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浴缸里和你说再见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2章 我懒得再爱别人

“我给你安排工作怎么了,我作为你的领导还不能给你安排工作了吗?妈的,别在我面前装无辜,你每次借着采访不来单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现在呆我办公室我都觉得脏。天堂路503室是吧,我应该早点在那里安上摄像头,看你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呸!说你是女鬼,你还真学那些长舌妇开始造谣了。说来真是贱,你们愿意捧梦歌的臭脚就自己去,我不陪你玩了,我不像你,我要脸。”

穆柳说着,摔了办公室门走出来,走进自己呆了三年的那间空旷、杂乱、局促的办公室,到处堆着过期的报纸、书籍、杂志,土黄色的办公桌,黑色的不会旋转座椅,整个空间都透着一种与时代不相融的疏离感,仿佛这个时空是10年前的遗留,不属于当下这个火箭速度的时代。可就是这样一个过时的地方,穆柳也老老实实呆了三年,倒是如今突然选择离开显得有些突兀。几个老同事正在窃窃私语,偶尔斜着眼瞄着穆柳。

穆柳懒得理他们,快步走到工位,找了个纸盒子,安安静静地收拾起东西。说是私人物品,其实只是厚厚的几本书,几本画册而已。上班无聊的时候,穆柳都靠翻这些书熬时间。

“主编刚刚是不是骂你了?”有个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朝她挤眉弄眼,说话用的都是气音,“你太帅了,跟他对骂都不落下风。你要知道这可是我实习期的一个小目标。”

穆柳被逗笑了,原本心里郁结的气也一点点消散了。眼前的人是陆小柔,报社新来的实习生,天天追着穆柳问东问西。

“给你布置的任务完成了吗?一天到晚这么八卦。”穆柳没好气地反问。

“这不是遇到问题,请求组织帮助嘛!”陆小柔撒娇般地说道。

“许大傻里面闲着呢,你找他去。”

“柳姐姐,你不是要辞职吧!”陆小柔大惊小怪地说道。

“我不是要辞职,我是已经辞职了。”

“啊,那我怎么办啊?”

“你怎么办,你好好上班呗,能怎么办?”穆柳没好气的说道。

“你是不是找到新工作啦!”陆小柔习惯了穆柳的冷言冷语,仍是一脸的兴奋,又忍不住手舞足蹈,“你要不带我一起吧!我们俩是打包关系。”

“马上过年了,找什么工作呀,来年再说吧!”穆柳抱着纸盒子,和陆小柔一起走出报社的大院,脸上的表情轻松不少。

报社大院里有一棵百年的榕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榕树下放着石凳石桌石椅,很有些逃离拥挤与吵闹的感觉。穆柳第一次看到这一幕,就想到和外婆一起在树下摇蒲扇吃西瓜的场景,听着蝉鸣,睡着午觉。三年过去了,除了几个老头在树下棋遛鸟,连块西瓜都没吃到。有时候穆柳坐在办公室里,会忍不住羡慕这些老头,喜怒哀乐,都在一局象棋里,偶尔的不开心不如意,再来一局象棋就能解决。如果人生的事,也可以像这样再来一把就能轻松解决该多好。只是连这样的场景也很久没见到了,这个十几年难遇的寒冬,把人们都困在了家中,独留这棵掉光叶子的大树摇曳在风中。

“真羡慕你,自由了!”陆小柔的话把穆柳的目光从那棵光秃秃的树上转移到那张肉乎乎的脸上,“可你一走,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些同事岁数都赶上我爸了。真无聊。”陆小柔嘟着嘴巴,一脸的委屈。

穆柳早就叫好出租车等在报社门口,等她把装满书的纸箱放进后备箱,拉开车门才对一直跟着她的陆小柔说,“反正你现在只是实习,好好学本领就好。”

“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柳姐姐,好多事都想听听你的意见。”陆小柔把着车门问道。

“我从毕业到现在也只做过这一份工作,真给不了你什么意见。你多保重,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穆柳说着关上了车门。

“我不管,你不准不接我的电话。”陆小柔喊完这句话,看着穆柳得车走远了,才怏怏不乐地转身回办公室。

穆柳抱着书回到家的的时候,秦子阳照例在画室作画。她像往常一样没有敲门。秦子阳害怕听敲门声,入户威尼斯花园第一天就把门铃拆掉,还在原本的门上镶一层乌红色的皮质外套,拳头敲在上面瓮声瓮气。穆柳害怕麻烦别人。就算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宁愿麻烦小区物业,也不会选择敲门,她认为尽可能照顾别人心底的脆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是穆柳开门时,钥匙不小心掉进书堆里。她只好把纸箱放在门口的椰棕地垫上,然后把书一本本掏出来,以奇怪的姿势全部搂在怀里。接近心脏放的是一本推理小说,日本作家西泽保彦写的《死了七次的男人》,要是这一幕被吴瑶看到,又该说穆柳准备施展巫术做法了。就在穆柳快要揽不住这些书的时候,她找到了钥匙,真是谢天谢地。总算是谁也没麻烦。

