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敦煌的造型藝術
(讀此章時請隨時參照第四章甲項造型藝術一段)
莫高窟的石窟,在唐代已有千餘之多。假設每窟有壁畫三堵,塑像十軀,則唐代的壁畫在三千堵以上,塑像在萬軀左右。這真是世界古今中外無出其右的大藝苑〔二三〕。然而到現在毁損的真是不少。據最近幾年中公私公布的數字來看,存有壁畫塑像的石窟,衹有四百六十九個(張大千氏把耳洞算入正洞,故數目小於此),其中唐以前衹有三百十八個,計魏窟二十二,隋窟九十,唐窟二百〇六;其餘是唐以後新建,計五代窟三十二,宋窟一百〇三,西夏窟三,元窟八,清窟五。壁畫的數量,據常書鴻的統計,莫高窟全部面積,若用高五公尺的畫面計算,約共二萬五千餘公尺,全長可展到二十五公里。塑像的數目,唐以前爲一千四百八十九軀,計魏塑七百二十九軀(包括影塑四百五十六軀),隋塑三百十八軀,唐塑四百四十二軀。再加上五代塑三十九軀,宋塑一百八十七軀,西夏塑八軀,元塑四軀,清塑六百八十四軀,實共二千四百十四軀。即使清塑無甚價值,不計在内,也在近二千軀的塑像,這還不够世界塑像寶庫的資格嗎?!其實我們並不單用數量來誇飾,從内質上來説,也是豐富而多方面的。
我們先説畫:
敦煌的畫,從它所使用的材料來看,可分爲壁畫與絹紙畫兩類,而壁畫佔絶大多數,故此以壁畫爲主。絹上、紙上的,已全部流落國外。
壁畫是先以泥塗窟使平,泥内加以剉碎的麥草或麻筋,與現在還流行的塗土牆的辦法相同。俟泥干後,更在泥上塗一層極薄的石灰,這是最普通的辦法。别有一種用麻布膠在泥壁之上,〔二四〕然後在這上面敷色施畫。
至其題材,則“窟内諸作,大致南北壁上三之二爲釋迦樹下説法像,或《佛本行經》、《賢劫千佛》。西壁佛龕之左右、帳門及佛龕内,爲十大弟子;左右帳門上端最多者如《普賢供養品》,間亦有作《文殊問疾品》,然甚少。窟頂上多爲散花神怪、飛仙,或賢劫千佛,亦有爲《佛本行經者》。東南北壁最下端及佛龕下爲窟主之一家供養人像,有爲夜叉者”。“南北壁間之《佛本行經》等,常佔全壁三分之二,頗似後世之横幅,有上下連續三段者。故事中人物狀態,連接而錯雜,驟視之幾幾不可解,頗似今之連環圖畫。似此畫法,至唐時始不復見。”……總之,此時期以佛傳圖及佛本生故事爲主題,其他也涉及人民生活的全部實際。
上面是單就各畫分佈的地位,粗略的分個類而已。若細從内容而論,則除佛菩薩的像外,有《佛本生圖》、《佛傳圖》、佛教故事,及釋迦《降魔變》(説釋迦降伏惡魔一段故事)、《涅槃變》(畫釋迦死時故事者)、尸毘王本生故事、薩埵那太子本生故事、須達那太子本生故事、鹿王本生故事。
按:《佛傳圖》所描寫佛一生故事極多,大抵畫某一小段爲一壁者多,亦有連若干小段爲一連環畫者。其中有“然燈佛爲善慧童子授記”、“乘象入胎”、“摩耶夫人出遊”、“樹下誕生”、“九龍灌頂”、“擊鼓報喜”、“七日喪母”、“悉達練騎”、“空中警策”、“太子捔力”、“擲象成坑”、“悉達議婚”、“五慾娱樂”、“出遊四門”、“初啟出家”、“半夜踰城”、“落髪貿衣”、“車匿還宫”、“六年苦修”、“禪河沐浴”、“授記龍王”、“二商奉食”、“釋迦降魔”、“臨終遺教”、“涅樂”、“入棺”、“現身説法”、“金棺自舉”、“均分舍利”等。
此外還有五百强盜故事(此畫描寫五百個强盜,被捕剜眼,因信奉佛教,以致復明的佛教傳説故事)、《維摩詰經變》(毘邱離城長者維摩詰,富而好施,供養無量金佛,宣傳佛法,常作病狀,人來慰問,遂説以佛法《大乘佛經》,此爲其講法時天人聽講之情形)、《西方净土變》(西方净土,即阿彌陀佛所住之地,佛經中説的西方極樂世界)、《彌勒經變》(彌勒下生經畫圖)、《觀經變》(阿闍世太子殺父,其母韋提希夫人,對世界一切作静觀默想)、《東方藥師變》、《報恩經變》、《普門品變》(《法華經》敍信仰觀世音菩薩可以解脱一切苦難)等。此類故事畫,魏、隋較少,而唐以後最多,層出不窮,真是佛教故事的寶庫。除故事外,還有伎樂天、伎樂飛天,是每一説法圖上都有的畫面。其他還有僧人苦修圖,是描寫僧人出家後的苦行生活。