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外婆近来总是说着这句话。
米瑾儿不明白外婆最近为什么总是奇奇怪怪的，吃晚饭时也不像以往那么爱笑了。她也即将中考，没有什么心思猜测大人们究竟在想些什么，每天吃完晚饭后就待在房里做试卷，新买的手机放在一旁，通常在晚上十点之后才会收到于子皓的短信。
今晚外婆又在念叨这句话，米瑾儿抬头望着外婆问。
“外婆，最近你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念叨这一句，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外婆没接米瑾儿的话，只是看了米林一眼，又继续吃着饭。米林给米瑾儿夹了一块鸡肉放在碗里，对她说。
“外婆是在教导你，要好好学习，考一个好的高中。”
米瑾儿有点不耐烦，嗔怪道。
“不是说好了考四中的吗，四中还不够好啊。”
玮宁市第四中学是整个玮宁市及其周边最好的国家级重点高中，每年除去市里划分的录取线以外，他们学校内部还要按照学生的中考成绩排名，只录取前三千名学生，多一个都不行。
即使是他们潼县最好的中学，也就是米瑾儿他们学校，历年最好成绩也就只有于子皓他们那一届，录取了三十人。
米瑾儿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在全校的排名不跌出前十才有被录取的把握，为了保住这个名次，米瑾儿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
“要是能去海城念高中就好了。”
老太太突然冒出来的这一句，让米林跟米瑾儿吃了一惊。
“外婆，是四中不够好吗。”
米瑾儿小心翼翼地问，心想难道外婆真的觉得自己还不够努力？
“当然不是。外婆就算是没读过几年书，也知道你们读书不容易。隔壁家的孩子不也是去了四中吗，将来应该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那倒是，于子皓当年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被四中录取的，这在整个潼县都是值得骄傲的事，不然米瑾儿也不会如此死心塌地地喜欢他。
“那外婆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沉默，心里打着注意，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说清楚的好。她放下手里的碗，看着米林，有些严肃。
“昨天家里来电话了，是亲家打来的。”
米林心里“咯噔”一下，想着可能是自己母亲来的电话。
“听说亲家公身体不太好，刚刚做了手术，心脏手术。我知道培养一个孩子成才有多不容易，没有哪个父母不盼着自己的孩子有大出息。这么多年来，我也不愿意唠叨你，我知道以你的才干，待在我们这个小县城着实是委屈了，前几年你不愿意走我能理解，但阿韵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你又何苦为了守着一个已经走了的人而耗费了自己的才干。”
米瑾儿听得一愣一愣地，爸爸不是工作得好好的吗，爷爷不也是有专家照顾吗。听外婆这意思，是要赶爸爸走？
“外婆，爸爸留在这，不是因为要照顾你吗？”
米瑾儿一直以为爸爸是舍不得让外婆一个人才留在这这么多年的，今天听外婆这么说，原来还是为了已经去世了将近十年的母亲。
“我有手有脚没病没痛的需要谁照顾，况且我还有一个女儿，要照顾也应该是由她来照顾我。小妹前几天告诉我，她准备跟姑爷离婚，带着孩子回家来做生意。我想着这样正好，瑾儿也快要念高中了，以后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再说了姐夫跟姨妹住在一起也不方便，何不趁这个机会，你回省城好好发展你的事业，瑾儿好好念书，以后有出息了记得多回来看望我就行了。”
“妈，小妹回来后我可以住员工宿舍，这个您不用担心。”
米林扒了一口饭在嘴里，并不看她。
老太太被呛到无话可说，生气地把筷子放到了碗上。米瑾儿看着爸爸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明明外婆的重点并不是这个。
“爸爸，外婆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想你回海城进修你的事业。”
米瑾儿也放下碗，打算开始说服自己的爸爸。
“你看再过几个月我就念高中了，小姨也要回来照顾外婆，你也没要什么后顾之忧了。再说了爷爷心脏不好，你回海城不仅能好好地发展你的医学事业，还可以亲自照顾爷爷，一举两得。再说了，妈妈去世快十年了，我都已经快要记不清妈妈长什么样了，爸爸要是为了已经过世了的妈妈而留在这里不愿意离开，我觉得这就太不值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生活下去，不能总守着过去而……”
“米瑾儿！”
米林有些愤怒，也是第一次这么粗暴地对着女儿说话。
米瑾儿愣在那里，嘴巴还保持着说话的姿态，只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了。老太太看着从未发怒的女婿这样吼着外孙女，不禁开始叹气，拿起筷子摆弄自己碗里的米饭，没了胃口。
