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下杜之城
以主之姓,冠之以名,所谓城池,最合时宜。
只是,城虽有主,然为今上之臣者,所做决断,当全然以天子意志为转移。所以,下杜城之繁华,归根究底,还是当今陛下之恩泽。
“平君小姐若再盯着杜某,不到明日,病已就该与杜某断交了。”
下杜城,官衙后院,
现任下杜城之主、太仆杜延年之子杜佗面上笑意分明,许平君微微错愕,面上的羞恼之意已愈发分明。刘病已依旧一言不发,可往许平君处挪的动作却也泄露几分情绪。
明明最是冷静自持,在许平君面前却屡屡破例。许氏平君,究竟何德何能,竟能引得病已至此。
多年同窗,杜佗扪心自问,却至今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论相貌论才情,这许平君都算不上中上,可为了她病已却是明里暗里拒了不知晓多少。
旁的不说,那燕地的华太傅,就算是知晓病已是诛杀燕王的罪魁祸首,还心心念念幼女和病已的婚事。因着昔年几分情分,自家老爹的路子都走动了。
目光颇多几分深究,杜佗面上也更多几分意味深长。许平君的额头已是有了汗,正待开口却也被刘病已一把摁下,“病已此番前来,非是为公事。偶然知晓阿兄在此,既已拜访,如今,自该离去。”
灼灼目光甚有咄咄逼人之意,同在张贺处受教许久,杜佗如何看不出刘病已此刻已恼怒到极点。“殿下既是至于下杜城,就是杜某之客。客随主便的道理,殿下应该最是明了。不过,殿下难得来此,杜某自然该让殿下,宾至如归。”
缓缓从座椅上起身,瞧着面前脸色迥异的二人,杜佗的眉头微微挑起,随即也是主动让出一条道,“请!”
……
虽已至于黄昏,可喧闹的下杜城街头,却依旧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许平君的面上全是兴奋,方才在府衙之内的紧张不安显然早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虽是一身男装,可入目所及的全然尽是女子才喜欢的小玩意儿。
从燕地处传来的那只言片语都只说这许平君虽非出身大家,但到底是与皇曾孙定亲的女子,举手投足,颇有风范。
可今日他杜佗瞧着,分明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哪里有半点传闻中的稳重?
杜佗面上颇有兴味,虽是一身便衣,可周身的气度却显而易见与周遭格格不入,刘病已目光扫过,一众似有若无的目光很快便纷纷转移。
虽是目光一直都盯着许平君,可毕竟是在官场上混迹许久的人,杜佗眼角的余光如何察觉不到刘病已的深思。“下杜城民风虽是淳朴,却也算得上天子脚下,虽不比长安纷扰,却也可从中看出些门道。”
“比如?”
“比如,城池之中,各路人马,一应俱全。”
杜佗的脚步陡然顿住,瞧着身侧目光微变的刘病已,唇角的笑意也愈发分明,“病已可知,为何你前脚踏进下杜城,后脚我杜佗,轻而易举就能在城门处堵住你?”
“杜大人若如此说,可算的上是恩将仇报了。”
“丙吉大人!”
同是一身便衣的丙吉仿佛从天而降,瞧着面色大变,似是在找寻什么的刘病已,也是默默让开一条道。“平君小姐,在那边的店铺中。”
顺着丙吉的目光,刘病已自是看出许平君安然无恙。可瞧着那与许平君在一处挑拣的两个华服女子,他的面色也瞬间难看,“丙大人这是何意?”
“相请不如偶遇,我等不若,一道去看看?”
杜佗摆明是看好戏的架势委实是十足,刘病已略一思忖便也知晓这二人摆明是串通在一处。
霍氏女如何,与他刘病已有何相干。他可不会愚蠢到以为,那霍大将军,会看的上他刘病已?
当初未央宫外,霍光的话,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更何况,现在他刘病已是陛下的人,帝王与权臣,面上再和顺,背地里,也总是互相猜忌。只怕现今那霍大将军对他刘病已只会是加倍防范,若是知晓他竟是私下与霍氏亲女有往来,怕是他刘病已不等归于长安,就得横尸这下杜城了。“方才那斗鸡,甚是有趣,二位大人,请容病已,先走一步。”
“丙吉大人苦心下的这步棋,到底是白费了。”
杜佗面上惋惜之意甚是分明,可嘴角的笑意,却也泄露他此刻心中真正所想。“丙吉于棋,非是精进,此番,杜大人却是想岔了。”
“是吗?”
杜佗一副闲闲在在,丙吉的面上笑容丝毫未变,“少卿从不妄言。”
“丙大人?”