單身像中,佛菩薩而外,有文殊、普賢、觀音(八臂、十一面、千手千眼、水月等)菩薩較多。其次爲阿修羅王、天王、龍王,同密宗裏的不空羂觀音、嘛哈迦拉大威德。除此而外,也還有些非佛教的畫面:中國固有神話圖,如東王公、西王母圖,龍、鳳及玄武、白虎,及其他諸神話圖(雄虺九首、飛廉等,見於《山海經》、《楚辭》、《天問》等書中)。也還有當時統治階級的達官貴人圖,如張義潮收復河西圖、宋國夫人(義潮妻)出行圖、張義潮夫婦、曹議金夫婦、于闐國王李聖天皇后曹氏、曹延禄夫婦等人像及諸供養人群像,及許多西域諸國的太子貴賓等人像。還有更可貴的,是許多當時人民生活的寫實圖片,如採果、伐木、狩獵、耕作、捕魚、取水、操舟、角觝、習射、修塔、掃除、建屋、肩輿、貿易、背縴、守衛、收穫、揚穀、沐浴、游泳、屠場、擠奶、擔荷、磨穀、獵野豬、獵羊牛、獵鹿、乘牛。其中也有駱駝車、車馬、馬夫、武士、力士、農民、小市民等像。再配上些雙虎、黄羊、群馬、野牛、野豬、猴、野鹿、盤角羊、狐狸等。寫人民生活的全貌,是應有盡有。其内容之豐富,又不僅於佛教寶庫,直是生活畫史了。而山水畫〔二五〕也在此中時見一二,爲宋以後一大潮流之所自始。界畫亦頗足爲上承漢刻,下啟宋畫之根源,如塔、樓、閣、宫、殿、城垣、説法堂、居室、園囿,及結合山水與界畫之圖面,如五臺山圖,亦顯然可見其承先啓後之風格。其他龕楣圖案、頂光、背光、藻井、邊飾,無一不是調和中、印的結晶。
但我們應注意,全部畫面中不見或極少有道家的畫面。雖是以李唐尊道如是之盛,而於此獨缺者,一切文化,莫不有其一定的歷史條件、生活條件,雖以國家力量,也不能虚構藝術呀!
就全部塑像與壁畫的作風來看,可以分爲北魏以後爲一個時期,唐以後爲一個時期。北魏以前佛教輸入中土,使中土人民的思想爲之轉變,佛教藝術也隨佛教經典與僧侣倶來(東來高僧中,如吉底倶、摩羅菩提等,皆爲擅長繪畫的印度人)〔二六〕,使中國樸素的古代美術,初則加上了一層美麗的外衣,繼則類化爲一種創新的作風。敦煌美術之創始於晉而興於北魏,實爲此一流波之所激成。當時傳入的佛教美術,大都來自印度,而印度自亞力山大東征以後,在其西北建立許多希臘小國,到公元後一二世紀之間,印度佛教起了一次大變動。於是混有希臘、波斯成分,與固有之印度、希臘作風之犍陀羅派的佛教美術,應運而生。所以這時傳入中土的佛教美術,也感受了羅馬、希臘乃至於波斯的繁雜影響,也有了犍陀羅作風,此從魏塑與畫壁都可以看出。有濃厚的印度畫風者,大抵筆觸粗健、豪放,骨體野獷、單簡,略有塗染風味,着色簡單,而明快豪放,多用石青、石緑、赭紅,而黑白本色對照,多於間色塗染。其用圖案之處,頗有波斯作風,此皆受當時犍陀羅派之影響。其中也還保存了一部分傳統的作風,——自漢、魏以來的藝術傳統形式,反映出中國社會的現實——西陲人民的生活方式。故前面我説,北魏畫風,是以中國傳統的、象徵的、寫意的裝飾趣味的結構,與西方寫實技巧互相融合,而成此中、印合流的特殊寫實的特徵。有時並加入中土事物,以爲紋飾,如頂壁有漢畫中的玄武,即是一例。又如上面畫佛故事,下面即畫一堵魏、晉人的遊樂圖,也是中、印交融的象徵。試以張大千氏編號之八十三洞爲例,左壁上半繪釋迦捨身故事,背景爲山、樹、洞頂、天花,裝飾爲荷花圖案,四周有飛天、神人、惡魔、怪物作飛舞狀,表現一種飄然輕舉的景象,和現存的漢墓彩畫、漆器畫有一脈相通之點。全部結構,無一不緊湊巧妙,豪放而簡單。在表現方法上,還不注意重綫的處理,却集中到面的效果,如漢代石刻平雕法、銅器鏤嵌法。使我們很清楚看到人民藝術工作者,在接受外來文化時,還如何好好保持固有的優良作風。又如九十五洞的故事畫,色彩作風與歐洲現代新派繪畫多相似。一百九十洞飛仙菩薩像,用筆豪放,色彩濃厚。試以伯希和《敦煌圖録》(Les Grottes de Touen-Houang)證之,則一七九圖、一八九圖、一九〇圖、二八〇—二八五圖九幅,即足以大大證明上説之不謬。但西魏的畫已稍稍有些變化了,用筆雖然奔放,但已無北魏之氣,色澤富艷,而無傳統的柔和之風,骨體清空放蕩,也不是傳統,也不是印度的風格,這正是在轉變中的現象。但它那清勁矯誕之氣,又正是由轉變中得來的好處。