秦子阳自大学毕业后就住进威尼斯花园,从此再也没有出过门。每天只坐在画室作画,蔬菜水果生活用品都在网上采购,放在楼下的物业快递存放处,等穆柳下班再一起拎上来,然后秦子阳开火做饭,生活过得舒适安逸。

穆柳把杂物堆到自己的房间,又深呼两口气,才走去画室,找把椅子坐在秦子阳身边。秦子阳正在画窗外的河和桥。他早注意到穆柳回来了,却没说话。穆柳的生活一向规律,8点出门,6点过一刻到家,偶尔早起,从不晚归,像今天这样反常,还是三年来第一次。

“哇,你这南水河船桥越画越好,很有莫奈的风范。”穆柳站在秦子阳身后,扶着椅背,夸张地赞叹道,“我听说莫奈花了几十年的时间,从早到晚地画睡莲,成功得一塌糊涂。我看你也差不多啊,从我们住进来到现在,你都在画这南水河风光,我猜你也会成功。”

穆柳说的风景,正是梦歌的手笔。当年梦歌为了这处楼盘的起死回生,没少引经据典,依靠南水河人工造景,原本枯燥的河面上出现了灵动的木船,不仅让本地人为这木船趋之若鹜,甚至还吸引大批外地游客来此参观,意外成为南市的城市名片。整个小区依靠南水河自西向东建设,每栋楼仅有四层高,顶楼由物业种了各色的鲜花,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俨然成为南市奇观。不过穆柳知道,秋冬屋顶上的都是些假树假花。隔着一条河的距离,糊弄着不知情的游客罢了。威尼斯花园靠河的那一侧还找了艺术家涂鸦,很多游客不辞辛苦,只为在河对面拍张照片。还有人会租只木船顺河直下,近距离欣赏建筑之美。后来随着游客的增多,不知道是梦歌的主意,还是政府的想法,或者从南市古书上翻出的历史风景,总之楼盘左右两侧各500米距离的地方,增加了一处由一只只木船前后连接组成的小桥,晚上还会上演美轮美奂的灯光大秀。自此这南水河上,不管白天还晚上,都挤满大批的游客。

秦子阳和穆柳住在整个小区的最西边,视线一览无余,噪音也是杜比音效环绕立体声。真的是天使的脸庞,魔鬼的嗓音。

秦子阳此刻画的正是那一处南水河船桥。

“莫奈是印象派大师,你看我这是什么风格?”秦子阳侧身问道。

“……”穆柳哪里知道秦子阳画的是什么风格,她所有的绘画知识仅仅来源于网络搜索。穆柳始终觉得绘画这种事情是有阶级距离的,也是她与秦子阳之间的距离。只要说到绘画,秦子阳总是很傲慢。没有人喜欢别人的傲慢,穆柳也不例外,只是她都忍了下来,然后不着痕迹地切换话题,以便聊天能继续,“我觉得你和莫奈还是有相通的地方,听说莫奈后来到了一个没人认识得小镇隐居,每天背着画架出门。你现在也一样,像个隐士,不过是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市里隐居,画着属于你的睡莲。”

穆柳往前一点,想把手放在秦子阳的肩膀上。秦子阳却突然起身,错过了穆柳探出的纤细手指。他毫不在意地取下那幅刚画好的风景,轻轻揉了揉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垃圾桶里充满了类似的纸团。

“画得好好的,怎么又丢掉?”穆柳俯身,捡起被秦子阳丢掉的那幅画。她坐在椅子上,把画铺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摊开,理直,一点点划掉上面的折痕,“你会觉得我很烦然后去爱别人吗?”穆柳才说出这句话,就觉得自己神经质。可是覆水难收,她只能假装不在意地继续整理画稿,耳朵却不由自主竖得老高,她想知道秦子阳心中怎么想。

秦子阳倒没什么犹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出答案。

那个答案很酷,穆柳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我懒得再爱别人,好麻烦的。”

穆柳好久没说话,只是无意识地摆弄着放在小桌上的咖啡杯。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漫天的红云映得天空显出少有的温柔,秦子阳仿佛也注意到天空的变化,就调整坐姿,面对着天空,画笔开始涂抹。穆柳站在秦子阳身后,看着他调色、上色,瑰丽的红云一点点吞噬原本雪白的画板,自信地开疆拓土、攻城略地。可当你的视线回到天空,那些红云却陷入完全相反的局势,那些红云一点点、一点点的被吞噬,不管它们如何翻滚、如何轻盈转身,黑暗还是一点点吞噬了那骄傲的红。等最后一抹红隐入黑暗,等最后一缕亮光消失殆尽,秦子阳放下画笔,舒服地伸个懒腰,回头看着穆柳,笑得舒畅又释怀,他期待穆柳也能笑一笑。

