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偉大的文化寶庫
自序
自從莫高窟六朝、隋、唐寫本藏經發現之後,敦煌學已成爲六十年來在國際間享有盛名的中國學術之一。因爲它的造型藝術,與許多古文化之邦如希臘、羅馬、波斯、印度的畫法作風,乃至題材,有多方面的相互關係與影響。其寫本經卷,正是中古以前世界許多宗教、學術、思想、語言與人類實生活的史實寶庫,所以震撼了學術界。然而也惹動了一切帝國主義者千方百計的劫奪!
劫奪了之後,他們加以研究,印成圖譜、專書、論文、目録等,數不在少。陳寅恪先生説:“……自發現以來,二十餘年,東起日本,西迄法、英諸國學人,各就其治學範圍,先後咸有所貢獻。吾國學者,其撰述得列於世界敦煌學著作之林,僅三數人而已。”這在二十多年前,他們所得的成果,尤其是西北史地、民族及中小亞細亞一帶的古語言文字,確有此情。但近二十年來,情形已大變。國人起而直追,甚且大有超過他們的成就!
我對於藝術、宗教,所知甚少。但這二十多年來,不斷地在某種情況下,也有點講稿短文之屬,費了一點搜集的功夫,算是參預了這個“盛流”。
自從解放以來,我們文化遺産的研究整理,領導上正在大力提倡,協助指導。考古事業、古物保存,都被全面重視。這個千多年來被遺忘在荒漠裏的藝術寶庫,已全部修復,而且頗爲輝煌!我受了這一鼓舞,方想到二十多年對敦煌的一知半解,也不無一些用處。想把這些舊文,編排成一个《敦煌學志》,貢之國人。因循到去年暑天,把幾年來未曾一動的書箱打開,取出壓在箱底的圖片照片,已全部遭受潮濕,棄之可惜,更覺有及時整理的必要。今年病體已漸痊癒,不是太用腦力的工作,自量可以勝任。開始編排,纔覺得舊文太不通俗,決定改寫爲現代語,删棄考證同個人的私見,多用一般通俗材料,並加上一些常識中所必要、全書組織中所必要的材料——如敦煌的地理、莫高窟的形制等,全部依據新近資料加入。塑像、壁畫、絹幡的藝術性質,也修改過一些,補入些新材料。把舊稿中次要的與一些繁瑣的考證,選其必不可少者,作爲附録性的參考資料,使要作較進一步的研究者,多少也起些篳路藍縷的作用。而圖片也選其能配合文中各説者爲度,減少些個人興趣的成分。又原有附録的一篇《莫高窟年表》,也另加材料,别爲專書,一並删去。將近兩月的暑假,算是把舊稿剪裁翻譯補充粗畢,這是數年來病後的第一次分量較多的寫作。
自然這部書的缺點很多,譬如仍然不能避免舊稿的排列材料。但目前還缺少這種全面都談到的介紹敦煌文物内容和敦煌學的讀物,姑且把這書貢獻出來,作爲“拋磚引玉”罷!願達者進而教之。
亮夫 一九五五年九月,杭州秦望山。
图1-1
圖2-1 釋迦佛説法圖
西魏畫壁説法像,筆致古樸,頗有六朝以來所謂寫意的風格,這正是中國傳統藝術的漢以前的特徵之一。在魏畫中,此圖表現此一特點最爲明白;不論任何部分,都是以極簡單的筆觸象徵地圖案式地畫出:畫手無指,畫目無睛。但全個圖面的主題,是取之印度。菩薩的上身全裸,佛菩薩的袒右臂等都是。四周的小千佛,則作爲裝飾圖案之用。上段的飛天,下段菩薩行列,也都兩兩相稱。這些畫面上的圖案作用,都是説明中、印美術初期交流時的現象的好資料。
圖2-2 魏塑佛像
此爲魏塑之佳品,筆觸簡單厚重,龕形小而裝飾少。壁間的畫面,尚有部分保存魏代原樣,小部分有後世修補痕跡。又四周全部壁畫,都是爲裝飾的圖案而作。
塑像及像後的背光,都是印度塑釋迦像的一般作法。兹於畫片角上,附一幅印度本土的佛像,以佐觀省。
圖2-3 故事畫
魏代的標準畫壁。人物裝飾全爲中國式,筆極平實。其背景所用之樹木、山石、房屋等,顯然爲中國舊有的民族習向,而衹用作一種象徵的圖案,尚未注意到配景的匀稱與否,及形象的真實性。但如牛、鴨等動物的寫實風格,是很充足的(案,此圖恐與道教有關)。
圖2-4 佛經故事壁畫
魏代標準的佛經故事畫壁,綫條極細膩,面像柔和,纖爪薄眉,是中國式的。但服飾爲中、印參半,花果稍有寫實風味。飾紋用卍字花紋與飛天,又皆有北印度風格。此中、印交流初期之表現。
圖2-5 引路菩薩(Avolokitesvara)像
這是初唐絹上畫的引路菩薩像,是斯坦因所劫去的。圖中一菩薩,引着一個婦女的靈魂。婦人頭部微俯,緊隨着前面引導的菩薩,非常虔誠。菩薩與靈魂用大小懸殊的構形來表明,這是宗教畫的表現法。
圖2-6 佛經故事圖
