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神女无情
同一时刻,未央宫,椒房殿,偏殿内,
一室静谧的黑暗中,本该是于床上熟睡的人,已是缓缓从榻上起身。
小心翼翼从后殿而出,清凉的晚风,瞬间从面庞上拂过,将方才还稍有的些许睡意,立刻也吹散的干干净净。
子时已过,巡逻的兵士脚步声却还是在安静中若隐若现。
皇宫重地,天子脚下,最贵重之所,就算是这夜半无人之际,也丝毫都放松不得警惕。毕竟,若是有些许差池,万劫不复的,都不会只有一个。她霍成君即是身处局中之人,于这内里乾坤,最是清楚明白。
“小姐。”
身后低低一声唤,让霍成君所有的思绪都尽数收回。眼神依旧是直视前方,霍成君紧紧捏起的拳头却也是默默松开,“都处置了?”
“是。”
那就好。
想起自家阿爹和兄长严厉的脸,霍成君的心头陡然多了几分阴骘,可片刻之后终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乐这个孩子,本就保不住,刘弗陵既然下了手,她不过是推波助澜一番,又有什么错?
再者,她已经是顶着父亲的震怒,让孚兴日夜兼程赶回长安,以期能安抚阿乐之心。身为姨母,她已是仁至义尽,她没有错,绝对没有。“莫要让第三人知晓。”
身后之人没有回答,霍成君心头一紧,飞快转身却是还未察觉脸上就已经重重挨了一记。熟悉的气息伴着怒意十足的眼眸,霍成君的心头也难免是一阵慌乱,“母亲?”
“母亲真没想到,最善良懂事的小女儿,居然不知何时变成了敢对外甥女下手的毒妇!”
霍显心头的怒意已是达到顶点,瞧着捂住脸站立于一边却是一语不发的女儿,怒意虽然毕现却也是有了几分心酸,“成君,你阿姐虽是糊涂,可阿乐是。”
“阿乐所怀之子,胎里带毒,本就不可平安生产。成君所为,亦是让阿乐莫要走上那钩弋夫人的老路!”霍显的眼中显而易见有几分慌乱,霍成君的面上也多了几分古怪,“母亲,成君所为,皆是为保全霍氏门楣!”
“霍氏与刘病已,从一开始就不会是一路,成君,记住!”
话音刚落,霍显已是拂袖而去,黑暗沉沉中,霍成君的拳头紧紧捏起,随即也是缓缓放下。
母亲,未来之事,就连老天都不能全然料定,你又如何,能料到所有!
……
“陛下近日,打算让病已就任侍中。”
“恭贺夫君。”
皇曾孙府邸,卧房内,许平君面上真心之笑甚是分明,刘病已的面色微变,“平君,你。”
“刘氏子弟,人人都不可远离朝堂。”
手握住刘病已的,许平君面上的坚决也甚是分明,“前番夫君居于人后,是皇命不可违,如今,陛下既是深思熟虑要让夫君成为真正的股肱之臣,我等自不该拒绝。”
“你我的生活,日后会天翻地覆。”
“平君与夫君在一处,天塌不下来。”拉住刘病已的手放到腹中,显而易见的胎动让许平君的笑意也是更大,“连你我之子都如是以为,夫君还有何疑虑?”
“陛下有诏,病已即刻就得入宫。平君,你切莫离府。”
“是,夫君。”
许平君乖顺的模样显而易见是取悦了刘病已,连带着整个人的脚步都轻松些许。
许平君唇角的笑意自始至终都未变,直到那身影再是丁点都不见,方才缓缓消失。“奶娘。”
“夫人,张大人处来了口信,夫人于府中等候就好,不必挪移。”
瞧着许平君立时变了的脸色,胡祖忙不迭凑近许平君耳中就是低语一番。瞧着许平君终是舒缓的脸色,也是暗暗松口气。“夫人不日即将临盆,万事定当小心,切莫走了那。”
“奶娘!”
许平君一声低喝,胡祖方才惊觉自己刚刚所言甚是不妥。“夫人,胡祖非是。”
“姆娘近日也是被拘束的太紧,奶娘今日,可与姆娘一道去市集散散心。”
许平君陡然打断胡祖的话,瞧着面上更添几分欲言又止的胡祖,到底是勉强挤出一抹笑,“奶娘,此事,越隐秘越好。张大人既是敢应下,自然早做好完全的准备。”
“是。”
胡祖心中虽仍有疑虑,可到底还是没再多言匆匆就往外走。空荡荡的室内,如今,又只剩下斜靠在床榻上孤单单大腹便便一人。
许平君的手轻轻在腹上挪移,良久,到底是默默放下。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她也是默默闭上眼。
今晚,还有要事。如今她这副模样,想要全力以赴,须得养精蓄锐才好。
……
“若是想要说劝慰的话,本宫不想再听。”
迎着夜色而来、一身夜行衣装扮的上官乐苍白的面上全是平静,烛火通明中,那张清秀的小脸上隐忍之色已然是一览无余。
大汉皇后,天子之妻,世人眼中无上尊贵的女子,谁人想到,竟会是这般脆弱?