可穆柳只是定定地看着秦子阳,她的思绪早跟着那团红中飘远了,她又想起自己那条受尽屈辱的红裙子,也像这夕阳里的红云一样,面对深不见底的黑暗无能为力。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今天感觉有点不一样,便抬眼问秦子阳,“谁来过这里吗?为什么会有两个喝过的咖啡杯?”穆柳早就看到了咖啡杯,只是思绪这会才做完有意识的分析。

“哦,老罗,你要再早回来五分钟,还能遇着他。”秦子阳又拿着铅笔,边量着穆柳的五官,边在画板上描出轮廓。

“老罗,老罗是谁?”穆柳放下咖啡杯,一脸狐疑地看着秦子阳。

“我的心理医生,约瑟夫,周一到周五,每天下午他会来两个小时。”

“……心理医生?”穆柳好像不认识这两个字似的,在嘴巴中反复咀嚼,嚼烂了其中的含义,才接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没有一年吧,我妈托人找的权威,一个老外,说完话还要机器翻译,我每天都觉得这件事滑稽可笑,但是也不想拒绝。要不然不知道我妈又给我找来什么怪咖,再说我跟老外也熟了,喝喝下午茶,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秦子阳嗤笑一声,边说边把铅笔用得唰唰响。

“心理医生……”穆柳还在念叨这几个字,仿佛这几个字背后藏着机关暗道似的,“真的是心理医生吗?还是你的秘密情人?”

“哪来的秘密情人,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和阿石楠是什么关系?如果你告诉我,你的心理医生是阿石楠,我就原谅你的一往情深。”穆柳扶着椅背,想止住身体的颤抖。

秦子阳的笑还凝固在脸上,可是他不说话,或者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为什么又不说话?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哑巴了,说话呀,说话呀。”

“你已经下了结论,还要听我说什么?”

“说什么?听你说出真相,听你说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在我眼皮底下搞鬼,欺骗我的。”

“我没有欺骗过你。”

“那我想听你说说看,你和阿石楠到底怎么回事?”

“……”

“这三年来,你为什么不肯碰我,你在为谁守身如玉?”穆柳不再目光灼灼地盯着秦子阳,她起身沿着阳台来来回回地走。后来索性靠着窗边的栏杆,双手死死拽着栏杆,好像使出了全部的力气。

秦子阳始终没说话,他僵硬地坐在画板前,之后两只无所适从的手便不安地摆动着那只画笔,那些花花绿绿的颜料,在他的手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我一直以为,我们俩在一起,是因为彼此都独一无二,所以就算你总是不可理喻,可我也甘之如饴。直到半年前,我才开始怀疑我们的关系。直到刚刚,我终于认清,只是你秦子阳不挑剔而已,是我还是别人,甚至是男人或者女人来到你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你永远不会拒绝人,跟谁都能凑活过着。你残忍地羞辱我三年,我恨你,我一直恨你,恨不能杀了你。”穆柳突然回头,粗暴地拿起话架上的画纸,大力地撕着,然后一扬手,像下了一场浪漫的雪,穆柳接住其中的一片,冷漠地说,“你知道吗?就这小小的纸片,如果用的得当,也是可以杀人的,死在这漫天雪花中,是不是也挺浪漫,你不是一直想死的浪漫吗?不如我们相互成全。”穆柳的手指放在秦子阳的脖子上,指甲轻轻刮着秦子阳的喉管。

“没必要为我脏了你的手。”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你。”

“我会自己了断的。”

“我才不信,你就是个胆小鬼,从我认识你那天就把自杀挂在嘴上,可你从未……”

穆柳后半段的话没说完,她记起半年前那一天,秦子阳自杀未遂。

那天她起了大早出门采访,南市投资公司的老板冯文通过关系找到她,希望能做一篇专访报道梦歌对他的经济压榨。穆柳到咖啡馆的时候有些迟,可是她看到坐在约定地点的那个男人,还是谨慎地拨通电话。在“江南皮革厂倒闭了”的音乐声中,那个带着大金链子小手表,一脸混混摸样的男人接起电话,那就是冯文。

穆柳那天一早起来,眼皮就在跳,整个人有气无力,可她舍不得推掉这个采访,她想知道更多关于梦歌的事情。医院的电话就是在这种氛围中响起的。穆柳接电话的时候有些不耐烦,还以为是许乐催她回报社,接通电话才知道秦子阳出事了,穆柳连再见都没说囫囵,包也遗忘在原地,拦了辆出租车就往医院赶,紧张到眼泪在眼圈打转。

秦子阳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眼微微闭着,穆柳看到他那长长的睫毛和脸上细微的绒毛,像个做工逼真的天使人偶。穆柳长时间地坐在病床旁边,呆呆地看着这张纯洁无邪的脸,心里反复斟酌,想给他的自杀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日子明明还像平常一样有条不紊地过着,没有波折、没有意外、没有争吵、没有恶言相向,也没有新的灵感。

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