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未央之询君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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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前人新恨

冷风习习中,本是偶尔传来些微动静的屋檐之上已是一片寂静。

方才的两道身影,早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片刻之后,些微声响袭来,不多时,已有二人先后而至。

瞄一眼已然是灯火尽灭的屋内,丙吉的唇角也是微微勾起,对上面前人愈发是深邃的双眸,也是躬身行了礼,“殿下安心,臣已安置妥当。”

“丙大人,病已心中有疑,如今现下并无第三人,还望丙大人,可据实相告。”

“那日于杜府之中,丙少卿该说的话,已全然告知。”唇角微微勾起,病已也是缓缓站直了身子,四目相对,刘病已甚是凌厉的目光已是一览无余,丙吉的笑意终究是缓缓消失,代之而起的,全然是深不可测,“臣今次前来,只想告知殿下一事实,丙少卿从来皆与大将军一般无二,是忠于大汉,忠于江山。殿下虽是如今并未全信,可待到时光流转,一切尘埃落定,殿下,会明白的!”

……

“大汉江山,自先武帝末年,面上虽是平淡无波,可内里,早已是千疮百孔。先昭帝这数十年来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可终究未曾将过往的漏洞全部补上。”

“杜兄以为,如此这般,归根结底乃是为何?”

杜府,书房内,

丙吉手中的白子缓缓放下,探究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未未曾从面前的杜延年面上挪开,多年相交,杜延年自是知晓老友这般是为何。“所谓乱世出枭雄,如今的大汉,需要的,非是如先昭帝那般温柔和顺之君,而该是,和先武帝,至少有五分相似的杀伐决断之主。”

“皇曾孙殿下,虽是武帝长子嫡孙,可终究,不会如武帝一般无二。”

“若果是如先武帝一般无二,阿弟,也非会对他这多年来尽心尽力。”杜延年的眸中全是了然,“为人君者,刚柔并济当是根本,先武帝刚强有余却柔情不足,所以,最终才会落得个众叛亲离。”

“杜兄方才的话,可是大不敬。”

“霍光大将军即便知晓,也只会赞同杜延年所言而绝非会惩罚。若非因着先武帝如此,霍光大将军,这多年来,何必要背负骂名?”

手中方才执起的棋子已扔回棋盒中,杜延年也是缓缓从榻上起身,瞧着似是不为所动的丙吉,杜延年的眸中也多了几分玩味,“如今的大汉天子,虽你我皆知是棋子,可名分既还是站定,君臣之分,你我兄弟,还是得谨记。”

“阿兄一语提点梦中人,丙少卿,受教!”

老狐狸,当真是将他看做傻子不成?

杜延年面上虽是有笑,可心中却也是不由得冷哼一声——

今日一大早,那刘贺便是从宫中传旨酉时入宫有要事相商,可他杜府方才接了旨意不久,宫中的内侍官还未走,丙吉就上赶着到了他杜府来接他长史府中的旨意。

连那在宫中待了甚久的内侍官都有几分惊诧。

这在他人府中上赶着接大汉天子旨意者前朝可是从未出现过,丙吉,倒是如今做了这大汉朝廷第一人。

不知晓这内幕的,大抵还会说一句这丙吉大人有“未卜先知”的奇异功能,不知晓的,还以为这丙吉,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如今,竟是猖狂到敢当场承认,他的手,已经是正大光明伸到大汉天子身侧。

谁人都知晓,他丙吉乃是霍光大将军的心腹,他的意思,就是霍光大将军的意思。

如今,这小子,竟是堂而皇之将霍光大将军把控当朝天子的名头放到了明面上,果真是,要故意激怒那刘贺,早日行差有错,从天子宝座上下来么?

“老爷,宫中已有口谕传来,今日陛下有恙,议政之事,就此作罢。”

紧闭的书房门外杜氏管家沉稳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终于让杜延年的思绪尽数收回。

瞧着已然是重新坐于远处,手执棋子摆明是打算再来一局的丙吉,杜延年再傻也看的分明他摆明是早就心知肚明。“阿弟,你到底还有什么,是瞒着阿兄不让阿兄知晓?”

