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家名作精鉴:清初四王作品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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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四王”

李仲芳

国画家,特别是山水画家,应该都知道“四王”。而“四王”具体是哪四位,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画风有什么异同,不是专门研究的人恐怕不甚了了。

清初“四王”,是指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四位画家。

王时敏(1592—1680),字逊之,号烟客,江苏太仓人,明大学士锡爵孙。崇祯初以荫仕太常寺卿,故亦称“王奉常”。著有《西田集》《疑年录汇编》《西庐诗草》《烟客题跋》等。

王鉴(1598—1677),字元照、圆照,号湘碧、染香庵主,江苏太仓人。著有《染香庵集》《染香庵画跋》。曾任廉州知府,人称“王廉州”。

王翚(1632—1717),字石谷,号耕烟散人、剑门樵客、乌目山人、清晖老人等,江苏常熟人,出身绘画世家,被称为“清初画圣”。

王原祁(1642—1715),字茂京,号麓台、石师道人,江苏太仓人,王时敏孙。康熙九年(1670)进士,官至户部侍郎,人称“王司农”。所著画论有《雨窗漫笔》《麓台题画稿》,并有《罨画楼集》诗三卷。

这四位,加上吴历(1632—1718,字渔山,号墨井道人)、恽南田(1633—1690,名格,字寿平,号南田),也称“四王吴恽”或“清初六家”。

所谓清初“四王”,其实都出生于明朝,经历了改朝换代的甲申之变。从出生年份看,四人实际上是两代甚至三代,王时敏与王鉴属于同一代,王翚、王原祁要小一两代。

“四王”作品以山水画为主,根据出生地域,分成“娄东派”和“虞山派”两派。王时敏、王鉴、王原祁都是太仓人,太仓位于娄水之东,因此称“娄东派”;王翚是常熟人,常熟有虞山,因此王翚所代表的画派被称为“虞山派”。纯粹按照出生地,王鉴属“娄东派”,但王鉴对“虞山派”的王翚更有直接影响,或许是“四王”中作个平衡吧,也有人把王鉴归入“虞山派”。

“四王”之后,还有王昱、王愫、王宸、王玖等“小四王”,大多与王原祁有亲戚关系。

两个画派影响深远,他们共同的艺术宗师,就是明代的董其昌(1555—1636),王时敏、王鉴都曾得到他的亲授。

我们习惯称“清初四王”,其实王时敏、王鉴这“前二王”主要生活在明代,他们为官,也是明代的官员。清军入关前后,他们都归隐山林,潜心习画,着力培养子孙辈。

五四运动之后,文学界对国故弃之若敝屣,美术界也大致如此,学画者以董其昌、“四王”为宗的已经很少,还被认为不合时宜。经过新文化运动的洗礼,美术界几乎形成这样一个共识:“四王”,即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是摹古守旧的;而渐江、髡残、八大山人、石涛等“四僧”是开拓创新的。其实,不能这样简单地做出评价。

王时敏·云山图

王原祁·仿大痴富春山图

“四王”的尊古是手段,并非目的,他们也想由古而蜕化出自己的风格。王时敏在《西庐画跋》中对王翚的评论颇能说明问题:“石谷日进乎技,一树一石无不与诸古人血脉贯通,如子久逸韵出尘,学者仅能摹其郛廓,乃独夺神抉髓,使之重开生面。”重开生面,就是古为今用,借古开今,继承传统而开拓自家之面目。王原祁则认为,学习古代名家“须以神遇,不以迹求”(《麓台画跋》语)。

新文化运动以来,明清之交的绘画史常被描绘成以“四王”为代表的官方“正统派”与以“四僧”为代表的“野逸派”意识形态斗争的历史,事实并非如此。

渐江、髡残、八大山人、石涛是遗民画家,“四王”中的王时敏与王鉴都曾是明朝的官吏,入清后均守节不仕,直至终老,应该也是标准的遗民。

王原祁入京供奉内廷,王翚参与绘制《康熙南巡图》,而石涛也曾恭迎康熙圣驾,自称“臣僧”,并上《海晏河清图》颂大清与康熙之德。

更何况,“四王”“四僧”之间还是很友好的,石涛曾与王原祁、王翚合作绘画,这些作品至今犹存台北故宫博物院。王原祁曾对石涛的绘画给予极高的评价,清代冯金伯于《国朝画识》中云:“石涛道行超峻,妙绘绝伦。王麓台尝云:海内丹青家不能尽识,而大江以南,当推石涛为第一,予与石谷皆有所未逮。”这里没有文人相轻,有的是画家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情。

“四王”之首王时敏出身世宦之家,祖父王锡爵为明万历年间(1573—1619)内阁首辅,家本富于收藏,对宋、元名迹无不精研。父亲王衡于万历二十九年(1601)举会试第二,廷试第二,授编修,诗文俱称名家。王时敏少时即聪慧伶俐,《国朝画征录》中有记载:“姿性颖异,淹雅博物,工诗文,善书法,尤长于八分,而于画有特慧。”于是祖父嘱托董其昌来指导王时敏。在董其昌的教导下,王时敏从摹古入手,深究传统画法,对黄公望山水刻意追摹。由于家里古书、名画收藏丰富,且大都是名迹,像当时很少传世的宋代李成的画,王时敏都能够见到,这对他的影响是深远的。

明代有所谓“祖荫”的规定,如果祖先功勋显赫,子孙可不经科考而继其业,故王时敏在二十四岁时就出任尚宝丞,后又升太常寺少卿,曾奉命至山东、湖广、江西、福建等地巡视封藩,有机会游览名山大川,观赏各地名画真迹。由于淡于仕途,更喜笔墨,王时敏于崇祯五年(1632)称病辞官,隐居西田别墅,潜心绘画研究与创作。

