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划清界限
“平君有话,可直与病已言。”
皇曾孙府邸,卧房内,
怀抱着爱子不住逗弄的刘病已唇角微微勾起,显而易见是松口气的架势让许平君的心头也微微一疼。“病已,你当真要。”
“陛下遗命,为人臣子者,自该当仁不让遵从。”
怀中爱子不住打着哈欠,刘病已小心起身,将小儿放置于摇篮中,轻轻晃着摇篮,直到幼子进入了梦甜乡,方才缓步回到许平君跟前,“平君,为夫离开长安的时日,你凡事,切要小心。”
“病已,眼下只有你我夫妇二人,你且与平君说实话,若是此番,换做是你被陛下立为继承人,当如何?”
许平君目光直直,一动不动只盯着面前的刘病已,仿若是要从这张熟悉的脸上,看出些许不一样的门道来。
相知相识多年,刘病已自是不难想到,许平君如是,虽是发自肺腑,可也绝对与府内府外之人的话,密切相关。“大行皇帝陛下聪明绝顶,绝不会有如果,平君,此话日后还是莫要再提。”瞧着唇角微微抿起,摆明是欲言又止的爱妻,刘病已也是默默将她揽进怀里,“平君,算为夫求你。”
“……”
室内已是一片安然,不多时,已是灯光尽灭,陷入一片黑暗。
室外,不远处,早是站定多时之人终于是调转脚步,只是,还未曾等走多远,就是被一道人影堵住去路。
“大人!”
“胡组,此地,不是说话之处。”
来人,丙吉面上丝毫未有不悦,胡组微微一怔,到底还是调转脚步就往后院中去。
身后脚步声不疾不徐,在黑暗沉沉中也颇有几分似有若无。思及昔年种种还有这多年来的耳闻目见,胡组心头的疑虑也是更甚。
后院已近在眼前,胡组的脚步终于停住。“大人,胡组有。”
到嘴边的话陡然被全数咽下,脖子上锋利的痛感愈发分明,瞧着面前手执利剑,眸中已全是杀意的丙吉,胡组心头一惊,顿时“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大人恕罪,胡组,胡组非是。”
“皇位继立,朝堂重臣尚且不可轻言,妇孺之辈,更不该牵涉其中。胡组,这多年来的养尊处优,竟是让你连规矩都忘了不成!”
“大人恕罪!”
胡组的身子不住在抖,丙吉依旧一言不发,可手中的配剑,却是快速要收回。只是,还未曾等到剑入鞘,居然就中途被人生生夺了下来。郭征卿一张熟悉的脸尽在咫尺,胡组的心头虽霎时有几分感动,可瞧着郭征卿紧握住剑身的手已不住滴血顿时也是慌了神,“阿姐,你。”
“妇孺之辈尚且都知晓,大汉皇位,当传嫡。大人莫不是以为,朝堂诸位,会个个都不如郭氏与阿妹?”
“大师箴言若全信,会害死人而不自知。你二人若果真为皇曾孙殿下考虑,这些胡言乱语,莫要再在旁人跟前提及!”
丙吉冷冷一声落下,随即也是转身就要走。郭征卿早是拦住丙吉的去路,静谧的空气中,血腥味愈发分明,从何而来自然不难想见,可那伤者自己个儿却仿若浑然未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与健全之人竟是一般无二。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年这郭氏手刃无良夫家诸人,就算是过了这许多人,血性,当真还是在的。
“郭征卿非是要对大人无礼,只是有些许疑问,想要大人予以解答。”
盯着似是沉默不语的丙吉,郭征卿的牙一咬,随即也再忍不住,“在大人心中,当真以为,比起那个纨绔昌邑王,皇曾孙殿下,真的差太多么?”
“阿姐!”
胡组急急忙忙跑到郭征卿身侧,捂住她的手放到腰间,随即也是低喝出声。眼角的余光触及似是已有怒意的丙吉,立时也忙不迭要跪下求饶。只是,丙吉的动作,显然是比她更快。眼瞧着双手扶起自己,近在咫尺的面上却是颇多几分笑意的丙吉,胡组的心中也是难掩疑惑,“大人?”
“自当初保下皇曾孙殿下始,于丙吉言,宗室子弟中,就再无一人,可与殿下比肩。”
轻飘飘一句话落下,方才还在跟前的人,已是于黑暗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胡组完全是傻了眼,若非是耳边传来郭征卿低低一声吸气,她怕是还要沉浸在疑惑的思绪中不能回神。手心的血腥味愈发刺鼻,胡组所有的纷繁复杂立刻也被担忧所取代,“阿姐当真是糊涂!方才若是。”
“阿妹,你再不和我一道回房,明日阿姐这只手,怕是要废了!”
“……”
黑暗中,低语声渐去渐远,不多时,已是重新恢复寂静无声。
角落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入目所及皆是平静无波的周遭,唇角的弧度也愈发多几分古怪。
主上所言未有错,若论王权之路的真正敌手,除却皇曾孙刘病已,宗室之中,是再寻不到第二人。
只是,这皇曾孙殿下,若果真是对皇位留恋,当初,又为何要拒绝霍氏幼女垂青?虽然他龚遂非是长安人氏,但自奉王命至于长安处接替上一任昌邑王使那一日使,他便按殿下的吩咐,于这皇曾孙府邸分外留心。对那段陈年往事,早是查得清楚分明。
长安城内,谁人不知晓,那霍光大将军,最是疼爱幼女,就算是前番霍禹惹怒霍大将军,因着霍成君三言两语,这父子二人,不是很快就冰释前嫌?霍成君本就对刘病已有意,若是他真的应了这霍成君的心意,眼下这皇位,怕是除却他刘病已,再是找不到第二个可坐上去的人选!
