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编 事件与问题
(一) 当代文学能否写史
当代文学不宜写史
我以为当代文学是不宜写史的。现在出版了许多《当代文学史》,实在是对概念的一种嘲弄。不错,从时间上说,昨天对今天来说已是历史,上一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情也可说是这一个时辰里同类事情的历史;但严格地说,历史是事物的发展过程,现状只有经过时间的推移才能转化为稳定的历史。现在那些《当代文学史》里写的许多事情是不够稳定的,比较稳定的部分则又往往不属于当代文学的范围。
尽管分期的起讫时间各不相同,许多国家一般都有古代文学、近代文学和现代文学的区分,我们还多了个当代文学。为了表示和国际潮流合拍,因此,在Modern Literature之外,又提出了Contemporary Literature。这不是杜撰的,西方确定有这样的称谓。不过据我了解,这个“当代”(Contemporary)含有“当前”的意思,指的是眼前正在进行的文学,和我们说的当代文学不一样。我们的当代文学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算起,网罗了三十几年的历史。难道说,三十年前的文学还是当前的文学,五十年代文学到了八十年代还是眼前正在进行的文学吗?把这些归入现代文学的范围,倒是比较合适的。换一句话说,它们已经不是当前的文学,它们可以算作历史资料,择要载入史册了。
历史需要稳定。有些属于开始探索的问题,有些尚在剧烈变化的东西,只有经过时间的沉淀,经过生活的筛选,也经过它本身内在的斗争和演变,才能将杂质汰除出去,事物的本来面目逐渐明晰,理清线索,找出规律,写文学史的条件也便成熟了。我这样说,并不是认为当代文学(即当前的文学)不重要,相反,我主张更多地注意当代文学,每一个从事文学工作的人都要注意当代文学,应当用《当代文学述评》代替《当代文学史》,在促进当代文学发展过程中,我以为写述评比写史更重要,因为,这可以引起关注,展开讨论,取得更准确和更有效的解决。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呢?这里只就文章体裁的性质说一说个人的意见。我认为史是收缩性的,它的任务是将文学(创作和评论)总结出规律并加以说明,即使不是规律也容易让人觉得这已经是定论;述评则是开拓性的,它只是提出问题,介绍经过,客观地叙述各方面的意见——当然也包括执笔者自己的意见和倾向。这样做,对于正在探索的问题,对于尚未成熟的想法,对于不断演变着的当代文学本身的发展过程,都会产生催化或者推动的作用。
对学术思想采取包容的态度,不为当时的文学做结论,有利于展开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当代文学,则又何必急急忙忙地为它写史呢?
(原载《文汇报》1985年10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