現象的表現,着重於畫面主題的擴大和加强,不甚重視比例,或“水不容泛”,“人大如山”,所以畫面中的雲山樹木,不是用作背景,就是用作故事的間隔,形成屏風或序幕的效果。這種構圖設計的巧妙,直到隋代。唐人以後,便不常見了。
畫中用綫部分,多作鐵綫描,起落無大變化,但却活潑生動,使人體從柔軟衣褶中透出。可推想由曹不興到顧愷之用筆方法的發展。但許多壁畫,因年代過久,細鈎綫條已漫滅,衹剩下一些輪廓,因此反而顯得特别深厚,其實原畫面貌,並不如此。
晉、元魏的畫,是中、印兩文化初接觸時産物,在基本上都各各保持了自己的最基本優點,保持了合於中國民族的性習與愛好的傳統意識,也保持了最易接受與吸收的印度風格的外在形式,所以有生氣,有野獷之味,有樸實之風,有强烈刺激之感。這都是每種藝術滲入新成分必然的現象。到西魏之末,益見兩種文化之調協和諧,注入的新血液,發生了作用。所以是清勁調和,漸以熟練而趨於工巧。隋的莫高諸窟壁畫,也就是這個路子,已將外來藝術,逐漸融化,成爲民族的新藝術。由隋起,用筆更爲流利爽達,在表現方面,除了佛教故事外,已出現場面簡單的《維摩經變》,也給唐代的“經變”畫作了準備。和雲岡第五的維摩説法石刻,龍門賓陽的隱枕手執麈尾維摩説法石刻,天龍山第三的高據講壇的維摩説法石刻比較,很顯然,敦煌畫是從中原佛教藝術發展來的。唐張彦遠《歷代名畫記》稱晉顧愷之在瓦官寺作維摩詰相,向觀衆捐得百萬錢,齊、梁時袁倩作《維摩詰變》有百餘事,可知這種經變,是魏、晉清談風氣下發展的,先盛行中原。石刻、絹素、手絹都用之作主題,後來方傳入敦煌。
故事畫中,反映當時社會現實的人物作品,也更寫實了。一幅尾隨着當時統治階級進香的伎樂行列,構圖設計,就已達到很高的藝術效果。敷彩方法,雖還用赭紅作底子的,但故事畫已有淡彩薄裝表現,所以色調由魏畫的强烈對照,轉變爲明快悦目。這種方法,可能是摹倣中原一種進步的畫風,如謝稚、楊子華、展子虔等,用筆設色。元湯《畫鑒》稱“展子虔畫人物,描法甚細,隨以色暈開人物面部,神彩如生”,敦煌隋畫中的人物,也就用這種畫法的。
這個時期的藻井圖案,富麗多變的程度,爲莫高窟各時代之冠,可能也受中原裝鑾影響。佛的背光,還有用漢、魏鏡式鏤金描畫的,用來推想齊、梁文化的南方鑲嵌工藝的做法,是極可珍貴的例子。
隋代統治時期雖短,但政治上都統一了南北文化,藝術也綜合了漢以後南北發展出來的多種多樣的形式。一切表現,都可説是由六朝過渡到唐代的橋梁。
而文帝又是個好佛的君主,開皇元年,詔復佛寺。至仁壽末,製造用金銀檀香夾苧牙石的佛像至十一萬六千五百八十軀,修復舊像一百五十萬八千九百四十軀。煬帝亦鑄刻新像三千八百五十軀,修復舊像十萬一千軀。后妃大臣聞風興起,禮部尚書張潁捐宅爲寺,造十萬軀金銅像。天台智者大師一生造像至八十萬軀。此時南北混一,故藝術作風,又漸有混一的現象,已改變了元魏的舊風,滲入南圖的柔媚。故面貌益柔和圓滿,衣褶也更重寫實,流麗柔巧,正是統一全國,類化中印後正常規律。所以敦煌隋窟的壁畫,是“一承兩魏,惟骨體稍圓,開皇以後,則凝重純正,肆野之氣已絶,温柔之風漸生,四十年中,神采氣質之間,與西魏卓爾殊途矣”。其實這一變化的結果,到唐纔正式結了出來。
中、印藝術接觸的結果,産出了唐代的偉大的藝術。而此時的中、印交通益繁,天竺畫的摹本,來者益多,第一流的畫人,無不畫佛像,(見前所列)而且又莫不是以壁畫爲主(當時畫在絹或紙上者,實爲例外),寺廟裏也莫不請大師畫幾壁故事。即如長安的慈恩寺,閻立本畫大殿兩廊,張孝師畫塔東南中門《地獄變》,尉遲乙僧畫塔下南門千鉢文殊,吴道子畫文殊普賢降魔盤龍、又塔北殿菩薩、又塔北大殿軒廊、又塔下兩門,楊庭光畫塔北殿内經變,尹琳畫塔下菩萨騎獅子騎象,鄭虔畫大殿東廊第一殿(白畫),李果奴畫大殿兩廊行僧,王維畫大殿東廊第一院(白畫),韋鑾畫松樹,畢宏畫大殿東廊第一院(白畫),幾乎無壁不是名家手筆,就可見當時的風氣。