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端倪2
差不多一天的时间，秋沄和那小丫头聊了很多，对宁川的风土人情、历史、现阶段势力划分等，都有了比较明确的认知。
眼看一下午过去，秋言还在屋里。秋沄过去一看，秋言正在写写记记，桌上放了三四本书来回翻，不知道在看什么。
“姐姐，你在看什么？还没看完吗？怎么一天都在看这些书啊。”
见秋沄过来，秋言停下了笔，将打开的书合拢，一摞地压在纸上缘，不动声色挡住了纸上的内容。
秋言起身，带着秋沄到床边坐下：“没什么，就是一些医书。这里的医术医理和我们之前的相差不大，但可能是地域差异，好些药材还有一些病症的疗法，还是有区别的。我想闲来无事，多看多学一点，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秋言所说确实属实，这段时间看了好些，确实和自己以前接触的有所不同。好在医理大差不差，还是能看懂，便将这里有的，自己没见过的药材样子、性状、生长地等记了一下。
秋沄点点头，先将自己今天听到的事给秋言说了。
“姐姐，所以这两天青南姐姐他们在忙的就是景曦堂的事，那天收到的求救信就是景曦堂发来的。现在景曦堂老堂主也在这里，现任堂主华阳峰，和老堂主是爷孙。”
秋言颔首，心里也就有了计较，目前看来，赤峰堂和白羽堂算是站在一起的。
赤峰谷。
巍峨的三座山耸立相环，围出一片开阔平坦的山谷，只余一处开口，高长的台阶延伸而进，是为赤峰堂正门。
赤峰堂不知名的一个角落，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老鼠吱吱喳喳的声音骤停，瞬间跑没了踪影。
一把细长的竹梯，摇摇晃晃向着丈深的漆黑洞口延伸下去。下去后光线明显昏暗了很多，左右两边是一条三四人可并行的宽廊，四周的墙壁全都是土壁，对面是一排排一人高的矮门，而且是竖木条钉起来的，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地方的门。
两个牢头用钥匙依次打开矮门，放送饭的人进去。
穿过矮门之后，里面别有洞天，两条走道将地牢划成了三列，一列大概有十间窄小的牢房，紧凑地挨在一起。
仔细一看，第一列的牢房似乎要干净整洁一些，每个隔间也宽敞了许多，甚至统一放置了铺了茅草的矮炕，所以第一列只有五间牢房。而中间不靠墙的那一排牢房就要显得污浊很多，甚至还有未干的血污，散发着一股恶臭和烂肉腐败的气息。
送饭的两个人，一人从一边出发，路过有人的牢房时，随手丢进去两个馒头，牢房里的人顿时抱住馒头疯狂啃了起来。转完一圈，馒头也发完了，随后送饭的人默不作声离开。
第一列一面靠着土墙，最里面的矮炕上盘腿坐着一个年轻人。与牢房里刚才抢食馒头的人相比，他看起来要整洁很多，至少头发梳得整齐，衣服也是完整干净的穿在身上。
“客人，这是您的午饭。”一个老头恭恭敬敬的将一个食盒递进去。
里面的年轻人背对着房门，并不作声。那老头也没多说什么，放下食盒就走了。
这人正是华阳峰。
他闭眼假寐，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打开了食盒。里面放着一碟素菜，一碟炒肉，还有三个馒头，一碗汤。
华阳峰看了会儿，拿起一个馒头慢腾腾吃了，又塞了一个馒头在身上，其余的没有再动。
这时对面牢房一个满脸污垢的人小心翼翼问道：“你不吃了吗？可以给我一个吗？我看到里面还剩了一个馒头。”
华阳峰抬眼望去，发现对面这个人年纪不大，只是看起来枯瘦如柴。华阳峰没有说话，只是将剩下的一个馒头丢过去了。
那人立刻狼吞虎咽，三两口将馒头塞进嘴里。
一边吞咽一边用干涩的声音说道谢：“谢谢……谢谢……好久没吃到热乎干净的白面馒头了。”
很显然，牢饭怎么可能供好的，刚才送饭的人进来丢给他们的两个馒头，全都是又干又硬甚至已经馊了。
但放眼望去，地牢里几乎没有人不是狼吞虎咽吃下发馊的馒头。若是不知情，只当他们在享受什么美味。
他们可以不吃，可不吃的话，下一顿是什么时候就不一定了。
那人说话间，馒头已经被吞咽下去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华阳峰这边剩余的饭菜。可惜牢房之间隔着一条走道，而牢房门的缝隙不足以再塞菜碟子过去。不然华阳峰相信，他一定不会吝啬说出将食盒里的饭菜全递给他的话。
华阳峰看他虽然蓬头垢面脸色发青，身上也不怎么干净，但看起来似乎没有多少伤。于是便问道：“你是因何被关入这里的？”
