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来客李陵
“平君,你胆子很大。”
“若平君胆小如鼠,殿下又如何会死心塌地?”
掖庭,某宫室内,面前的男子显然是被到嘴的话噎住,深邃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却是在许平君无甚波动的表情下败下阵来,“平日,那日被你我所救之人,是匈奴日逐王。”
“殿下瞒了平君这许久,终于肯说实话了?”
“平君?”
“马上民族,骨子里就是嗜血的本性,哪里是汉人衣冠所能掩盖。”缓缓在刘病已身边坐定,许平君的面上也多了几分无奈,“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匈奴为汉家之敌时日甚久,燕王又是镇守北地,燕王宫中有关匈奴的典籍,只多不少。”
“既是知晓匈奴残暴,你一介弱女子,就更不。”
“出嫁从夫,病已在何处,平君,就该在何处。”许平君一脸认真,刘病已的面色却是微变,他虽是早料到平君会于刘弗陵处有求,可归于京城那日,他早明里暗里对刘弗陵说了心中所虑,本以为大汉天子会出于大局考量一口拒绝平君,却不成想,到头来这麻烦事,居然还是落到他刘病已头上!
大汉天子,果真一如既往的,英明!
“陛下爱妻心切,平君此番利用了皇后娘娘,若留于京中,待陛下回过神来,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许平君幽幽之声中祈求意味十足,虽然明知晓眼前女子是故意,刘病已到底还是暗暗叹口气,“陛下非是不明事理之人,这多年来,你与皇后娘娘,也曾多有欢乐。”
回忆起往昔,再想想今朝,刘病已的面上也是多了几分苦笑。
上官家贵女,霍大将军外孙女,大汉皇后,无论哪个身份拎出来,都足以让众人对上官乐仰视。
不过,即便再是尊贵,一介幼女,孤零零于这深宫之中,最想要的,大抵非是尊贵过人,而是真心陪伴。“日后若有机缘,平君,你多去椒房殿陪伴皇后娘娘,只是,不要再扮成侍卫了。”
瞧着似是有几分错愕的许平君,刘病已也是颇多无奈,“皇宫中处处皆是眼线,你以为若无陛下许可,凭你那点伎俩,就可瞒天过海?”
“陛下与娘娘,倒是真心。”想起今日宣室殿中种种,许平君的心头也颇是五味杂陈,被刘病已握住的手紧了几分,许平君的眉头微蹙,对上刘病已深沉的眼,到底还是默默压下到嘴边的话。
寻常夫妻,真心相待最是紧要,可帝王夫妻,真心二字,却该是排在最末。
江山,社稷,国计,民生,无论哪一个,都该排在“真心”之前。
大汉天子下旨赐婚,掖庭令亲力筹办,皇曾孙刘病已与暴室啬夫许广汉之女许平君的婚事,一时之间,也成为长安城内茶余饭后的话题。
戾太子之后,虽身份尴尬却依旧尊贵,刘氏子孙,竟是不求高门贵女而娶一介小吏之女为正妻。身份不对等也就罢了,更惹人关注的是,那小吏之女,竟还是有过婚约的,那有婚约的未婚夫,还在在议亲之时就离奇而死,此等“克夫”之女竟还能嫁高门,也属实是,天恩浩荡。
日暮西垂,熙熙攘攘的长安城丝毫未有安静的架势,人声鼎沸竟是与白日丝毫无异。
七嘴八舌之音透过被晚风吹起的窗帘布入内,终让本是斜靠在身侧人肩头的女子睁开双眼。只是,那双清澈潋滟的美眸还未曾等见着光亮些许,就已被人默默抚上,“睡吧!”
“……”
耳边动静愈发遥远,不多时,已被安静所替代。
能听闻的,只有马儿偶尔的嘶鸣。
长安城,应是已出了吧!
泱泱大汉,地域辽远,天高海阔,任我遨游。
若此生能与心爱之人周游于国,也该是,美事一桩。
轻微的呼吸声愈发分明,伴着满面笑意,只消一眼,便能瞧出心情甚佳。
“自掖庭初见,平君便倾心于你。匈奴之行虽前途未卜,可于平君言,只要可与殿下在一处,刀山火海,也甘之如饴。”
临行之前,岳母朱氏无奈之语依旧在耳,入目所及许平君安静的睡颜,刘病已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可在即将触碰到许平君的脸之时,到底还是默默放下。
得平君这一贤妻,是他刘病已几世修来的福分。
既是福分,自当是,长长久久才好。
眼眸微垂,刘病已藏于袖口中的拳头不动声色捏起,良久,却又颓然松开。
身侧之人嘴角陡然“咕哝!”一声,却是未有想要醒来的意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是沉沉睡去。
将许平君小心翼翼挪到自己腿边躺好,将已有几分濡湿的碎发挪到一边,眼瞧着虽是身着男装却依旧难掩丽色的爱妻,刘病已的眼中闪过几分痛苦,可片刻之后却又是平添几分坚毅。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和平君,子孙满堂,定然是只待时日,不急在这一时!