敦煌僻在邊陲,自然未必有這些大名手去過,然而它也是在這種風氣之下長成的,所以它並未與有唐一代的風格有分毫的差殊。不論拾取敦煌唐畫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看出它是成熟了的中、印美術結合後的産兒,而且必然是在魏、隋基礎上發展的。以内容而論,諸經變作主題是此時最多的題材,如西方净土、東方藥師、彌勒報恩等十六種經變,場面雄麗,構圖緊湊,敷彩設色,金碧輝煌,是一般的情形。初唐還承襲六朝以來畫法,依然用筆遒勁果敢,大氣磅礴,表現在人物形貌上,多挺秀堅實,活潑生動,性格鮮明,處處可見是一種生發肯定的氣象。作群像組織,設計上却有了新的發展,一反六朝以來以平面排列,進而爲重疊堆集。主要是掌握人物種種動態,更具體而多變化。這種長處,到中唐時壁畫更顯著可見。尉遲乙僧、閻立本乃至於吴道子、陳閎等的畫風,是影響到了敦煌(麥積山有吴道子作品)。
《維摩經變》的維摩詰,照北魏以來中原各地相同時期石刻比較,大多是一種清癯病像,從容論道,猶充分保存六朝士大夫清談的神氣。莫高窟初唐維摩像,却已須髯如戟,恰是兩唐盛傳的太宗虬髯形象。圖中維摩榻前,一群異族之人,與帝王從行,那種博衣大袖氣魄昂藏的神氣,完全和世傳閻立本畫《帝王圖像》仿佛,可證明中原畫風西去。
即以樂廷瓌一家供養像爲例,以推金題名,甬道南北壁間,寫花柳緑茵爲園林之境,供養人像,高可六七尺,北壁男像四,後有持杖拂等侍從四人,南壁女像三身,後侍婢九人,這許多供養人像,正如新疆吐峪溝發現的唐畫婦女相所表現的豐容盛鬋、明眸皓齒、渾厚融和的情狀,和敍録上説到的張萱、周昉擅長綺羅人物,是一致的。用它來和傳世的宋徽宗臨摹張萱《擣練圖》裏的士女比較,可以見兩者的異同。
又如有垂拱二年發願文一窟的壁畫,“佛龕内之《收伏外道圖》,尚間有魏、隋遺意”。又如一三三窟(張編號,下同)之各部落酋長聽釋迦多寶説法,一三六窟之《維摩問疾品》,一三八窟之説法像,倶爲初唐精品。其風格是厚重沉煉、雍容華貴、驚采絶麗,逐漸入天寳風度。又如榆林窟十七窟東壁盧舍那佛,南壁《西方净土變》,北壁《彌勒變》,西壁左右文殊,普賢各一鋪,及四壁隙處之十六觀未生怨、釋迦諸菩薩等,都可以看出與垂拱體法稍變,而神趣頓異,穠溽新異,實又過之。供養人像,倶尚肥壯,作數尺高,亦前所未有。這是盛唐風度。説明印度藝術,已熔入中國傳統,而發展到最高點。
自從安禄山亂後,西北遂無寧日,吐蕃雲擾河西,大概此時的一些有修養的名手,必然都四散奔走,或且都向東逃跑了,故敦煌壁畫的盛唐作風,從此斬然絶跡。而唐家的天下,也從此多事。此後的佳作,亦不復能如開、天以前了。
大抵代宗十一年,沙州陷吐蕃後,與中原關係全斷。其時的敦煌壁畫,體制雖一仍舊貫,“然筆漫意蕪,神荒氣率”,“間有清才,情文茂發,如三十六窟之經變,六十八窟之釋迦等,並爲妙制,然猶病其外腴中疏,文高質虚”。唐代藝術,已走到漸衰的路上去了。然而其中如佛涅槃像後弟子舉哀圖,用筆沉著,和衣紋手足畫法,都給五代和尚貫休所畫羅漢開一先例。
又諸窟中《維摩變》,有吐蕃贊普畫於各國王子之前者,此爲吐蕃據沙州時作品。
晚唐惟一可數的,是張議潮夫婦出行圖,在繪畫藝術上,那種壯偉的場面,都不是紙素上作畫的畫家所能著手的。人物繁密,骨體沉煉。更重要的是在這個遊藝行列中,曾反映了當時社會的各方面,如統治者的儀仗、樂舞、百戲、男女服飾、車輛、狗馬。對於唐代社會制度,爲中國學術上提供了許多問題與材質。
又從六朝孝子圖石刻棺,和流傳本《洛神賦圖》,我們知道山水畫原來衹是人物故事背景,並非主題,到了唐代李思訓父子一派,青緑金碧山水的出現,中國畫上的山水與人物,漸漸纔走上分工發展的道路。
唐代壁畫的用色,屬於佛畫天宫天物者,多金碧輝煌,莊嚴富麗,屬於人間社會,則異常逼真,一點一畫,都情感洋溢,表情活潑。技巧上則無論人鬼鳥獸,都能用綫和色,恰當的表現,充滿生命,富於人情,也反映這個時代藝術家在這個社會裏和中原同時代畫家一樣,有較高的社會地位,能得到廣大群衆的敬愛,既豐富了沙漠中人民的善良情感,還無疑的能給新中國人民藝術工作者以一種教育,一些鼓勵。
