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罗敷有夫
“乌桓国主,本就是两面三刀之辈,前番佯装,不过是想与匈奴里应外合,尽收我河西走廊之处。霍禹将军虽是力挽狂澜,可因那范明友旧部多数不服管教,此次战役,大汉兵马,也是损失惨重。”
烛火通明中,刘病已目光沉沉,瞧着身侧同是目光凝重的许广汉,脸色也多了几分不豫,“霍氏权倾朝野,陛下现今,终究还是无人可用了么?”
“殿下,不可妄言。”
“君王之命,若朝令夕改,何以能服天下?”
“殿下所言未有错,可殿下似是忘了,范明友除却边关守将,还有一个身份,霍光大人的女婿。庶出之女,虽非可与成君小姐一般尊贵,霍家威严,却也绝不可仍任践踏。为人臣者,首要之义,是为君分忧,殿下,谨记!”
“病已?”
“平君,先休息吧。”
缓缓从座椅上起身,刘病已显然是欲追随许广汉脚步而出。思及白日里许广汉的叮嘱,许平君到底是飞快起身就从身后抱住刘病已,“夫君,莫要离开平君!”
“平君,此时不是。”
“果是什么都瞒不住夫君。”快步行至刘病已面前,许平君的委屈之色已尽数被笑意盈盈所取代。“郎君既是心知肚明陛下此番乃是无能为力所行的下策,何必再耿耿于怀是否有缘由?长安之处,本就是我等归处,天下再如何广阔,总归是旅途。再者,平君也想,让你我的孩儿,一出生,便可看到,我大汉国都,是何等波澜壮阔。”
“平君,你是。”
“夫君,平君错了。”
撇撇嘴做个鬼脸状,许平君的面上笑意也愈发分明,“妇人有妊,本就会性情大变,平君以为,夫君早该知晓。”
刘病已简直是要被气笑了。
他这个小娘子,何时竟变得这般古灵精怪?
这是能轻易隐瞒的了事么?
几乎是用尽全身的气力压下心头的波澜起伏,刘病已甚是小心翼翼将许平君揽进怀里,手抚上她的腹部,虽是无甚动静却依旧是让刘病已不免唇角弯弯,可片刻之后,眉头又是紧紧蹙起。许平君的手抚上刘病已的眉头,小心翼翼将那痕迹尽数抚平,“郎君明日,就快马加鞭返回长安。有阿爹在,平君定会安然无恙归于长安。”
“平君?”
“妇人有妊,定得是要千依百顺才可生下灵秀之子,郎君,此刻你得听平君的。”
振振有词,颇是理直气壮的女子“胡搅蛮缠”的模样愈发的惹人怜爱,刘病已叹口气,到底是小心翼翼拥着许平君就往床榻处坐定,“平君,若为女,病已也是欢喜的。”
“长兄如父,可呵护弟妹健康长成,病已,你莫不是想,让你我之女,担纲起长姐入母?”
“你我之女,定该是最受娇宠的所在。”手抚上许平君的腹部,刘病已的笑容已是愈发大,许平君心念一动,也是默默在他面上落下一吻,“病已,自你我成亲那一日始,平君就曾对天起誓,生同床,死同穴,生生世世都要做夫妇的!”手抚上刘病已的脸颊,许平君面上全是认真,“一时的分离是为了日后的长久,所以,不要再犹豫了,恩?”
“岳母昔年曾言,你善于口才,初始病已还有所怀疑,如今想来,果是知女莫若母。”
“殿下!”
“平君,今日,病已很高兴!”
搂紧了怀中人,刘病已的面上尽是如沐春风之笑,刚刚所有的阴霾,都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许平君的心头微微一怔,到底还是埋首于刘病已怀中,得夫如此,夫妇何求?
……
“从驿馆处快马加鞭,昼夜兼程,七日之日,定能赶到京城。陛下已称病不朝,霍氏诸将,如今皆把持朝政大权,纵有御史想弹劾,此番,也得暂时搁置。”
缓缓行驶的马车内,许广汉声音不疾不徐,瞧着面前闭目养神,显然是不预备多听的女儿,面上也多多了几分苦笑,“平君,你身为殿下之妻,绝不可。”
“军国大事,连皇后娘娘都不便掺和其中,阿爹可知,若平君几句闲话传入有心人耳中,殿下会是何等处境?”
许平君已是霍的睁开眼,咄咄逼人的模样竟是比之朝堂上那些文臣还多几分凌厉,许广汉微微一怔,许平君心头的烦乱却是多了几分。“阿爹,我等这般,归于长安处,需要多久?”