……
“病已,此处是。”
“冠军侯昔年曾于姑臧之地大败匈奴,大涨国威,今设郡县,虽不若中原繁华,却是北地最富庶之处。”
推门而入、一身布衣甚是温文的苏武目光沉肃,许平君的面上颇多几分复杂。瞧着身侧一言不发的刘病已,到底还是缓缓起身预备离去,只是,还未曾等她站起身就已是被刘病已一把拽下,“平君,边境之地,不比别处。”
刘病已目光颇是严厉,许平君微微错愕之后到底还是从善如流。
夫妇二人明面上虽是紧张,可四目相对间的爱意,却也是不自觉流淌。
虽早非韶华年岁,可在遥远敌邦,他也曾有过如此美好。可惜,在家国大业前,终究还是被他全然抛弃了。
苏武面上的黯然一览无余,刘病已自是心知肚明为何。缓缓起身行至苏武身侧,正待开口目光却已迅速一变,“谁?出来!”
“太子殿下幼时,总被先皇嫌弃木讷无灵气,若得皇曾孙半点灵敏,怕是那太子之位,也不会轻而易举就被别人抢夺!”
“飞将军之孙,李陵将军?”
许平君一声惊呼,让来人本是倨傲的脸色瞬间一变,刘病已面色一沉,却也是不动声色就挡在许平君跟前。
这显而易见的“袒护”让李陵微微一愣,面上陡然也多了几分轻蔑,“李陵虽是叛臣,却也是知晓礼义廉耻,妇孺弱者,李陵今生,都不会拿她们开刀!”泰然于椅上落座,李陵颇有几分粗鲁地拿起手边的茶盏,随手将茶盏里斟满水就是一饮而尽,瞧着齐齐站在对面却是分毫动静都未有的二人,脸上的蔑色也更多几分,许平君的眉头轻蹙,倒是刘病已暗中已将她的手悄悄拉住,收到夫君一个安稳的眼神,许平君的唇角微微勾起,面上总算是有几分舒展,可触及李陵依旧是分毫未变的模样,许平君的心头却是愈发深沉。
父亲幼时曾于军中跟随李老将军上阵杀敌,于李家军最是尊崇。虽说飞将军一家尽灭,可每每念及过往,父亲总是难免痛心疾首。
若是让阿爹亲眼所见,他所推崇的李家后裔,变成现今这般模样,总该是,格外痛心疾首吧!“飞将军威名,平君自幼即是听闻,如今得见小将军,深感痛心。”松开刘病已的手行至李陵跟前,瞧着面色陡然一变的人,许平君的面上也颇多冷色,“为人臣者,当为国尽忠。与敌人为伍,吃里扒外,算什么本事!”
“激将法于李陵早是无用,夫人若是想以此触动李陵,大可不必费周章。”
“阿弟!”
“少卿今日前来,是为阿侄。”
苏武的面色陡然是变了,李陵的面上笑意却颇多讽刺,“母丧父逃,又是身处北海那等苦寒之处,阿兄以为,若无阿弟照拂,通国还有命活到今日?”
“北海苦寒,辗转反侧,却也通国。”
刘病已声音低低,苏武面上更多几分痛苦,许平君的眼眶也有些湿——
父子亲情,天伦之乐,在家国大义跟前,终究都得要舍弃。
可舍弃了,就真的是心无牵挂么?
这数日来,因着病已,她于这苏武大人处,看到的全是他对幼子的不舍与担忧。
国之英雄,万人敬仰,独对不住一至亲之人的滋味,苏大人,大抵最有体味。“苏小公子可是与李将军一道而至?”许平君面上颇多急切,李陵却是一脸似笑非笑,“苏小公子是何等紧要人物,夫人以为,单于会以为他与李陵一般,早已是无用的弃子?”
“李氏赫赫威名,至今陛下与大将军都日日叨念。病已与苏大人此来,一则是为苏小公子认祖归宗,二来,也是奉王命,请李将军归国。”刘病已目光沉沉,瞧着面色陡然一变的李陵,唇角的笑意也愈发分明,“若李将军不信,可求证于苏大人。姑臧之地,昔年卫大将军与冠军侯曾于此处威名毕现,病已不可见先人昔年风姿,却也可于故地重游间感受先人遗风,还望李将军切莫怪罪,病已与娘子,先行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