唐代藩鎮的發展,形成了五代軍閥割據的局面,不斷的戰争,藝術也普遍低落。在中原一帶,此情最重。但以敦煌而論,則情形又稍有不同,這便是瓜州歸義軍節度使曹議金世守河西,以迄於宋。人民藝術家尚能在曹氏祖孫父子的統治下工作下去,所以曹氏營建之多,前所未有,尚保存有不少精美作品。但就一般而論,承襲晚唐衰敝之風,已無法振起。風骨呆滯,情采黯淡。但顔色華麗,尚承唐風。綫條已由鐵綫描漸變爲蘭葉描,是五代一個重大轉變。作佛菩薩像,或因唐代粉本,可以取法,猶有生氣。例如供養人像,猶有作大排場者,與張議潮《出行圖》相似者,比宋以後雖有時有風力新俊之作,但終不及魏、隋的磅礴雄厚,唐代的富麗奇巧,博大精深。題材方面,衹有簡單的千佛像,而無經變圖。雖有圖案美,已不見活潑的社會性。大概五代以後,藝人書畫,已習在絹紙,而不習於立壁之作,此一代風氣之變,亦自有原因。〔二七〕元代以一個新興的民族入主中國,應有許多新生的表現,但他被類化於漢民族傳統文化之下,新生之風,倏然而逝,所以元初還有生氣勃勃之作,中葉以後遂衰,且其題材,多密宗佛教畫,與人民的實生活更遠了。所以明王一類的面貌,是醜惡的,而且畫幅衹限於小局面。但有幾件也值一稱:一、設色鮮美;二、鳥獸圖極活潑;三、千手千眼觀音,用濕壁畫,可能受西方文藝復興畫法的影響。明代守嘉峪關而不從事於西域,故千佛洞無新洞。
大概中、印藝術的交流,其光彩已在盛唐放發無餘。中國藝術的傳統與印度藝術的作風方法,熔爲一爐,不能再分。而且藝人用盡了他們的智慧,發揮到最高的境界,結集爲盛唐諸作。五代以後,已無法推陳出新,即使摹倣,也已不可能。而更新的方法方式未入,風習又已轉變,故風力因以日下了。讀者欲深切了解此情,請參照圖片與説明,細細去體會罷。
由上面自魏至宋、元的敦煌美術看來,無一時代不在跟人民的生活現實而變〔二八〕。而吸收印度作風的最後結果,也是依我們民族的傳統愛好而類化之。魏、隋是起點,唐是結集而放光彩之點,宋以後是衰落點。
上面是依時代來分别説明敦煌壁畫所受印度美術的影響,因而生出來與中國傅統藝術所發生的融化、類化程度不同的作風,是從縱的方面説的。現在更就各内容表現,綜合地來介紹一下,也是大有助於了解這一份遺産的。
唐人壁畫,已有白畫,但在敦煌全部作品中,不僅唐以前、宋以後無白畫,即唐代也無白畫,一律是有色的,不僅是佛像供養人像有色,便是山水、樹木、房屋、樓閣都莫不上色,而且都極濃厚,顔色用礦物質最多,植物色即使是宋以後也少見。所以有部分保護得好的壁畫,雖已千餘年,而色彩如新。並且畫底聚在石灰面上,也往往先着淡紅淡赭色,然後再畫的。大概古人名家畫壁,用綫條把輪廓細部一齊畫好,然後由弟子或熟練的工匠,按照一定的規矩加色。
至於用筆來説,即使粗獷如北魏,也相當工細,一筆不苟。而唐畫爲最致密,而有風姿。宋畫工致者有時超過唐畫,但風姿韻味時有不如。
又畫中的布置比例,不一定都照投影規律,往往還存在寫意的部分,故常有人比樹大,花比頭大,繖比屋大的情事。又如供養人中,地位高的人比地位低的人大,佛菩薩比神大,神比鬼大,神比人大,這是自有其象徵作用的,不能純以理論爲説。
每洞的正面,必然是畫一幅正大光明的佛像,以釋迦佛爲多,兩旁是佛弟子。此外則千手千眼的智慧佛、觀世音、藥師、文殊、普賢像也特多。後面必飾以背光,背光有飾以光紋者,火焰者。背光之外,再飾以幡幢。左右或畫諸神,或畫飛天,或畫山水樓閣雲彩。有的則飾以耐冬花、荷花等。而耐冬花、荷花等又作爲圖案,加在四圍邊際。
左右兩壁近佛像處,多數是畫佛故事:出生故事、修行故事以至於涅槃故事。也有畫成佛菩薩行列,一個一個的立着者。
也有不少的密宗畫,如大威德嘛哈伽拉緑度母等,大概以元以後的窟洞爲多。
