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
脂粉队里的英雄
王熙凤是怎样一个人物?
她是在《红楼梦》全书中不时爆出奇光异彩的一个少妇。
在前10来回书中,曹雪芹对她有所勾勒。先看一下曹公煞费匠心为凤姐谋构的一个极为出彩的“出场仪式”:正在林黛玉初见外祖母拥抱大哭时,所有在场者无不敛声屏气,她来了,还在室外,就高声笑道:“迎接娇客,我来迟了!”进入室内,只见她服饰极其华丽,与众姐妹完全不同,“恍若神仙妃子”……她像一股旋风把室内的悲哀气氛一扫而光。林黛玉的第一个反应是为她的“放诞无礼”大吃一惊;继而,老太太以轻松调侃的语气向黛玉介绍这位少妇说:她是我们这里的泼辣货、辣子(第3回)。至此,读者已经感觉到“这个女人不寻常”;同时也就会觉察到凤姐在曹公心目中具有何等分量!她是所有红楼人物中最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一个。接着,又由周瑞老婆向刘姥姥介绍说:她“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要赌口才,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不过她”。周瑞的女婿冷子兴也说她是“男人万不及一的”, “十个男人也不能过她”(第6回)。有了上述铺垫,曹公让秦可卿出来为凤姐“点睛”了:“婶娘,你是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第13回)这是曹公为凤姐的全部故事定下的基调,各种复杂性格因素中的主导因素。曹公对这个少妇是十分赞赏又带着三分讽刺的。
这样一个女子是怎样产生的呢?
凤姐出生于一个外交官之家,她自己说:“那时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洋货,都是我们家的。”这个家庭已与封建权贵之家颇有不相同之处,这对王熙凤的性格、思想、作风的形成影响之直接、深刻,是显而易见的。凤姐言此是颇为得意的。这表明她幼年时就是常见洋人、洋货、洋务的,“西风”、洋气、洋文化对她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其家庭教育也与传统有别。她自幼就不是一个养在深闺、只专心于女红的大家闺秀。这个家庭又是从小把她当作男儿教养的(第16回),她与男孩一起玩闹,凤姐自己就说过:她与贾珍“从小儿一处淘气,淘了这么大”(第54回)。不但淘气,而且一直淘下来,所以贾珍是熟知凤姐的性格、风格和能力的。后来成为荣国府的出类拔萃的少妇,执掌内务大权;秦可卿死后,贾珍特邀她协理宁国府,出色地办理了秦氏丧事。
怎样鉴赏这样一个少妇的形象?
在《红楼梦》光芒四射的人物画廊中,凤姐的艺术形象无疑是具有勾魂摄魄的艺术魅力的。但是,如果缺乏必要的历史知识(尤其是封建社会后期这段历史)、缺乏必要的艺术审美的心里准备,要读懂《红楼梦》、理解凤姐的形象,是很困难的。读者中流传的“不见凤姐想凤姐,见了凤姐骂凤姐”,就是这种状况的典型反映。凤姐的形象逗起了读者对阅读、评说凤姐的无限兴致,但人们往往只从最一般的意义上去欣赏她,而不能从历史的、审美的层面上认识、理解、评价她;而且,往往站在已经过时的传统立场上(尤其是男尊女卑的立场),对她进行单一的甚至是唯一的道德评说,于是出现了种种“骂凤姐”的言辞,诸如“母夜叉”“胭脂虎”“美女蛇”“贾府的曹操”“小地主婆”等等,在研究者中,也不乏对其进行切齿唾骂者。
曹雪芹在这个人物身上,把艺术辩证法运用到了极致,他将真假、善恶、美丑十分和谐地统一在王熙凤身上,水乳交融,难解难分,使她成为一个在封建末世贵族家庭中兴风作浪的女子,一匹在新时代到来之前狂奔的黑马。这是曹公对凤姐形象的基本审美评价。在有关凤姐的论文、专著多得难以统计的今天,我不拟再写《论凤姐》之类面面俱到的文章,只拟撷取凤姐故事中的几个片断,谈谈我对这个人物形象的一些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