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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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南柯一梦[1]

第二天早晨,斯德布对弗兰斯克说:

“这样一个怪梦,顶梁柱,我可从来没有做过。你知道老头儿的那条鲸骨腿。哼,我梦见他用那条腿踢我,当我想回敬他的时候,说来不信,我的小老弟,我的腿踢飞啦!这下好!埃哈伯像一座金字塔,我呢,活脱脱是个傻子,不停地踢他。不过,弗兰斯克,更加古怪的是——你知道所有的梦都这么古怪——就在我大冒其火的时候,我也不知怎么,似乎是在跟自己说,埃哈伯踢的那一脚,究竟算不得多大的侮辱。‘嗨,’我心想,‘这有什么好吵的!那不是真腿,不过是条假腿罢了。’真腿踹一脚跟假腿踹一脚,这其间的区别可大啦。弗兰斯克,这就是为什么用手打一下比用手杖打一下要难受五十倍。真正的肢体——才能给人真正的侮辱,我的小老弟。听着,我一直在暗自思量:我在用我的蠢脚尖一股劲地踢那该死的金字塔的当儿,我一直在跟自己说:‘他的腿又算什么呀,无非是一根手杖——鲸骨手杖。你说,这真是天大的矛盾。真的,’我心想,‘那一脚不过是闹着玩——说实在的,他不过是给了我一鲸骨——并不是恶狠狠地踢我一脚。再说,’我心想,‘看一看吧,踢到我身上的部分——是脚——他的脚又有多大一点儿;如果一个大脚农夫踢我一脚,那就是天大的侮辱。而这一回的侮辱不过是假脚末梢那一点儿。’然而接着来的才是那梦的顶可笑的地方,弗兰斯克。在我猛踢金字塔的当儿,一条长着獾毛的老雄性人鱼,驼着背,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旋了一圈儿。‘你在干什么?’他说。去他的!哥儿们,其实我自己吓了一跳。这样的一张脸!不过,不知怎的,接着我就稳过神来啦。‘我在干什么?’我终于开了口,‘这跟你又有什么相干,我倒想要知道,驼背先生?想要挨一脚吗?’老天爷,弗兰斯克,我刚说完这话,他立刻将屁股转向我,撅起来,拉起当布片用的一大片海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的天,伙计,他的屁眼里塞满了解缆针,针尖朝外。我想了想后又说:‘我想我不踢你啦,老伙计。’‘聪明的斯德布,’他说,‘聪明的斯德布。’他不停地嘟嘟囔囔说着这话,活像一个烟囱里出来的女巫似的咬自己的牙龈。我看到他不像要停下来不再说‘聪明的斯德布,聪明的斯德布’的样子,就想,看来不妨再踢那金字塔几脚。可是我刚提起脚来,他便吼道:‘不许踢!’‘喂,’我说,‘又有什么事啦,老伙计?’‘你听着,’他说,‘我们来辩论一下这侮辱的道理,埃哈伯船长踢了你,对不对?’‘不错,他踢了我,’我说,‘踢在这儿。’‘很好,’他说,‘他用他的鲸骨脚踢的,对不对?’‘对,是这样。’我说。‘那好,’他说,‘聪明的斯德布,你有什么可抱怨的?他踢你难道不是好心好意么?他用来踢的可不是一般的松木假腿呀,是不是这样?不,踢你的是一位大人物,而且用来踢的是一条美丽的鲸鱼骨腿,斯德布。你这是天大的面子;我认为这是天大的面子。听着,聪明的斯德布。在古代英格兰,那些顶顶了不起的王公认为,王后打你一记耳光,让你当上最高爵位的骑士,那是无上光荣,不过,你可以自夸的是,让埃哈伯踢了几脚,斯德布,又封你为智者。你要记住我说的:他踢那几脚,把那几脚看做是给你的面子;同时绝对不可回踢他;因为你会不由自主地要回踢,聪明的斯德布。你有没有看到这金字塔?’说完这话,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就古里古怪地像游泳似的游到了空中。我打起呼来,翻了个身,发现我自己睡在自己吊床里!这下你说说,你认为这梦做得怎样,弗兰斯克?”

“我说不上来,不过我觉得这梦有点儿荒唐。”

“也许是,也许是,不过他让我当上了智者,弗兰斯克。你可看见埃哈伯站在那儿,侧眼看着船艄?你知道,弗兰斯克,你最好是随那老头儿去,不理他;由他说什么,千万不可同他顶嘴。喂,他在嚷些什么呀?听!”

“桅顶上的人!大家都睁大了眼睛瞧!这儿附近有鲸鱼!万一看到一头白鲸,给我憋足了劲儿叫!”

“你觉得这命令下得怎么样,弗兰斯克?不觉得这中间有点儿古怪吗,伙计,呃?一头白鲸——你注意到没有,伙计?你瞧——这风里有点儿特别。准备好等着它,弗兰斯克。埃哈伯心里搁着要刺刀见红的事儿。但是,别作声,他到这边来啦。”


[1] 原文为玛伯王后,使世人在梦中得到现实中所向往而得不到的东西的精灵的产婆。典见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一幕第四场。故朱生豪先生译为春梦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