供養人的像,一律畫在洞口甬道上的壁上,或正面壇下,左右壁的下截,從二三人到十幾二十人不等。供養人必分主從,如張議潮各洞,曹議金各洞,是以張、曹夫婦爲主,而其子若媳爲從,主在列前而從者列後,後面又必有男女侍從,大體男的在左邊,女的在右邊,每邊十餘人。這些供養人的衣著、冠帶、珮飾,乃至於男女侍從的衣著、冠帶、珮飾,及婦女們的面飾,一律是當時時裝,這都是很好的歷史材料。畫成以後,各人用紙條簽了名,加上銜條,用膠貼於各人像旁,如唐洞裏有一西平王李晟供養一洞,畫他全家大小,共二十餘人,以李晟夫婦爲主,男在左壁,女在右壁,都是唐代貴族階級的禮服、頭面等。除李氏夫婦用朝官頭銜外,男稱某郎,女稱某娘子。唐代文物制度,都可以清楚地看出。即以服裝而論,若把各時代供養人的服裝安排研究,可以成一部《中國服裝史》。又如有一幅太子問病的壁畫,各國太子各穿制服;于闐、印度等國太子,高鼻深目,可以分明看出。這些人的奇裝異服,更是難以數清。男有如今日西服,女有如今日旗裝者,這又幾可作爲《中亞細亞人民服裝史》的材料了〔二九〕。
又在洞門高處,或在正面佛像一壁之下,或佛龕之下,或在左右兩壁的高處,尚有横幅的旅行圖,有的描寫去印度迎佛的僧侣使臣,也有來東方學藝的,也有販絲織品、紙張的西商,販入寳石、香料的中國商人。車拉馬馱,人擔乘騎,行者息者,帳中睡者,樹下坐者,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莫不齊備,而面貌、服飾又都各各不同,正是中古時期中亞大道的旅行圖,也是人種展覽圖。可見當時交通盛況,與交流情形種色。
也有行樂圖,冠蓋紛垂,僕從如雲,犬馬精壯,儀仗紛陳,侍女娟好,僕夫孔健,雜以山光樹色,民情風習,表現得淋灕盡致。
假設我們再向上看,天花板上也都佈滿了各種圖案,有以動物組成的,如龍、鳳、龜、蛇、獅子、大象等類;也有以植物組成的,如耐冬花、荷花、菩提樹等是;也有以方紋、圓形紋、流雲紋組成者;也有各種特殊不可名狀的圖案等組成者,這裏邊是包含得有中國式、印度、希臘、羅馬式,乃至於許多中亞細亞的風習,是很費人研究的。
地面本也有圖案,但大多已踏壞,僅能於龕底壁脚時見一二。
除了壁畫而外,石窟中還有大批在絹上、布上乃至於紙上畫的物品,以屬於幡幢者爲最多。這些上面所畫的東西,自然簡單的多,大概是單軀或很簡單的佛像、觀音像、天王像、藥師像、供養人像等。幾乎全部爲斯坦因所劫掠,不僅國内少見,即伯希和以後諸人也很少劫獲。我們也選了幾幅在卷首。又有綉像、綉花諸品,内容與絹畫相似,爲數更少。綉的針脚雖然並不細,但設色鮮艷,神采生動,也足以説明我們美術遺産的光輝。千佛洞唐綉觀音大士像,幅長及丈,寬五六尺,現藏不列顛博物院,上綉觀音、善財及韋陀,皆極壯麗(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緙絲。在斯坦因的《千佛洞圖録》中,頗有可疑之件)。還有刻本的佛像,應當是世界最早的木刻美術。
我們上面已把敦煌壁畫大要敍述明白,但這個多則千五六百年,至少也有九百年歷史的寳庫,到今天是有些變化了,尤其是色彩方面。如何變呢?除了人爲的而外,亦有其自身内在的因素,爲自來諸家所不能言,而謝稚柳氏能言之,且説得扼要而的當。現在録一段於下,以作此文之結:
莫高窟自樂僔建始,迄今爲一千五百有餘年,自隋爲一千三百餘年,自唐爲一千三百年,自五季爲一千年,自宋爲九百餘年。既去古之已遠,今日猶得留連展觀於其下,可謂難能矣。世異時移,天時人事之變,莫能免其損壞剥落,顔色褪變者十居八九。今日壁間諸畫,無論佛菩薩鬼怪與夫供養人像,十之三四爲灰黑色或棗黑色,十之四五爲彩色。半爲灰黑色者,元魏人好作夜叉,夜叉裸身,有作肉色或緑色者,復有一種灰黑色,其身體手足邊緣之黑色,闊壯如帶,一若其勾勒行筆,豪放若此者,實則爲畫時所作之底,乃敷色之深處,以此分屈曲肥瘦,其外層粉與勾勒,並已不見,今顔色盡變,其深處、其色黑,其淺處、其色灰,此即爲肉色所變,實無灰黑夜叉也。灰黑色爲銀硃與白粉所變。肉色乃銀硃白粉相合而成。古時倶用重色(礦物質),重色中之青緑朱黄,永不變色,惟銀硃與白粉俱能變,白粉變黑,銀硃亦變黑、白粉與銀硃合變黑,乃至青緑朱黄與白粉合,則青緑朱黄倶變黑。白粉銀硃亦有不變者,此則爲偶然,非常理也。今窟中諸畫,凡灰黑與棗黑者,俱系變色,非本來面目矣〔三〇〕。
