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遇见老鹿王
自从上次那件事以后，妈妈更加频繁地独自外出。她总是悄悄地离家，又悄悄地回来；离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甚至彻夜不归。一开始，斑比十分不解，好几次问妈妈为什么要留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他感到孤独和害怕，为此偷偷哭过好几回，可妈妈对此总是缄默不语。时间一久，斑比也就习以为常了。“反正不管怎样，妈妈总是会回家的。”斑比安慰自己。渐渐地，他学会了和孤独共处，或者睡觉，或者散步，总之，把时间打发过去。
一天夜里，斑比独自在森林里散步，排解失眠带来的苦闷。森林看起来灰蒙蒙的，树丛影影绰绰，斑比勉强能看清前方的路。他很想去找法莉和戈博聊天谈心，可是这么晚，小伙伴们一定已经睡觉了。他努力不让自己想妈妈离家这件事。斑比正在百无聊赖地闲逛，前方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抬头一看，两头鹿一前一后飞快地跑过，其中一头大声喊叫：“快跑，赶紧跟上！”斑比怔住了，那是妈妈的声音，千真万确，他再熟悉不过了。妈妈的叫声里透露着一丝惊恐。至于另一头鹿，斑比想，可能是艾娜姨妈或是他的父亲。目睹这一切却无从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斑比心里倍感压抑。
第二天，妈妈若无其事地回来了，始终没有透露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下午，斑比午睡醒来，发现妈妈又不见了。在狭小的屋内，他一时间感到透不过气，于是又去树丛里来来回回地散步。几个小时过去了，天空已经拉上了夜幕，可妈妈依然没有回来。斑比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感到又委屈又害怕，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妈妈，你在哪里？你快回家吧！”斑比控制不住糟糕的情绪，一遍遍地喊着妈妈。
啜泣的小鹿正低着头在鹿道上行走，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头雄鹿。似乎和之前见过的雄鹿不一样，眼前这位的体形更加高大，神情也更加威严。他看起来年纪不轻了，应该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者，面部毛发呈银灰色，在黑暗的丛林里散发着微光，而他背上的红色斑点也比其他鹿颜色更深、更饱满，头上那对深色的鹿角上缀满了银光闪闪的珍珠状物质。斑比惊呆了，这是他见过的最大、最漂亮的鹿角。
“你为什么要这么大声哭喊？”老鹿开口说话了，语气十分严厉，像是在训斥斑比，“你妈妈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现在没有时间陪你，你就不能自己一个人待着吗？”
斑比从未受到过这样严厉的责备，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浑身不自觉地发抖。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到了该独立生活的年纪了，还这么哭哭啼啼地找妈妈，难道不觉得羞愧吗？”老鹿说完这些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于这位长辈，斑比的感情很复杂，既有些害怕，内心又充满了敬畏。斑比感到无地自容，因为老鹿的话确实有道理，自己不能再哭哭啼啼了；他又感到很委屈，因为自己并非不能独立生活，实在是心情苦闷，需要释放。
老鹿已经没了踪影，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斑比努力寻找老鹿留下的蛛丝马迹，却听不到一丝动静，嗅不到一丝气味。斑比心想：“这样令人尊敬的长辈，应该是独自生活在森林里吧！我也要像他一样，学会独立生活，学会承受孤独。”同时，斑比又十分渴望再次见到这头老鹿：“等我下次见到他时，一定会变得更加坚强勇敢，争取赢得他的认可。‘看，我不再哭哭啼啼找妈妈了！’”
奇怪的是，被老鹿一顿训斥后，斑比的郁闷情绪似乎一扫而空。对于成长路上可能会遇到的挫折与坎坷，他觉得自己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从那以后，每当妈妈离开家，斑比再也没有感到害怕或难过。
遇到老鹿这件事，斑比对妈妈只字未提，却悄悄地告诉了戈博和法莉。
“老鹿责骂你的时候，你不害怕吗？”戈博对斑比的经历十分好奇。
“说实话，当时我有点儿害怕。”斑比实事求是地承认。
“换作是我，可能吓得双腿都发软了。我向来害怕这些父亲，即使看见他们也是远远躲着。如果他面对面呵斥我，我的心脏又得怦怦直跳了，眼前也会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