温和沉稳的青年嗓音传来，听在对面牢房那人耳朵里，只觉得如同天籁，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听过牢房外的人说话的声音了。
由于光线晦暗，加上乱发的遮挡，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见那人愣了好一瞬，然后才低着头嘲道：“得罪了这里的主人呗，不然谁会到这里来，难道你不是吗？”
那人仔细地看了一眼华阳峰。接着又道：“不过你不一样，你一看就出身不俗。而且住你这样的牢房的人，基本不会受到什么刑罚。”
华阳峰来了点兴趣：“为何这么说？”
对面那人对着这一片牢房指指点点：“你的牢房还有床可以休息，而且你的伙食和我们都不一样。你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和我们关一处吗？”
“不知。”
“我们中间这一排几乎都是死囚，可我们不光是坐着等死。这里的牢头心情不好，或者是上面的人有事，对我们打骂惩罚，都是常有的。死囚是泄愤的牲畜，是他们尝试新的刑罚的工具。”
那人说着直直盯着华阳峰：“一些拒不招供的人，晚上会被带出去，半夜被拖回来，回来的时候基本就不成人形了。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下半身一滩肉泥，但依然活着，直到看着自己的身体腐烂生蛆，老鼠臭虫都来啃食自己的腐肉……那场面，可精彩了。”
这人说着说着已经扒拉在了对着华阳峰这一面的牢门上，透过木条的缝隙眼神奇异地盯着华阳峰。
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华阳峰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见华阳峰没什么反应后，他语气淡下来：“而你们这边的人，眼睁睁看着、听着、感受着受刑之人的惨状。虽然不受皮肉之苦，但总有承受不住压力的时候，自然就什么都招了。”
“提醒你一句，他们想知道什么，你还是尽快招了吧。少受皮肉之苦，没有受伤，那在这里还有可能活得下去。”
华阳峰听完若有所思，对他道了谢，而后又回到矮炕上休息。自从被抓后，他的内力就被封了，现在只能尝试着运转内息，看能不能冲破阻塞的穴道。
两人说话期间，其他人都只是面无表情地躺在地上，没有一点反应。现下两人结束了对话，地牢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地牢里只有最里侧的墙上开了一个透光的小洞，原本还有光线照进来几缕，让昏暗的环境可以视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光亮逐渐消失。送饭的人又来了，进行第二次的投食，依旧是一些馒头，只不过多了几口水。
华阳峰只能根据墙上那一缕微光的明暗变化，以及送饭的次数来推测时间。
到点了，其他牢房的馒头发完后，依旧是那个老头，带了一个新的食盒过来，将上一个食盒换走了。
然而这次，老头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说道：“客人请用饭，用过饭后，我家堂主有请。”
本来在休息的华阳峰倏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华阳峰起身打开食盒，依旧是和早上差不多的菜色。华阳峰默不作声吃了一些，以便补充体力。
看华阳峰不再动筷，那老头站在牢房门口，伸出手道：“请跟我来。”
而后华阳峰就跟着这人，顺着狭窄的通道出了最外边的矮门。
一到外边，视线骤然明朗了很多，华阳峰有些不适应地眯了下眼。紧接着，穿过矮门外的弧形长廊，最左边有一个宽厅。老头带路到这里，请华阳峰进去后就退下了。
华阳峰迈步，进去发现虽然厅堂不是很大，但主座客、座位、茶几、茶具一应俱全，厅内烛火通明。
此时里面正有一个人，背对着华阳峰而站。两手放在腰后，缩在暗红底纹的大袖袍里，黑色蟠龙绣金的衣摆，在烛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听到脚步声，这人转过身，一副笑相：“哈哈哈，华阳贤侄，可算来了。”一头墨发只有两鬓带了微白的几根，嘴角扬起的笑容朗朗大方，一双鹰眼锐利地看过来，正是赤峰堂现任堂主红烨昭。
华阳峰轻扯了下嘴角，眼底一派平静道：“红烨堂主，有何贵干就直说吧。”