米瑾儿看着父亲发红的眼睛，这是她印象中父亲第一次对着自己发火，疑惑、震惊、不解、愤怒，这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她心里怒火横生。她为了那个女人对自己发火，为了那个抛弃了他们已经去世了十年的女人对自己发火。
米瑾儿闭上嘴，放下筷子，对着外婆说了句。
“外婆我吃饱了。”
然后离开饭桌上楼，将房门使劲关上，关门声在客厅里回荡，久久不曾散去。这样不欢而散的谈话，在这个家里还是第一次发生。
米瑾儿跟米林持续冷战着，她一直等着自己的爸爸来向自己道歉，但米林就似乎偏要跟她作对一样，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俩父女一直到中考成绩出来前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老太太看着两个小孩子赌气，心里想着，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么大个人了，想怎么过活，就怎么过活吧。反正活到她这个岁数了，也没什么想不开的了。
白云涵带着儿子回到潼县是中考后的第二个星期。他们东西不算多，但也收拾了好几天。白老爷子修建这栋房子的时候本就给小女儿跟外孙子预留了房间，倒也不至于真的需要米林搬出去。
不过米林在他们搬回来之前就带了几件衣服几本书搬去了员工宿舍，每个星期回来两三次吃晚饭，吃过晚饭又开车回去。老太太不好挽留，米瑾儿更是在得知自己父亲要回家吃饭时就躲到于子皓家里去，不愿意回家面对他。
于子皓的妈妈倒是高高兴兴地让米瑾儿来蹭吃蹭喝，眼看着自己儿子也长大了，瑾儿也长大了，虽说谈婚论嫁在这个时候就开始打算显得有些荒唐，不过她还是在心里悄悄盘算着。
晚上吃过饭，米瑾儿不愿意回去，躲在于子皓的卧室里看他上网。于子皓看着米瑾儿闷闷不乐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小公主还没有跟她父亲和好。他关掉电脑，转过椅子面对着坐在他床上无聊地摆弄着手机的米瑾儿，无奈地笑笑。
“我说瑾儿公主，你是打算在我这待到地老天荒吗。”
米瑾儿无所谓地耸耸肩，放下手里的手机，看着于子皓，嗔怪地说到：“子皓哥哥也嫌我烦了吗。唉，我怎么这么可怜，哪里都不愿意收留我。”
于子皓被她逗得发笑，故作求饶地说到：“小人哪敢啊，您可是我尊贵的公主，你说东我可不敢往西。”
米瑾儿有些得意地笑笑，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拿起手机站起来说：“有些晚了，我还是回去了，估计爸爸也该走了。”
于子皓站起来打开门，跟在米瑾儿身后出了房门。
“走吧我送你。”
回家的路很短，米瑾儿跟在于子皓的身后，看着那个已经刻在自己脑子里的背影，总是看不够，她有些失神。
“子皓哥哥。”
“嗯？”
于子皓没有转身，只是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声。这种感觉让米瑾儿很安心，只要她叫他，他就一定在。
“子皓哥哥。”
米瑾儿又叫了一声，这次于子皓侧过身看着她，她有些天真地笑着。
“子皓哥哥，能帮我一个忙吗？”
于子皓点点头，转过脸继续往前走。
“子皓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已经走到了大门口，于子皓还没有回答米瑾儿的问题。他有些疑惑，看着那个天真地少女，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一直陪着你？”
“嗯，一直陪着我，直到。”少女天真地说着，“直到中考成绩出来。”
于子皓笑了笑，真是被她吓了一跳。他抬起手摸摸米瑾儿的头，有些宠溺地说到。
“当然会陪着你啦，米公主殿下。”
米瑾儿欢欢喜喜地拿出钥匙准备开门，还没把钥匙插进去，就听见旁边的自动门缓缓打开的声音，一束光线率先照射出来，那是车灯发出的亮光。米瑾儿收回钥匙，大声地说了一句“子皓哥哥再见”，故意从米林的车前走了回去，看都不看他一眼。于子皓苦笑，走上前跟米林打过招呼，然后也回家了。米林看着自己女儿离开的身影，不由得笑了笑，心想到底还是小孩子，气一下就消了，有些开心地开车离开。
中考出成绩那天，米瑾儿一大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查询自己的成绩。
在听到那个分数之后，她有些开心又有些担忧。
开心的是自己比平时发挥得还要好，分数基本是整个初三以来考得最好的一次。担忧的是，自己超常发挥了，其他人也会超常发挥。而且报考四中的肯定都是各大学校的高材生，他们学校是很好，但不排除其他的学校也会很好。
一直到学校放榜前，米瑾儿都坐立不安的。天天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要不就是在于子皓他们家走来走去。
于子皓看着她焦躁的样子，想起自己两年前等成绩的时候，虽然表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实际上他也紧张，怕考得太差实在是有些丢脸，还好到头来是虚惊一场，只是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考了当年全市第一，这让他在他们家，他们学校，甚至这个县城都成了名人，他们学校更是因为这个大做文章，可能都被载入校史中了。