可这人儿再是脆弱,天子之妻这个身份,注定她从一开始,就得应付各色各样心思叵测,就连她许平君,当初为了能与刘病已一道,不也是费尽心机,装扮成内侍假意于椒房殿外逡巡,借这位大汉皇后之手,求得了当今陛下的应允么?“娘娘,节哀。”
千言万语,眼下汇成的,也只有这四个字。
许是许平君的眸光太过真挚,上官乐也是微微一怔,触及面前人高高隆起的腹部,她的面上顿时也浮起几分苦笑,“失子之母,最是容易心智疯颠,许平君,你在这等时机要见本宫,属实不聪慧。”
“娘娘昔年,曾于平君处有恩,平君如今能和殿下长相厮守,也是托了娘娘的福气,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无论娘娘相信与否,平君所言,都是出于真心。”
“可当初本宫帮你,非是出于为你夫妇二人考量。”
“是与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殊途同归。”
上官乐微微一愣,忽而也是轻笑出声。清清浅浅的笑声在安静的室内愈发分明,同样让在室外早等候多时之人也是变了脸色。
虽是隔着一层窗户纸看不清脸色,可上官乐丝毫都不难想见,若非是早有约定,现下,她那舅舅,定然是要冲进来的。
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如今各有归处,本该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可霍氏一族,无论男女,若是真真正正把一个人放入心底,永远都不会彻底遗忘。
她阿娘之于阿爹如是,小姨母之于皇曾孙如是,舅舅之于面前的许平君,又何尝不是?
都说外甥类舅,孚兴的秉性究竟与阿舅有几分相似她如今还看不分明,可她这个外甥女,却是实实在在看到阿舅的心意。
秘密出宫散心的皇后,想要私下约见臣妇,虽是兹事体大,可无论如何,要让手握重兵的右将军亲自护送,总是说不过去。“霍氏权倾朝野,身处长安之地,即便是天家夫妻,想要规避霍氏,也绝不可能。”缓缓从椅上起身,瞧着面色已是凝重的许平君,上官乐的眸中也多了几分复杂,“许平君,你与皇曾孙,想要置身事外,只是痴人说梦。”
“……”
烛光摇曳中,上官乐匆匆的身影早是消失不见。房门内外,早是无甚动静,夜色早就深沉,可许平君却是丝毫未有就寝的意思,直到“吱呀!”一声传来,霍禹甚是冷肃的脸映入眼帘,她方才正了神色。“右将军有话,可直言。”
霍禹没有答话,却是自顾自在方才上官乐就坐的位置坐定。四目相对,瞧着许平君愈发是难看的脸色,霍禹的面上却是低低一笑,“皇室子孙,本就艰难,殿下与夫人,虽是谨慎,可有道是,有心之辈,从来防不胜防。”面前的人显然是微微一怔,霍禹已是飞快起身,“夫人安心,以后这等拜访,必不会再有。”
“将军昔年于椒房殿内引荐,平君毕生都不敢忘。只是,男女有别,尊卑有分,还望将军,切莫怪罪。”背对着她的人丝毫都未有转身的意思,许平君的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压下到嘴边的话。
霍氏嫡子,无论如何,她许平君都不该有牵扯。
……
“娘娘出宫数日,陛下心中,定也牵挂。”
“朕再如何,也不该打搅阿乐与世间唯一亲弟的时光。”
椒房殿内,刘弗陵手中的白子铿锵落定,唇角的笑意也是愈发分明,“病已,你输了。”
“心不在焉者,自是不敢言胜。”
“病已此话,似是颇多埋怨。”
刘弗陵摆明是话里有话,刘病已却已是缓缓起身行了大礼,“陛下恕罪!”
“心系娇妻爱子者,何罪之有?说到底,却是朕,枉顾人伦纲常了。”手中白子放归棋盒,刘弗陵的面上也多了几分惋惜,“椒房殿内,一切都已安置妥当,回去吧!”
刘病已没有答话,竟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丝毫都未改变。刘弗陵的笑容已是尽数消失,代之而起的尽是冷意,“宫中留不下你,皇曾孙府邸,莫不是病已也留不住?”
“皇后痛失爱子,陛下以为,只是您一力为之?”
刘病已霍的抬起头,凌厉的眸中颇有几分咄咄逼人。刘弗陵的面色已是难看至极,“病已,你到底想说什么?”
“陛下一日无嗣,江山社稷,就一日不得稳固。江山若于王上手中不得安宁,权臣,自然不可袖手旁观。”刘弗陵的面上已带了几分杀意,刘病已却仿若浑然未觉,“肺腑之言,字字皆出于真心,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