或许,殿下说的没错,这位皇曾孙殿下,才华不逊色于任何人,可因着年少时遭受的苦难,早就消磨了心智,竟是,再无敢争斗之心?
“龚大人眼下可是长安城内最惹人注目之人,时时刻刻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若是被人发觉,竟是做出深夜潜入皇曾孙府邸这等龌龊事,怕是于昌邑王府的名声,也有损。”
“你是,成君小姐。”
从黑暗处而出的那张清秀的小脸甚是倨傲又冷酷,饶是龚遂方才是惊疑现下也不由得对刘病已的抉择有了几分明了。
从前在昌邑,王爷常说,枕边人定要寻称心如意,乖巧听话之辈,那等高贵之女,最是要不得。原本他总以为是王爷酒醉之下胡言,可如今瞧着霍成君这架势,龚遂倒是对刘贺昔年这番醉言,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刘病已大抵也是如是想。
就算是做了九五至尊,有霍成君这样的皇后日日在侧,日子,定颇为艰难。
人生在世,短短一遭,若不能身心愉悦,就算是九五至尊,又如何?
那早死的刘弗陵,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龚大人,非礼勿视!”
“小人有罪,只是,夜访皇曾孙府邸,于小人言的确非是光明正大,成君小姐尊贵之身,却也至于此,怕是比之龚遂,更不符规矩,若是大将军知晓,怕是成君小姐,也难辞其咎。”
“昌邑王府的人,果真个个皆是有能耐的。怪道宗室子弟无数,竟是让昌邑王,雀屏中选。”
霍成君话里摆明是轻蔑十足,龚遂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微微屈膝行了礼,随即也是纵身一跃飞上墙头,临了,最后看了眼那还立在原处的霍氏千金,心头的冷意也是更甚。
臣下之女,居然也敢对朝臣无礼。这个霍成君,是当真把大汉天下,当成她霍家的了!
刘弗陵无用,对这霍家到头来还没能拿捏的住。可换做是主上,霍家,还想要如从前一般作威作福,那也绝不可能!
“有其主必有其仆,龚遂身为刘贺的心腹,自然是与刘贺,有相似。”
霍成君的目光从已是消失不见的黑影处收回,下一刻,已是飞快转身,果不其然,正对上霍禹一双深沉的眼。唇角微微勾起,霍成君的下巴也是微昂,“兄长可要与成君赌一次,这刘贺的皇位,绝不会做长久!”
“朝堂诸事,女子不该参与。皇曾孙府邸,也不是你一介闺阁少女该潜入的!”
“所谓投桃报李,兄长可是忘了,前番,若无阿妹于父亲处插科打诨,眼下这朝堂之上父子和睦,携手辅政的局面,怕是还要再多等些时日!”快步行至霍禹耳边低语一番,瞧着近在咫尺的愈发难看的脸面,霍成君冷哼一声,到底也是匆匆就往外走。
兄妹多年,她如何猜不出来兄长心下定然是混乱不已。
可是,连她霍成君一介女流都知晓若霍氏衰,天下乱的道理,长兄身为霍氏嫡子,自然不会傻到看不出其中的利害之处。
如今这刘贺还未登上皇位,他的人,就敢在她霍成君面前放肆,他日,若是这刘贺真登基为帝,怕是霍氏一族,很快就要于这朝堂之上,再无立锥之地!
霍氏想要长保富贵,最根本的,是要江山未来之主身上,流着霍家的血。刘弗陵已死,于霍氏言,阿乐已经成为一枚弃子。如今,是她霍成君,该为霍氏荣光,增砖添瓦的时候了!
可是,她霍成君从来非是任人揉搓而无丝毫主见的软柿子,若那龙位上坐的人,不是她心之所系,就算再如何,她也绝不会想要。
刘氏子弟,人人生来就对皇位有渴望。刘病已如今不过是隐藏的太深,若她霍成君将一切都铺排好,大好的时机在前,她就不信,刘病已,还会为着所谓的与许平君的旧情,放弃这坐拥江山的大好机缘!
阿乐说的没错,她的姨母,早就不是过去那个会和她一起玩闹,无忧无虑的天真女子了。
霍氏成君,早已是长成和昔年的霍氏长女成乐一般的汲汲于名利,不择手段只为达成所愿。
霍禹的拳头不动声色捏起,可终究,还是默默松开。
成君的确是有几分疯狂,可眼下,父亲明明知晓成君背地里所作所为却还是不加阻止,说到底,也是默认成君,成为下一任大汉皇后,他日诞下皇嗣,保住霍氏,千秋万代的荣华富贵。
也许,从头至尾,真正看不分明形势的那个,只有他霍禹。
拳头缓缓松开,霍禹的心终是慢慢平静下来。瞄了眼不远处早是黑暗沉沉的内院,霍禹也是立刻纵身一跃跳出墙头,随即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早就该划清的界限,如今,不该再延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