“平君小姐。”
丙吉礼貌颔首,许平君脸上却是平添几分不自在。目光扫过杜佗身侧空荡荡,她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病,殿下他。”
“方才那斗鸡甚是精彩,病已又循着去了,平君可自行去寻人。”
“……”
“丙大人若再不去瞧瞧,那上官夫人,怕是把三小姐给卖了都有可能。”杜佗扬着下巴,显然是意有所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丙吉的面色也是变了变。
脚下的步伐陡然多了几分急促,不多时已是行至那从屋宇中而出,竟是至于街边行乞之辈处的二位贵女处。
杜佗的面上尽是似笑非笑,眸光中的狠厉却也是瞬间一览无余。不过也只是一瞬,在瞧见某个本该早是走远,却显然是原路折返的人时,立时也早已恢复如初。“为着霍氏贵女而舍平君小姐,病已是当真想让天下人皆知,当初与那霍三小姐。”
“稚女无辜,若果真有恙,始作俑者,心内也未必会安。旁观者,亦是如是。阿兄本为良善之辈,如今身居官场虽不免压制本性,可内里,总是未变。下杜之城,能有此盛况,与阿兄之真诚相待,密不可分。长安重地,虽是阿兄归处,可留于下杜一日,城中之辈,就可多得阿兄恩惠一日,还望阿兄,谨记!”
“……”
“弟妹不过去瞧瞧?”
“女子者,不该牵涉国事。”
目光从不远处并立的二人身上挪开,许平君的目光已然是落到身侧的王奉光身上,想起方才不期而遇的场景,许平君的面上也多了几分冷意。
倒是王奉光仿佛浑然未觉般,依旧是直勾勾只盯着那还在论道的二人瞧。直到黏在一处的二人终是要分离,脚下方才是挪动些许。“异地相逢,乃是缘分,虽不该断,可若续上,终是麻烦,后会有期!”
“风光背后总生隐忧,先朝案例不计其数,侯爷若为富贵寻门道,大家虽好,却也平添烦扰。”
淡淡女音警告意味十足,听在耳里,却分外悦耳。
关内侯王奉光的唇角微微勾起,脚下的步伐却是不住加快,不多时就隐匿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心从不会满足,本就身为人上之人者,比之寻常人更如是。
可自古名利皆伴随血腥,想要在人上之辈更进一步,付出的代价,血腥二字,也是不足以概括。明知晓如是还一路无阻长驱而入,甚是想投机取巧,家破人亡,大抵也是,自作自受。
“奉光虽不甚聪明,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把戏,还不会做。”
淡淡男音从耳边袭来,许平君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四目相对,刘病已含笑的眸光也愈发是多了温柔缱绻。思及刚刚自己看到的种种,许平就的心头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倒是刘病已泰然揽住许平君的肩膀,仿佛是浑然未觉怀中之人的惊慌般力道也加重几分,“待回归洛阳,你我的婚事,也该办了。”
“病已?”
“平君,我心悦你,甚久。”
灼灼目光中真诚十足,许平君的脸上有些红,可方才那姐妹二人的脸在脑海中萦绕,心头的些许柔情也是立刻消失了大半,“那霍。”
“道不同,不相为谋,平君,走吧!”
被刘病已一路揽着进入人群,一路迎来无数怪异的眼神。
也是,两个男子亲密无间走在一处,总是会惹人非议。
许平君的眉头紧蹙,片刻之后却也是缓缓舒展。反手拉住刘病已的手,察觉到身侧之人笑意更大,许平君的唇角也不由得勾起。
阿娘常言,女子者,当以夫为天。
夫君既已主动不避讳他人,为人妻者,何必再有太多顾虑?
“许氏平君,的确非是寻常女子。”
“流着卫氏与刘姓皇族血液的高贵子孙所倾心者,本就不会是寻常人。”
“关内侯此话,对丙吉而言,大抵是找错了人。”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丙吉大人于病已情深义重却一直秘而不宣,固然是私德高尚,不预为人知。可若换个角度,以为是另有所谋,却也不是不可。”
目光从早已是消失不见的二人身上挪开,隐匿于角落里的王奉光终是将目光收回,瞧着身侧脸色已然是全变了的丙吉,面上也是多了几分玩味。“父亲在世时总言奉光无甚头脑,若是能得见丙大人今日这模样,大抵也会与奉光改观。”
“先侯爷乃是厚道人,小侯爷却是奸猾的狠。”丙吉冷哼一声,瞧着似是不以为意的王奉光,面上的狠厉也更多几分。倒是王奉光已躬身行了大礼,再起身已是一脸恭敬,“奉光所求,不过是属地安稳,一家平安。”对上丙吉似是有几分动容的脸,王奉光的面上愈发谦和,“长陵之处,虽事涉燕王之乱,可先楚王一脉,虽自先景帝七国之乱后就已被削藩,但沛地之主,仍不外如是。王氏一族,虽名为列侯,却也自知不可与皇族比肩,大王聪慧,大将军仁厚,奉光以为,只消大人肯为奉光陈情一二,王氏一族,自会感激不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