王鉴也出身书香门第。祖父王世贞(1526—1590)是晚明著名文人、鉴藏家和显宦,官至南京刑部尚书,精古诗文,与李攀龙等并称“后七子”,为文坛盟主。王鉴于崇祯六年(1633)中举人,其时三十六岁,三十八岁以祖荫任左府都事,继而出任广东廉州知府。

王鉴·仿古山水之四

王鉴早年也得董其昌亲授,一生画业沿着董其昌注重摹古的方向发展,揣摩董源、巨然、吴镇、黄公望等诸多前辈大家的笔意,吸收并转化古人的笔墨结构,形成了自己丰富的山水画语言。董其昌曾嘱王鉴“学画唯多仿古人”。王鉴比王时敏小六岁,“时从董宗伯、王奉常游,得见宋元诸名公墨迹”。当时,王时敏名气略盛于王鉴,但他谦和冲淡,曾题王鉴画云:“廉州画出入宋元,士气、作家俱备,一时鲜有敌手。”

王鉴画坡石取法黄公望,点苔学吴镇,用墨学倪瓒。他的青绿设色山水画缜密秀润,妩媚明朗,综合了沈周、文徵明清润明洁的画风,清雅的书卷气跃然纸上,历来为后人所称道。

王鉴·梦境图

王时敏·虞山惜别图

王时敏·山水册之九

王翚·仿唐寅秋树昏鸦图

王鉴与王时敏虽处于同一历史时期,但生活经历并不相同,画学道路也有所区别。他们虽同受董其昌绘画思想影响,崇尚以“南宗”为主的传统,但范围和重点不同,笔墨风格迥异;虽同属“娄东派”,但王鉴对“虞山派”的王翚更有直接影响,吴历也受过其指授,因此有“后学津梁”之誉,王鉴艺术自具特色,对绘画史有独特的贡献。

“四王”中,唯王翚没有官宦背景。王翚祖父王载仕、父亲王豢龙均擅绘画,虽然祖上历五世均擅画,然而终究属于“草根”。王翚自幼嗜画,继承家学,又师从王时敏、王鉴,所画山水不拘于一家,广采博览,将黄公望、王蒙的书法性用笔与巨然、范宽的构图完美地结合起来,创造出一种华滋浑厚、气势勃发的山水画风格,江南小景往往生趣盎然,清幽灵动。

王翚作画喜好干笔、湿笔并用,而且多以细笔皴擦,画面效果比较繁密。他曾说“以元人笔墨,运宋人丘壑,而泽以唐人气韵,乃为大成”。其早期画风清丽工秀,晚期则倾向苍茫浑厚,章法富于变化,水墨与浅绛渲染得法。

王翚笔墨功底深厚,长于摹古,几可乱真,但又能不为成法所囿,部分作品富有写生意趣,构图多变,勾勒皴擦渲染得法,格调明快,在“四王”中比较突出。其画在清代极负盛名,康熙三十年(1691)奉诏绘制《康熙南巡图》,三年完成,受到御赐“山水清晖”四字奖励,被视为画之正宗。

王翚曾作《秋山红树图》,王时敏观后大加赞赏并欲留下,怎奈王石谷不肯割爱,时敏老人只好在画上题词作罢:“石谷此图虽仿山樵,而用笔措思全以右丞为宗。故风骨高奇,迥出山樵规格之外。春晚过娄,携以见视,余初欲留之,知其意颇自珍,不忍递夺,每为怅怅然。余时方苦嗽,得此饱玩累日,霍然失病所在,始知昔人檄愈头风,良不虚也。庚戌谷雨后一日西庐老人王时敏题。”由此得知王时敏欣赏《秋山红树图》后咳嗽症状竟然消失,有感而发,题了上面一段话。

王翚·仿古山水册之九

王时敏之孙王原祁,康熙九年(1670)进士,官至户部侍郎,以画供奉内廷,康熙四十四年(1705)奉旨与孙岳颁、宋骏业等编《佩文斋书画谱》,曾主持绘《万寿盛典图》为康熙帝祝寿。擅画山水,继承家法,学元四家,以黄公望为宗。晚清“娄东派”代表人物秦祖永论王原祁画风:“中年秀润,晚年苍浑”;“笔端金刚杵之语不虚也”。

在“四王”中,王原祁年纪最小,但成就最高。其笔墨丰富,王季迁认为:“元代弹的是二重奏、三重奏,王原祁则像一个室内交响乐,声音丰富得多,他以抽象笔墨作为纯笔墨之美。”“王原祁将黄公望、董其昌笔墨的抽象化推向了极致。”王季迁认为王原祁是山水画史上的最后一位大师,麓台之后无传统山水画。

王原祁·仿古山水册之八

据说王鉴见王原祁画,对王时敏说:“吾二人当让一头地。”王时敏曰:“元季四家首推子久(黄公望),得其神者惟董思白(其昌),得其形者吾不敢让,若神形俱得,吾孙其庶乎?”王鉴深以为然。

黄宾虹对王原祁也有极高的评价:“王麓台熟不甜、生不涩、淡而厚、实而清,书卷之气盎然楮墨外。”

“四王”作为一个群体,在画坛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他们学宋、元、明各大家的技法,融会贯通,形成各自老练的笔墨程式,境界不断升华。同时,其追求形式主义的弊端也暴露出来:千篇一律的山水图式,“仿某某”的作品比比皆是,这些都预示着摹古派创造力的泯灭和形式发展的停滞。

“四王”代表着一个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