“其实我也说不上非常害怕，他们毕竟是值得尊敬的长辈。”斑比说。
对于斑比的遭遇，法莉罕见地一言不发，她在思考着什么。
几天后，斑比去老地方散步，法莉和戈博一边大声喊叫，一边兴冲冲地向斑比跑过来。
“我们找你好久了，你怎么今天才来？”戈博问。
“我们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消息！还记得那天你在树林里碰到的老鹿吗？你知道他是谁吗？”法莉看起来十分激动。
“谁？快告诉我他是谁！”斑比瞪大眼睛，急切地问。
法莉四下看了一眼，郑重其事地说：“他是森林里的老鹿王！”
“真的吗？难怪他看起来那么威风凛凛！”斑比十分震惊。
“千真万确。这可是妈妈告诉我的，她说的准没错。”法莉回答道。
“什么，你把那件事告诉了艾娜姨妈？不是说好了，那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吗？我连自己妈妈都没有告诉。”斑比面露不悦。
“我可什么都没说，是法莉把你碰到鹿王的事告诉了妈妈。”戈博涨红了脸，连连摇头。
法莉狠狠瞪了戈博一眼，然后对斑比说：“这算什么秘密？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位神秘的长辈是谁吗？现在谜团解开了，你遇到的是难得一见的老鹿王，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斑比想了想，确实如法莉所言，自己比其他人都更想知道老鹿是谁，于是他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平息了心中的怨气。法莉接着说：“你们知道吗，老鹿王可是森林里最勇猛、最强壮的鹿，没有哪头鹿能和他相比。他年轻的时候，为了争夺王位和领地，曾与其他雄鹿决斗过，每次都所向披靡。后来，已经没有哪头鹿有勇气向他挑战。平日里，老鹿王总是深居简出，很少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有时因为他消失太久，大伙儿都担心他是不是去世了。直到他再次出现，大家才相信德高望重的老鹿王依然活着。没人知道他多大年纪、住在哪里，因为老鹿王从不与任何人说话，也没人敢和他说话。连他平时行走的鹿道，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这片森林了如指掌，平时让我们担惊受怕的危险，老鹿王根本不放在眼里，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化险为夷。不得不说，他真是最伟大、最了不起的鹿王。”
“这么说来，斑比你居然能和老鹿王说上话，实在是太幸运了。”戈博羡慕地说。
“是啊！不过也要谢谢你们与我分享这些重要信息。”一想到那天在森林里见到的竟是伟大的老鹿王，斑比就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可是，想到老鹿王最后那句“难道不觉得羞愧吗”，他又感到脸上一阵发热。“幸好没有把这句话告诉他俩，要不然这件事传出去，该有多丢人！”
那天晚上，月亮刚刚升起的时候，妈妈回来了。她在路口的橡树下四处张望，斑比一眼就看到了妈妈，立刻向她跑过去。妈妈忙碌了一天，又累又饿，因此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家，而是先去草地上填饱肚子。斑比也大口吃着鲜嫩的青草，直到打起了饱嗝，才心满意足地和妈妈走进了森林。
没走多远，树林里传来了沙沙的声响。斑比还没来得及猜想是什么动物在行走，就见妈妈伸直脖颈，高声叫起来：“嗷——呜——”只有在非常害怕或是兴奋的时候，妈妈才会这样喊叫。斑比很纳闷。此时，树林里的动静越来越大，那群动物离他们越来越近，斑比隐隐约约看清了他们的样子。那是另外一群鹿，看起来和妈妈、父亲长得很像，却更加高大魁梧。他们目不斜视地向前进发，走起路来威风凛凛。
斑比目瞪口呆地看着鹿群从眼前经过，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从未见过体形如此巨大的鹿。他们大约有三四头，一字排开，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前行，在昏暗的森林中，仿佛一团巨大的黑影在移动。最后一头鹿最为高大，头上长着树枝一般的巨大鹿角，脖子下垂着长长的毛，即使在黑夜中也能感觉到他的庄严和美丽。斑比大开眼界，屏住呼吸欣赏眼前这群漂亮的动物。
忽然，也许是被眼前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感染，也许是在无意中模仿妈妈，斑比也情不自禁地引颈号叫：“嗷——呜——”他甚至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许这就是本能吧。斑比确实有一点儿恐惧，可是更多地，他感到胸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心情，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深感自己如此渺小，甚至连妈妈也被比了下去。“嗷——呜——”斑比继续放声高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抚平剧烈起伏的心绪，释放无处安置的恐惧。