現在我們要談塑像:
莫高窟的塑像,自魏至清,所存爲二千四百十四驅。即使清代的不算,也在兩千軀左右。不僅是中國任何地方所不能有,也是世界塑像的大倉庫,不!是大寳庫。
莫高窟的塑像,是每窟都有的。每窟的開建,塑像是個主要意義,壁畫還是配件,但每窟塑像的數目,視窟之大小爲定,大致最小的窟必有本尊一軀。此外有三軀者,則爲本尊、迦葉、阿蘭。有五軀者,爲本尊、迦葉、阿蘭及二護法神。其最大者爲九軀,爲本尊、迦葉、阿蘭、文殊、普賢、觀音、大勢至及二護法神。亦有塑像涅槃者。其像的大者,要算所謂“九層樓”,有一個三十三公尺高的坐佛,可惜頭手足都經近世重修。又如有曹元忠題記一窟,有高至三十六公尺的佛像。又如有名的“大佛洞”,其中有二菩薩坐像,爲莫高窟菩薩像中之最大者。中小型以下的塑像,是不可計數的,但這些像因了風沙等天然關係,及人爲的有意無意的損毁等關係,頭臂手足殘毁者至多。有的經過後來的重修。到王道士來,又往往改佛像爲道像,所遭毁壞,亦復不少。所以莫高窟完整保持原塑的魏、隋、唐、宋的塑像,並不到這上面的數目。有的身子是魏、隋,而頭面已是宋、元、清。有的某一部分是後人配修的。全洞保持原構完好者,大體不過十之二三。其中如一九三洞(用張氏編號,下同)、一九九洞、一九七洞、二〇七洞、二〇九洞、二一二洞、二一三洞、二四〇洞已是完好的魏洞之僅存者了。其中也有許多道教像,大體都是改作,如一五二洞、一五九洞、一六五洞、二七一洞、一七三洞等都是。
至於這一類塑像的作風,與壁畫完全是一致的。北魏的塑像與北魏壁畫相一致,唐的塑像與唐的壁畫相一致。所以我不預備多説了。
但在研究上説,敦煌塑像還有一種可以相爲比較的材料,是必不可少的對勘。那就是屬於河西者,有昌馬的東千佛洞、玉門縣的紅山寺、酒泉的文殊山、張掖的馬蹄寺,屬於隴右之永靖炳靈寺、天水之麥積山、涇川縣之石窟寺、邠縣之大佛寺,再東則是大同與洛陽兩處的那些石刻佛像。以年代而言,敦煌雖然都前於此等地方,然而在藝術的發展上看,相差這一點年齡,是很微細的事。把大同、洛陽等處的雕刻藝術精神尋到,則敦煌塑像的作風,亦思過半矣。譬如大同、洛陽的雕刻,顯然是受印度阿旃陀(Ajanda)石窟製造的影響。在初期創製時,或者衹是從傳聞中得來,後來等到從印度得了圖樣,而且得了印度僧人的協助,形成這樣一種中、印合流的藝術作風,是可以説明的。連繋着新疆諸石窟,同孝堂山、四川的廣元等,都與敦煌是一脈的流衍。要是把河西涼州一帶的石窟寺的雕刻,與敦煌、雲岡相較,則涼州恰可作兩者間的橋梁,而隴右、北蜀,又是敦煌、雲岡的後繼。其衍進的痕跡,是非常明白的。
塑像的内容,是比較簡單一點,此處不再詳説。關於雕塑部分,日人大村西崖的《支那美術雕塑編》,頗有精到處,可參閲。
現在還要附帶介紹的一件事,是莫高窟到現在爲止,還殘存了唐末與宋時的木構窟椽,這也是中國木構藝術最古的遺物了。
本來中國的建築,以木構作骨架,這是與一切藝術是一致的作風。它是把這一個畫面的主要點,用綫條來建立起一個骨骼,也即是建立一個全部的精神力量,而使用這種象徵的、寫意的筆調。同時也即是全部建築的力學支點之所在。此後的發展,莫不因依着這兩件事(以骨骼與形式包含象徵的意識,與力學支點的作用)而前進。而在這基礎上,建立了許多美術上的結構。所以它在一切藝術之中,保存中國傳統精神、民族形式,而基本上不受任何一種外來建築的代替式的影響。自戰國所見的圖樣,到兩漢,到六朝,到隋、唐,一直到現在,都莫不然(此處原從一架一架的房屋建築而言。若就房屋在院落中的佈置及房屋與園林的關係等,此事亦至明白。但非此處所需要,故不言)。但它並不停留在任何一個階段,换言之,每個時代,也都敷上一層那時代的民間愛好的裝備與作風。所以其歷史進程,也是文化發展的尺度(參看梁思成的《古建序論》及《敦煌壁畫中所見的中國古代建築》兩文)。
敦煌所有六個唐以後及宋人的木構窟椽,現在都已經修復。但爲了使人了解到它的内部组織,我寧採用《文物參考資料》一九五五年二期上陳明達同志的《敦煌石窟勘察報告》中窟椽概況一段,因爲這是實地勘察的科學性報告。