“世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该阿兄知晓的,不多时,阿兄自会明了。”面前的棋盘上已是多了一子,丙吉的眉头也是微微挑起,“难得有此闲情逸致,阿兄,莫要浪费大好光阴。”

同一时刻,皇曾孙府邸,

书房内,

自那内侍传来口谕到如今,刘病已足足在座位上已是坐了有小半个时辰。

夫妇相处多年,许平君自是看的分明刘病已此刻心内定然也是风起云涌。

思及今日一早就上门传诏的内侍,许平君的眉头也是不由得微微蹙起。

常言道,国之主君者,一言当如九鼎。

既是如九鼎,当然不可随意更换挪移。

刘贺本就因那金氏之死饱受非议,如今,若是这朝令夕改的事又传了出去。名声,大抵是会更坏了。

虽然她已然是明白这内里定然是少不了各方势力作祟,更明了这刘贺的皇位已岌岌可危,根本坐不长久,可终究她与病已,和那刘贺,比之旁人总多几分交情,如今看着他一步步走进深渊,大抵,心中总是不安。

“平君,为夫出去一趟。”

“陛下既是诏令以下,夫君若是违抗,才是真正落人口实。”

许平君飞快挡住刘病已的去路,面上的不赞同也是清晰可见。“夫君当知,如今除却陛下,你的一言一行,更是惹人注目!”

“平君,为夫没有那般胆大,敢违抗君王之命。”双手握住许平君的胳膊,刘病已的眸中全是深沉,“为夫早与旧友相约,今日陛下有诏,本以为会爽约,却不成想,今次,竟是陛下成全了病已一回。”

“夫君所言,为真?”

“那故友,平君也是旧相识。”

许平君的眼睛已是瞪得老大,刘病已的唇角也是微微勾起,“若是平君愿意,为夫,可带上你,一道前去。”

“府中诸事繁杂,离不开平君,夫君,早去早回。”

许平君的手紧紧握了握刘病已的,随即也是主动让出一条道。刘病已脚下的步伐加快,不多时,耳边已然是传来书房门关上的声响。

还是立于远处的许平君眸光分毫未变,仿若刚才从身边过去的,非是早已祸福相依的夫君,而是一个无关人等。

若是让那不明真相的看了,倒还当真会以为,皇曾孙殿下如今为了荣华富贵,果真是要抛弃糟糠之妻了。

“柔君,出来吧!”

耳边淡淡一声甚是分明,再定眼一瞧,那方才还是盯着紧闭房门的人不知何时已行至眼前。

暗暗叹口气,王氏柔君小姐也是默默挤出一抹笑,“平君姐姐。”

“多年不见,你这丫头,功夫倒是见长。”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柔君跟随父亲时日这么久,总也得习得些许本事,方才不辱没了王氏的名头。”

王柔君说的轻描淡写,许平君却是眸中更多几分复杂。

自与柔君从长安处一别,这偌大宫城中发生太多事。桩桩件件,都是避无可避,自生了爱子后,府中诸事更是颇多烦扰,倒是让她,将过往的故友,都疏远了。

只是,毕竟身处国都这等最是消息便捷之处,王氏也算是有些许名头,柔君的消息,她倒也是听得不少,只是,都是些,不入耳的闲言碎语罢了。

“阿姐若是再这般看柔君,怕是柔君当真是要自惭形秽了。”

笑意盈盈的少女话虽委屈,可面上的戏谑却愈发分明。许平君的唇角微微勾起,双手已是握住柔君的,“柔君既来,不若于府中多住几日。”

“阿姐明知柔君是为探查消息而来,当真不怕,将细作留在身边,会误了大事?”

“你是自己人,不是细作。柔君,莫要胡言。”

许氏平君,果真是,如传闻中一般无二的,贤良淑德又善良体贴。

暗暗叹口气,王柔君反手握住许平君的,面上终是多了几分真心之笑,“阿姐既是如此信赖,柔君,自不会让阿姐失望。”

同一时刻,霍氏,某卧房内,

方才听闻暗卫回报的霍成君面上已是多了几分杀意,身边站立的海棠陡然一个哆嗦,下一刻,已是几乎站不稳跌倒在地。只是,在霍成君甚是凌厉的眼神下,到底还是勉强站直了身子再不敢去看人,“小姐恕罪!”