一想起那段时间的应酬，再加上他本就有一个爱炫耀的妈，他就觉得头疼。
“其实我觉得，你考去四中肯定是没问题的，不用这么担心。”于子皓安慰到。
米瑾儿也是对自己有信心的，但她总是往坏的方向去想，万一没考上四中，她连跟于子皓最后的一年同校的机会都没有了。她看着于子皓，有些委屈，委屈的看起来有些可怜。
“子皓哥哥，要是我没考上四中，你会不会嫌弃我呀。”
“我的公主殿下，我哪敢嫌弃你呀，我嫌弃我自己行不行啊。”
“可是……我也知道我是很优秀的，这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哪有你这样夸自己还不带脸红的。好好好，你最优秀啦，要是四中不录取你，简直是他们的损失，要不我给教育局长打个电话，反正我跟他熟。”
米瑾儿被于子皓逗笑了，随即看着于子皓从包里拿出口琴，这是他最近新学的一项技能，刚练熟一首曲子，他还没对外人吹过，正好今天可以拿来解压，反正吹得好与不好都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米瑾儿把于子皓当偶像一样崇拜着，守在一旁听着他演奏，心中的焦虑一扫而空。不管以后能不能跟他在一个学校，不管以后他在不在自己身边，只要心一直在一起就好。
吹过一曲，米瑾儿捧场地鼓掌叫好，于子皓收起口琴对她说。
“等录取通知下来了，我告诉我妈今年不出去旅游了，整个暑假我都教你吹口琴，好吗。”
“嗯嗯！”
米瑾儿用力地点着头，心里满是感动。于子皓抬起手摸摸她的头，心想这个女孩真是可爱的让人放心不下。
米瑾儿的录取通知书是米林先拿到的。其实他并不担心以米瑾儿的成绩会考不上四中，对于自己的女儿，他还是很有信心的。只是从矛盾爆发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月了，米瑾儿愣是没有跟米林说过一句话，面对女儿跟自己如出一辙的脾气，他真是没有办法。
晚饭时，米瑾儿又想往隔壁跑，米林站在门口，故意大声地说道。
“这谁的通知书啊，没人认领我就当废纸丢掉了。”
米瑾儿一听是通知书，立马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懊恼，明明自己整天都在家，怎么就被爸爸捷足先登了。她踟蹰地转过身，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但是又很想要米林手里的信封，暗自埋怨自己的不争气。米林看着垂头丧气的米瑾儿，笑着走了回去。坐在客厅的白云涵听到录取书这个事，也出声询问。
“是瑾儿的吗？是被四中录取了吗？妈，瑾儿被录取了！”
站在屋外的米瑾儿听到小姨的叫喊声，迫不及待地跑进去，看着通知书被放在茶几上。
她跑上去连忙拆开信封，大红色的硬质纸片，抬头写着“玮宁市第四中学新生入学通知书”，下面内容是“米瑾儿同学，经审核批准，你被录取入我校学习，请持此通知书于二零零二年八月二十六日到我校报道入学”。
米瑾儿来来回回把这几行字看了又看，随即像想起什么似的又一溜烟跑了出去，米林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想着分享喜悦第一个想到的竟不是自己，突然间有些失落。
于子皓把米瑾儿的通知书打开看了一遍，又交到他妈的手里看了一遍，他妈看完了又交到他爸手里看了一遍。
于爸爸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着不愧是自己同窗好友的女儿，跟自己一样，教导有方。
于妈妈高兴得像是自己的孩子被录取了一样，从于爸爸手里抢过通知书又看了一遍，走过来抱了抱米瑾儿，像是自家女儿。
“就知道瑾儿是最棒的，你瞧，这不是说考上就考上了吗。哎呀我说什么来着，等瑾儿考上了，我们两家人就出去好好玩儿几天，对，就这么定了，我去找白奶奶商量。”
于妈妈说着就要出门去，被于子皓眼疾手快地拉了回来。
“妈，妈，别激动别激动，要商量也是明天去商量，再说了，你怎么表现得比你亲儿子考上了还高兴，我也是四中的学生，您老是不是忘了。”
“你才老呢，这小子真是，会不会说话，我这不是高兴嘛。”
于子皓的妈妈看着站在一旁傻笑的米瑾儿，想想自己也是太冲动了点，一起旅游的主意也不过是自己单方面的想法，说不定人家并没有时间，任由自己的儿子拉着回去沙发坐下。于爸爸倒是很认可自己老婆的想法。
“就这几天我跟米林商量一下，不去太远，开车能到就行，毕竟他忙了这么多年也没好好带女儿出去玩过，也应该好好陪陪女儿。”
听到于爸爸的提议，米瑾儿心里乐开了花。虽然跟爸爸还没和好，但是想着跟爸爸的第一次旅行，已经开始激动了起来。
吃过晚饭，米瑾儿坐在自己房间里，把录取通知书小心翼翼地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
“还生爸爸的气呢。”
晚饭时爸爸的率先认错，让米瑾儿有了胜利的喜悦。她不说话，只是转过头对这自己的小表弟笑笑。两个小孩子曾经打赌，要是米瑾儿先跟米林说话她就输了。米林跟米瑾儿比起来，明显是米瑾儿的倔脾气更胜一筹。
“爸爸答应你，会好好考虑自己的工作，这样可以了吗。”
米瑾儿咬着筷子笑了，老太太听到女婿说这句话，心里的疙瘩一下子解开，米瑾儿含笑“嗯”了一声，然后夹了一块牛肉放到米林碗里，以示和解。吵架的日子终归是难熬的，米瑾儿紧绷的神经终于能彻底放松下来，也更加期待自己的高中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