一般窟椽概況
於窟外構造木窟椽,原爲保護洞窟,及聯繫各窟間之交通,對於防止風沙,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但窟椽進深較大,阻礙光綫,使窟内黑暗。……根據崖面上遺留的痕跡,似乎每個洞窟,都曾構造過木窟椽。……然而,現在存在的,僅衹三十三個,其中唐、宋建的六個,清建二十四個,研究所新建的三個。窟檐大多數都是單層建築,結構簡單。在清建窟檐中,有三個較特殊的,一個是九六號窟窟檐,窟内是高達三十三公尺的敦煌第一大佛,窟外木檐,高達九層。一個是第一三〇號窟,窟内大佛僅次於第九六號窟,但塑造之精美,遠在第九六號窟之上,窟外木檐,原爲三層,現僅存最上一層,下面兩層,全部殘失。再一個是第十六號窟,即藏經洞,窟外木檐爲三層,現在大木南部走動,山牆向内傾斜,甚爲危險。
六個唐、宋窟檐,都是三間單層的。根據它們梁下的題字,可以確定第四二七號窟檐建於開寶三年(公元九七〇年),第四四四號窟檐建於開寶九年(公元九七六年),第四三一號窟檐建於太平興國五年(公元九八〇年)。第四二八和四三七號窟没有記年,但它的結構和上面三窟很近似,大致可以斷定是屬於同一時期的。第一九六號窟也没有記年,因爲這窟内壁畫是唐代末年所繪,壁畫和木檐的梁架相交處,也處理得很適合,它可能是與壁畫同時所作,比以上幾個窟檐,要早幾十年。
唐宋窟檐的結構
(一) 第一九六號窟三間,用八角形柱,無普柏枋。斗拱四鋪作華拱,上承乳栿,栿首出爲耍頭,乳栿下有卷殺,自華拱裏端小斗口外漸卷起,向上一五公分,因此栿尾似較頭端爲厚。乳栿以上,早已坍塌,但栿上崖邊,還有梁尾石槽痕跡,證明乳栿之上,尚有一栿。當心間開門,次間開窗,並立頰安上下腰串蜀柱。
(二) 第四二七號窟三間八角形柱,無普柏枋。斗栱六鋪作三抄單栱造。栱的比例較短。第三跳頭不用令栱,華栱直承於替木下。出檐短而舉摺平,至角不起翹。第二跳華栱至内出爲足材三椽栿,第三跳華栱至内出爲單材三椽草栿。第二跳角華栱内出遞角栿與三椽栿相交於第二槫縫下。第一跳羅漢枋通過轉角鋪作華栱中心上,不與角栱相交。第二跳羅漢枋一端過角栱心止於替木裏皮。平坐挑梁不與柱心相對。其開間大於窟檐的開間。裝修與上同,當心間有門簪孔三枚。
(三) 第四二八號窟三間,殘存柱栱情況與第一九六號窟相似。栱端爲抛物綫形,不見瓣。當心間亦有門簪孔三個。
(四) 第四三一號窟三間,亦用八角柱,鋪作與第四二七號窟略同,惟栱的比例較長,出跳也較長。角栱實心不用齊心斗,轉角,鋪作第二跳瓜子栱不與角栱相交。當心間有門簪孔三個。屋面似原即不用瓦,衹用泥背,並塑出正脊、鴟尾及寶珠。
(五) 第四三七號窟及第四四四號窟均三間,八角柱,五鋪作出雙抄單栱造。第二跳華栱後作乳栿。惟第四四四號窟次間仍作柱頭鋪作,不作轉角鋪作,似乎它原來還不止三間,或者與另一窟檐相連的。所有這六個窟檐都没有補間鋪作,並在當心間的栱眼壁上,闢一小直欞窗。
彩畫是敦煌窟檐最可寶貴的部分,它是現存木構彩畫中最完整最早的實例。在明代以前的彩壁,除此以外,我們衹看到片斷的遼代彩畫。第四二七號窟的彩晝,是最完整的,它以朱色爲主,而在結構的關键部分則用青緑,柱用朱柱頭,柱中用青緑束蓮。在門額、窗額和立頰的中段,和次間下層的欄額、窗額和腰串與柱相交接處,也都用青緑束蓮。斗栱多以緑色白色的斗,和紅地雜色花的栱相配合,但仍以朱爲主色。栱端的卷殺部分用赭色畫一工字。緑色的斗均爲純緑色,白色的斗則在白色上密布小紅點。第二層横栱以上的柱頭枋外緣道用朱色,中間白地,用朱色寬綫道分爲細長的横格。梁兩端有細狹的箍頭,梁身外側均有緣道,身内作海石榴華,椽兩端及中腰亦畫束蓮,均以紅色爲主,青緑爲華。椽擋望板上畫佛像或卷草紋。所有木材之間的壁面,則全部爲白色。
兹列圖如次:
圖5-1 敦煌第四二七窟木窟檐
圖5-2 敦煌第四三一窟木窟檐
圖5-3 敦煌第四三七窟木窟檐
圖5-4 敦煌第四四四窟木窟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