“都滚出去!”

霍成君一声暴怒,海棠一个踉跄又差点摔倒,原本跪倒在地的暗卫忙不迭扶了她一把,可还未等到二人皆是站定,“哐当!”一声碎裂声伴着面前的狼藉,终是让二人忙不迭就往外跑。

只是,方才行至门口,一个不察,竟是差点与一行人撞个满怀。瞧着为首的霍显一脸怒色,二人立时忙不迭跪地,“夫,夫人!”

“下去!”

霍显一生怒喝,跪地的二人立刻起身往外而去。可霍显却是丝毫未有缓和的神色,目光扫过身后一众人,眼中也更多几分凌厉,“怎么,听不懂本夫人的话么?”

“阿娘。”

霍成君早是瞧见这里动静,瞧着已然是空荡荡的周遭,脸色丝毫都未有缓和,“阿娘是当真想让阿爹知晓,他最疼爱的幼女,竟是个蛇蝎女子不成?”

霍显不语,却是快步往霍成君房内而去。

霍成君脚步立时调转,不多时已是重新掩上房门,瞧着于主座上就坐一言不发的霍显,霍成君的心头也是一冷,“阿娘是不信成君,还是一位,成君所为,会为霍氏带来祸患?”

“成君,你走错的何止是一处,如今非但不吸取教训,居然到如今还是不知悔改。”

霍显话里摆明是意有所指,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让霍成君的面色登时也是变了。“阿娘到底是何意,成君不明!”

“关内侯王氏一族,与我霍氏虽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派人盯着那王氏小女不放?”

原来,是为了王柔君。

霍成君的心头微微松口气,瞧着依旧是怒意未消的霍显,下一刻,已是快步行至霍显身侧,缓缓勾住霍显的脖子,察觉到身子已然是一僵,却是未有丝毫抗拒的霍显,霍成君的笑意也是更大,“阿娘当知晓,那王奉光,在这个节骨眼让王柔君进入皇曾孙府邸的意愿。”

“成君,那刘病已如今还是待罪之身,你虽是竭尽全力想要助他登位,可你父亲至今都未曾真正表态,你可知,若是你的所做所为传了出去,到时候,非但你的。”

“阿娘既知成君所为皆是为有朝一日可站在大汉之主身侧,就该知晓,如今成君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将来扫清不必要的障碍。”霍成君陡然开口打断霍显的话,瞧着面色已然是青一阵白一阵的霍显,面上的笑意也是尽数消失,“许平君出身低贱,不足为惧,可那王柔君,虽不若成君显贵,终究也是贵族之后。成君辛苦铺的路,断然不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阿娘如今若果真有心,倒不若想想,如何让那范明友,继续待在边关处,莫要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

“成君,你究竟在说什么?”

“父亲有意,要让范明友卸下边关职务,回朝廷接任左将军之位。”瞧着“霍!”的一声就从座位上起身的母亲,霍成君的唇角终于重新勾起,“父亲这多年来,于成安阿姐终有愧疚,如今阿姐亲自致书于父亲,恳求能入长安以享天伦之乐,父亲一贯心软,自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拒绝!”

“……”

空荡荡的室内,方才的摔门声虽是分明,可终究也是很快消散。

独自站于原处的霍成君依旧一动不动,可脸上得意的笑,却早是将刚刚的阴骘驱散的无影无踪。

将军夫人身份虽贵,可阿娘终究还是寻常女子,所见,只有内帷恩怨而无大局观念。

其实,若那范明友果真归于长安,于她母女二人,也未必是坏事。毕竟是于霍氏多的助力,无论是不是出于真心,只消是目标一致,有何不可用?

“海棠!”

“小,小姐。”

惴惴不安的面庞显然还是惊惧,霍成君却是未曾如往日一般露出厌恶之色,“今夜,一切如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