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支箭羽

“我自云州起兵，至今已历三十载。此生数百战，终有今日局面。而今我气

数已尽，李家一脉的荣耀，唯有托付我儿了！”李克用那只独眼，闪着最后的一丝激越，他艰难地看着身前这两个面色惊恐的儿子。

年轻的李存勖和李落华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庞大家族的命运，怎么会这么快就一下

子全压到了他们的肩上。李克用艰难地抬起手，拿出了一个丝帛包裹。他用颤抖的手缓缓解开包裹，里面赫然放着三支闪着寒光的羽箭。

“这包裹里放着三支羽箭。这三支箭代表我尚未完成的三件大事，也是我最放不下的三个毕生之恨。”

李存勖和落华茫然地看着这三支箭，不知所措。

“幽州刘仁恭，当年我对他恩重如山，可恨我识人不准，竟养虎成患。此平大恨。”

李存助和落华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刘仁恭的事他们很清楚。当年此人为卢龙军队追杀，仓皇南逃，投奔河东。李克用待之甚厚，并且出兵攻陷幽州，帮助刘仁恭大摇大摆回到幽州做了卢龙节度使。谁料此人刚刚在幽州站稳脚跟，便生异心。乾宁四年(897年)，唐昭宗被军阀韩建挟持于华州，李克用向刘仁恭征兵勤王，刘仁恭却以各种理由搪塞。没过多久，自觉羽翼已丰的刘仁恭正式版晋。李克用盛怒之下，亲自率领五万兵马进攻幽州。结果安塞一战，李克用大败而归。对刘仁恭的恩将仇报，李克用自然难以释怀。

两位少年暗暗吸了一口气。他从小在蓝天草原、大漠风沙中成长，这让他变成

了一个心胸磊落、一诺千金的汉子。在他看来，背叛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行。不除刘仁恭，誓不为人!

“契丹人耶律阿保机，背信弃义，屡次南侵。契丹不除，终为心腹大患。这是你要记住的第二件事……征讨契丹，以绝后患……”李克用眼中的光芒正在逐渐暗淡，他看着面沉如水的两个儿子，挣扎着继续道。

天祐二年(905年)，李克用在云中见到了契丹国首领，那个叫耶律阿保机的男人。李克用很清楚，契丹的实力正日益强大，他们早已不满足在偏远的草原放牧，对富庶的中原觊觎已久。但对这些崇尚武力的异族，只能笼络为己用，绝不要试图去征服。这次原本充满火药味的会面出奇的顺利。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白纸黑字，订立盟约，结为兄弟之交。

但让李克用没有想到的是，刚过了两年，情势就发生了大逆转。这一年，耶律阿保机吞并契丹七部，成为契丹可汗，而李克用的死敌朱温则废唐称帝。一直将河东视为眼中钉的朱温上台之后立即把契丹作为重点公关对象，希望在李克用的背后插上一把刀子。新登可汗宝座的耶律阿保机正急需得到中原政权的认可。

朱温的绣球一抛，双方一拍即合。耶律阿保机向朱温奉表称臣，接受朱温封册，并且共同举兵攻灭河东。消息传到太原，李克用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李存勖等也都愤愤不平。不过，面对后梁的强大压力，讨伐契丹一事只能搁置。

如今李克用在弥留之际，旧事重提，立即就点燃了李存勖的怒火。墨迹未干，契丹人便撕毁盟约，与死敌打得火热。这不是赤裸裸的欺骗是什么?

看着李存勖与落华眼中燃烧着的火焰，李克用的嘴角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他用颤巍巍的手指着第三支箭，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道:“这第三件事……不用说你们也明白。”

李存勖与落华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谁能够让自己的父亲死不暝

目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朱温。他们两个相信，李家和朱家总有一个家族会被对方屠数得一个不留。这是一场延绵了数十年的血仇。仇恨深深植入两个家族的血脉中会一直延续到清算的那天。这是一场残酷的对决，而生者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李存勖与李落华扑通一声脆倒在地，李存勖紧紧握住那三支箭，哽咽道:“父亲放心，犬子不才，一定竭尽全力，誓灭朱全忠老贼，扬我河东威名!”

李克用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他身边的李存勖和落华，艰难地说，“这两个孩子志向远大，可接我的事业，河东以后就指望他们两兄弟了。他还年轻，我们是生死之交，看我面上，你以后一定要多教导他。现在强敌犯境，潞州危急，我死之后，所有的仪式一律从简······”

曹夫人抱着李存勖和落华，早已哭成泪人。

李克用长叹一口气:“《百年歌》有言，‘人过五十，罗衣绰粲金翠华，言关雅舞相经过。没想到我李克用还没等到言笑雅舞，就已经快要呜呼了。人生世间，光景几何?清酒将炙奈乐何，清酒将炙奈乐何……”李克用看着两位儿子，一丝宽慰的笑浮上嘴角。他的目光顺着李存勖和落华的脸庞向下游移，然后毫无征兆地突然停滞。

一代枭雄，就这样逝去了。

晋王府内外霎时哭声震天。

张承业的头脑变得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顺着李克用最后的目光看去，那是个黑色的丝帛，正棒在李存勖的手上。丝帛里露出的是三支闪着寒光的羽箭。

再看过去，是李存勖和落华强忍泪水的双眼。

他知道，这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即将独自面对这个血腥诡异的世界，独自挑起正处危难中的河东大业。他们能挑起这个重担吗?

数百里外，潞州城杀声震天，面无血色的李嗣昭冷冷地看着敌军像潮水涌来。这个坚强如铁的虎将，他能等到河东的救兵吗?

正在潞州城外机动作战的周德威得知了李克用病死的消息，大惊之下，率军队退驻乱柳。周德威的异动立即引起各方猜忌，怀疑其因李克用的去世，有不轨心，一时议论纷纷，流言蜚语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