初唐畫壁佛經故事。除佛像仍保存印度形式外,其餘皆中國作風,而用筆更生動,綫條則剛健阿儺,兼而有之。寫實的精神更真切,如界畫的房屋,不僅爲中式,而且有遠近深淺之别,水紋之分大小深淺,是受凸凹法的影響之作。大蓮花下幞頭男子與裙裾女人及小孩,當爲供養人像,是用寫實的方法畫的。男人面部表情莊嚴,在綫條中可以清楚看出。
圖2-7 佛經故事圖
此爲初唐壁畫精品。此片凡分五段:中三段爲佛故事圖,邊二段爲菩薩單像。最可注意者爲以界畫爲畫面主題之兩段,其房舍迴廊,皆爲中國式水閣,結構緊湊,遠近大小比例至準確,水紋雖承舊樣,而變化生動,是寫實妙手。三段皆爲唐人界畫山水畫開其先路。邊段佛像,衣帶飄灑儁逸,但仍帶有犍陀羅風味。
圖2-8 佛涅槃塑像
這是初盛唐之間的佛涅槃塑像。釋迦面像,一仍印度式。全個畫面,人與人的比例不相稱,而佛更大,這是宗教式的特寫。後面立着的這許多各國王子的悲苦情調,是非常寫實的。龕飾的樹與樹葉,也是特寫,壁上的畫像仍是初唐風格。
在本圖右角下所附的一個印度本土的石刻(現藏哥倫布博物館Colombo Museum),兩相對比,從人身軀的描寫,已看出中、印藝術相差之點。細爲比較,可以幫助吾人對敦煌藝術的認識。
圖2-9 文殊赴法會畫像
盛唐壁畫。文殊赴法會畫面,是榆林窟的壁畫,與莫高窟完全一致。但這幅畫面較寬裕,可以供吾人細細研究。所有的面像,都是唐代仕女畫畫法,與一切唐畫、唐俑、唐塑都相一致,都可以得到證明。這是人民藝術家以當時實際生活中所願望的人的面相,施於佛圖。其用筆與吴道子、張萱乃至顧愷之並無二致,正是中國藝術傳統特徵的綫條畫,使用到最高、最純階段的光彩。
圖2-10 菩薩像絹幡畫
這也是斯坦因劫走的絹畫之一。兩圖綫條柔和,色調富麗。第一圖菩薩立於青蓮花上,雙手作合掌致敬狀,姿態服裝,都同中國式的菩薩相合,但是衣褶則尚取法於犍陀羅式,流轉自如。第二幅面容非中國式,軀體挺直,昂頭向上,表現極好,衣帶飄揚自如,華蓋上鈴襯托有力,面部鄙視一切的表情,超脱於流行的中國式佛像及犍陀羅美術之希臘式之外。頭部的外國風尚,與身體衣服綫條,所表現出來的徹底的中國畫匠風格,呈極强烈的對比。
圖2-11 素描人物
中晚唐間的素描人物,綫條已近蘭葉描,風格顯然是吴道子的路向,生動活潑,純粹是中國風格。
圖2-12 供養人圖像
這是晚唐曹議金一家供養壁畫中之供養人像,是寫實的畫法,也是中國傳統的人物畫。其用筆構圖,是得力於顧、閻以來諸家的格調。
圖2-13 古綉花(附鳳紋錦)
這是斯坦因劫去的一幅,針脚雖粗,也可以看出唐代民間手工藝的一種特色。附鳳紋錦,此爲伯希和劫自敦煌。採自Falke: Kunstgeschichte des Serdenweberei一書。李君房《海人錦賦》所謂“舞鳳翔鸞,乍徘徊而撫翼;重葩疊葉,紛宛搏以爲文”者是也。亦唐代工藝品之一種。
圖2-14 五臺山圖
晚唐或北宋壁畫的五臺山圖,屬於界畫部分,層次分明簡單,與上面幾圖相近。但山樹的皴法,已顯然是唐代發達起來的東西。
圖2-15 供養人像
西夏供養人像,純是寫實的作品,也是中國鐵綫描使用得非常純熟的一圖。與後一幅相參,從兩者不同之點,可以認識西夏佔據敦煌時代的藝術情形。此圖見於榆林窟。
圖2-16 佛菩薩畫像
西夏的壁畫,用筆纖細而生動,爲游絲描的上品,但稍瑣碎,風格不够大方。
圖2-17 千佛像圖
伯希和説明此圖,代表三個時代的修補:即魏、晚唐與宋代。這歷次修補的情形是很清楚的,看得出的。右一段保存魏畫,中段是晚唐的修補,下方是宋的重修。
圖2-18 大菩薩像
大佛寺大菩薩塑像。伯希和云:“唐塑、清代修補。”按此塑較爲生動,裝飾極繁富,背光仍由印度式之火焰發展而來,惟中間多二層雲紋。
圖2-19 敦煌藏經洞照片
秉燭者即伯希和。
圖2-20 徐邈《毛詩音》
此卷在巴黎,即伯希和編號之P.3383號也。
圖2-21 老子《道德經》寫本
此天寶十年寫四千九百九十字本,P.2417號。
圖2-22 智鶱《楚辭音》
此爲中國久佚之書,爲《屈原賦》現存之最古註本。P.2494號。
圖2-23 《冥報記》
隋或初唐寫本。此爲中土久佚之書,P.3126號。
圖2-24 飛天圖案
唐代的飛天圖案。
圖2-25 龍飾圖案摹本
北魏龍飾。
圖2-26 有西夏文之邊飾圖案
“唐式”雲狀圖案,西夏文大概是後來加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