鹿群终于远去，森林也恢复了平静。妈妈似乎也惊呆了，沉默不语地站着。斑比还沉浸在之前的氛围中，迟迟缓不过神来，依旧在呜咽低鸣。
“好了，孩子，安静点儿，鹿群已经走远了。”妈妈安慰斑比。
“妈妈，他们到底是谁？”斑比轻声问。
“这个……”妈妈解释说，“孩子，别担心，他们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危险，甚至可以说是我们鹿的亲戚——麋鹿。他们比我们更高大、更强壮，当然，也更加尊贵。”
“麋鹿到底危险不危险？”斑比锲而不舍地问。
“确实，森林里有传闻说他们干了这样那样令人吃惊的事，但是我不知道这些传闻是不是真的，至少，麋鹿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以及其他我认识的动物。”妈妈继续解释。
“妈妈，既然麋鹿没有对我们做过什么，当他们经过的时候，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激动呢？”斑比刨根究底，问个不停。
“这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他们，我总是有些胆战心惊的。作为我们的同类，麋鹿实在高大得吓人，比我们当中最大的鹿还要强壮不少呢。”
斑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想要重新梳理刚才发生的一切，头顶又传来了恶作剧般的叫声：“哦咦——哦咦——”斑比抬头一看，果然是老朋友灰林鸮。他停在一棵赤杨木上，用他奇怪的方式打着招呼。
“哈哈，亲爱的朋友，我有没有成功地惊吓到你？”灰林鸮一脸狡黠地问。
“当然了，你每次都把我吓得不轻。”斑比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忘了像往常那样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着。
灰林鸮咯咯咯地笑了，显然对斑比的回答很满意。“好吧，希望你不会因此生我的气，我只是喜欢捉弄人，没有恶意哦！”说完，灰林鸮竖起羽毛，就像个蓬松的绒球，再把尖尖的喙埋进松软的羽毛里，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面孔。小东西看起来实在可爱，灰林鸮也对自己的表演扬扬自得。
“你知道吗，在你出现之前，我刚刚受到了一场更加严重的惊吓，相比之下你的恶作剧就是小儿科。”斑比说。
“好吧，那你说说看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灰林鸮撇撇嘴，不以为然。
于是，斑比将他遇到那些体形巨大的亲戚的经历，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灰林鸮。
“别和我说什么亲戚，说起他们就一肚子气。”灰林鸮满不在乎地反驳斑比，“作为猫头鹰家族的一员，我是唯一在白天活动的，所以那些亲戚都不怎么喜欢我，甚至看不起我。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们对我也没什么用。如果你的亲戚比你强壮，他也许会欺负你，会瞧不起你，所以这种亲戚对你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如果你的亲戚比你弱小，那就更无用处了。换句话说吧，比你强壮的亲戚，你忍受不了他的傲慢；比你弱小的亲戚，他忍受不了你的傲慢。毕竟，谁都不愿低人一等！所以，要我说，实在不必把亲戚太当回事，最好别和他们有一点儿瓜葛。”
“可是，在今天之前，我还不认识我的那些亲戚。”在见多识广的灰林鸮面前，斑比有点儿羞涩，“别说认识了，连听都没听说过。那些体形巨大的亲戚，真把我给吓着了。”
“我的小鹿，别再庸人自扰啦！”灰林鸮滴溜溜地转着大眼睛，语重心长地说，“相信我，亲戚远不如朋友靠谱。看看我们俩，完全搭不着边的两种动物，却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样不好吗？”
没等斑比开口，灰林鸮继续喋喋不休：“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你还年轻着呢。相信我，以后你就会知道，那些厉害的亲戚其实与你没有什么关系。说实话，我最不喜欢在别人的家庭事务中插一脚了。”说罢，他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斑比不再说话，谨慎地保持着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