到后，痛不欲生。他仔细查找那老妇人消失的地方，在那里挖了三尺多深，才渐渐露出了白发，再继续挖掘就挖出了一具尸体，正是丫环所说的那个模样，脸面肥肿像个活人。宋先生命令家人痛打尸体，只见骨肉顿时破烂，皮肤里全都是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