红烨昭依旧笑呵呵的：“贤侄，这话说的。咱们可是许久未见，本堂这次自然是特意来叙叙旧，谈谈心的。贤侄，不要拘束，来，请坐。”说着自己在主座坐下，示意华阳峰也坐下。
华阳峰便也面无表情地坐下了。
“贤侄，你可是咱们宁川年轻一辈的楷模，年纪轻轻就接过了你爷爷的位子，一路走来，想必也不容易吧。”
华阳峰皱了下眉：“你想说什么。”
红烨昭笑容又扩大了几分：“纵你是天之骄子，但也不过一年轻气盛的小子。可惜啊，你爷爷虽让你接任了堂主，却并不信任你啊。否则何至于如此，你当初若想要取得景曦堂那些老家伙的支持，完全是易如反掌。”
华阳峰面不改色：“这么低级的挑拨离间，你以为我会信吗？”
“呵呵呵。”红烨昭又连笑了好几声，“如此，不若来猜猜看，你爷爷那天晚上为什么会来见我？”
红烨昭话落就仔细盯着华阳峰的表情，见他眉头微动，又道：“即便本堂用了什么手段，但你爷爷同意半夜出来相见，你就不好奇你爷爷想要和本堂聊什么吗。”
华阳峰面上不动声色，心底自然是有疑问的，但红烨昭的目的很明显，自己自然不能轻易受他引导。
“好吧，看来华阳夕真是一点都没告诉你啊。”红烨昭惋惜似地叹了一口气，下一刻话锋陡然一转，“那你父母呢——你就不想知道，你父母在哪吗？”
“你什么意思！”华阳峰面上的平静碎了，紧紧盯着红烨昭的眼睛。
红烨昭不闪不避，眼神和语气却都带上了几分嘲弄：“可怜你幼失怙恃，你每每思念双亲，祭拜的不过一座空坟而已。”
空坟……华阳峰思绪烦乱，父母的面容在年复一年的时间冲洗中渐渐模糊，唯有父亲教导的话语和母亲温柔耐心犹在耳畔……五岁那年后，收到噩耗后爷爷伤心欲绝的场景，好长一段时间一个人坐在父母墓前的自己。
“你说清楚，我父母还活着？”
见到华阳峰急促的神情，红烨昭不紧不慢地靠在椅背上，轻啜了一口茶，慢慢道：“算是吧。”
听到这几个字，华阳峰忍不住上前几步逼近红烨昭：“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这样说吧，你父母当年的确是死了，但我完整保住了他们的肉身……”
“难怪你说是空坟，是你盗走了我父母遗体！”
“哎——”红烨昭轻晃了晃手，“年轻人不要着急，听本堂把话说完，怎么能是偷呢，本堂盗走你父母尸首作甚，本堂只是换一个更好的地方，让他们暂时休息一下。”
华阳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
“只要等到一个恰当的时机，你父母就能与你团聚了。”
“什么恰当的时机？”
“自然是我凑齐让他们苏醒的条件的时候。”
“也就是说，你有办法让我父母回来。”
“没错。”
华阳峰摇了摇头：“我不信。你刚才承认我父母已亡故，这是事实。那你所谓的条件和时机根本就是妄谈。”
红晔昭站起身，身高只比华阳峰略逊一点，因着刚才华阳峰走近的几步，两人的距离立刻只有一拳之隔。
红晔昭看着华阳峰，眼睛里慢慢透出一股兴奋与狂热，声音压低了几度：“自然是——起死回生之术啊。”
“什么！”华阳峰瞳孔放大，毫不掩饰的震惊，“荒谬！我看堂主怕是脑子不清醒！”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只要你敢想。你没见过的就一定不存在吗？”红晔昭不以为然，甚至还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华阳峰。
“看，这就是流云间的悲哀，他们创造了流云间，却遮住了流云间的眼睛，让流云间众人世世代代都愚昧无知，而我们的祖辈，本也该是俯瞰众生的存在。”
华阳峰奇异地看着红晔昭，这些话听真的很莫名。
红晔昭自说自话，几乎是忽视了华阳峰的存在。
“流云间总要有人破开这个口子的，我们不必永远受人愚弄，流云间会看到更广阔的天地……”红晔昭说着，眼里的光芒愈发强盛，像是看到了更美好的事物，眼睛里都是执迷。
华阳峰见此，终于从荒诞里恢复了冷静，默不作声听着红晔昭匪夷所思的言论。
安静了好一会儿，红烨昭眼里的兴奋散去，再次恢复了原样，笑呵呵看过来：“如何？只要你和本堂一起，就能实现你合家团聚的愿望。你爷爷明明知道复活你父母的法子，却一直藏着掖着，而赤峰堂，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华阳峰眼帘下垂，摇摇头：“我现在脑子很乱。”
“不急，本堂给你时间慢慢考虑。”红烨昭一甩袖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