“少则一月,多则,不定。”
瞄了眼女儿依旧平坦的腹部,许广汉的面上也多了几分喜色,瞧着眉头紧紧蹙起的女儿,他的面上立时是多了几分不赞同,“平君,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万不可。”
“嘘!”
许平君一个眼色,许广汉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时是将手放置于腰间配剑上。片刻之后,已是快速掀开车帐而出,只是,瞧着高头大马上骑着的那人,他的面色也是多了几分疑惑。倒是霍禹已是翻身从马上一跃而下,俊朗的面上难得是多了几分温和,“许大人与夫人,想是一道归于长安。既是同行,一道,也是多些保障。”
“如此,多谢霍将军。”
许广汉已躬身行了大礼,许平君却依旧是于内里坐定,闭目养神的模样显然是不预备与人多言。
霍禹却也不恼,翻身上马却也是放慢了脚步。
许广汉的眉头微微蹙起,立时吩咐车夫上车继续赶路。车马行驶的“吱呀声!”不住在耳边萦绕,瞄了眼车窗外不远处霍禹若隐若现却是坚毅分明的脸,许广汉心头疑虑更甚,“平君,霍将军他。”
“燕地之处,病已也曾于交战之事,多有助力。霍将军投桃报李,也是理所应当。”
许平君的手抚上腹部,眼睛终于是缓缓睁开,对上许广汉若有所思的脸,面色顿时也是冷了下来,“怎么,阿爹是以为,平君所言有错?”
“许氏受霍氏恩典,桩桩件件,皆是无以为报。”
“霍氏若果真感念昔年父亲对霍氏小女恩典,这多年来,父亲也不会处境尴尬。”
许平君的手抚上腹部,不疾不徐的声音足以让车内外人听的分明。许广汉面上有些许尴尬,可终究还是未曾再发一言。
有些话,不点破,最好。
……
“霍禹将军同行,又有许大人在侧,病已可安心于长安处等候。”
未央宫,宣室殿内,
刘弗陵手中的白子放下,瞧着对面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刘病已,眸中也多了几分无奈,“病已,此事非是。”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不为过,只是,使君虽未有妇,罗敷却有夫。再者,霍氏门楣高昂,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万众瞩目。”刘病已手中的黑子缓缓落定,瞧着面色已是凝重的刘弗陵,唇角抿起的弧度也是愈来愈大,“庶女之夫犯错,尚且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更遑论,尊贵的嫡长子。”
“范明友此人,行军作战虽比不上昔年冠军侯英勇,却也是可塑之才,如今是被细作挑唆,才归于长安处要于霍大将军处要说法。河西走廊处我大汉虽是损失惨重,却也未曾造成实质性的损失。若果真是要从范明友入手,以儆效尤,确是得不偿失。”
刘弗陵手中的白子在棋盘上轻叩,刘病已低低一笑,手中的黑子却已是扔回棋盒之中,“陛下虽是真心实意,却未必不曾夹杂私心。范明友虽是莽撞,可若想让他放弃霍氏这棵大树而投靠陛下,不让霍大将军亲自下狠手,又怎会彻底了断他的念想?”灼灼目光中带着些许冰冷,刘病已的怒意显然也是愈发分明。刘弗陵唇角的笑意更大,手中的白子,终是在棋盘上落定,“为人君者,若无股肱,全凭朝臣拿捏,这君王之位和江山之主的名号,不要也罢。”
“陛下可曾想过,若霍氏真覆灭,朝政大权,就真的会尽数收于陛下之手?就算是真收于陛下之手,以陛下之能,想号令天下,重归昔年先帝辉煌,真的就是指日可待?”
“病已,你就不怕,朕治你一个藐视君威之罪?”
刘弗陵笑容丝毫未变,可眸中平添的显而易见的冷意却也是一览无余。刘病已缓缓起身,躬身行了大礼却也是转身离去。
空荡荡的宣室殿内,刘弗陵的拳头已是紧紧捏起,直到耳边传来些微动静,他方才默默松开。“丞相以为,病已如何?”
“为人臣子,刚正不阿,确是不可多得。”
丞相杨敞的面上颇是坦然,刘弗陵的面上多了几分古怪,对上依旧是平静的杨敞,他也是暗暗叹口气,“阿师还在怨恨,弗陵将你送上这等日日如履薄冰之位?”
“为人臣子者,当以君心为首要考量,个人意志,从不紧要。”
在刘病已方才的位置上坐定,杨敞的面上全是坦然,“陛下春秋正盛,霍大将军却是逐渐老去,皇曾孙殿下所言虽是不甚悦耳,却也非是无丝毫道理可言。徐徐图之,方才是正经。若过于激进,只会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