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坊主的故事
磨坊主的故事由此开始
从前在牛津住着一个守财奴,
家里有房间出租,管房客吃住;
他的行当是木匠,很有几个钱。
他家住着一个求学的穷青年;
他学过文科课程前面那几样,
但是爱好已转到了学习星象,
掌握一些这方面的推算办法,
你若就某些特定的时刻问他,
要他说出有阵雨还是有旱情,
或要他预卜各种各样的情形——
这些事要我一一说明有困难,
但他用星象分析会给你答案。
这个书生叫做殷勤的尼古拉,
他熟知男女私情和偷欢作耍,
外加他为人机灵又极为谨慎,
看起来就像姑娘家那样温顺。
他在木匠家租下了一间房屋,
孤零零一个,没有旁人陪他住。
他那间屋里布置了芳草香花,
极其雅致;他本人也弄得潇洒,
那甜美劲儿像姜又像甘草根。
星象学的书和其他大小书本,
以及这方面的专用工具星盘,
还有用来做数字运算的算盘,
全在床头架上整整齐齐摆放。
一块羊毛红方巾罩在衣柜上,
方巾上放有一只索尔特里琴。
到了夜里他弹出好听的乐音,
这乐音飘荡在他的整个屋子;
他总是先唱天使传报赞美诗,
随后接着唱当时流行的歌曲——
他的好嗓子常得到人们赞许。
书生就这样消磨自己的时间,
花着自己的和亲友给他的钱。
那木匠新近娶来了一位姑娘,
他爱这姑娘像自己性命一样;
新娘十八岁,年纪轻轻心思野;
而他是老汉,醋心比较大一些——
恨不得要把新娘关在笼子里,
因为他知道他做王八很容易。
他无知无识,不知道加图说过,
娶老婆千万要娶般配的老婆。
人们要结婚就得看自己条件,
因为老少不般配吵架就难免。
不过他既然掉进了这种罗网,
就得受这种磨难,像别人一样。
这个年轻的老婆长得很俊俏,
那身材像鼬鼠一样窈窕娇小,
系着一条用绸子装饰的腰带;
她的围裙白得像早晨的牛奶,
系在腰肢上,上面打有很多褶。
她身上穿的衫子也是白颜色,
衣领的前面后面或里面外面
全都绣着花,绣花都用黑丝线。
她的白帽子也有缎带作装饰,
同她领子的颜色配得很合适。
她的束发宽绸带束得相当高。
她那双眼睛可真是极其风骚;
两条弯弯的眉毛拔得相当细,
漆黑漆黑的颜色就像黑刺李。
她那个模样让人看了也舒服,
赛似一棵刚刚开花的小梨树;
那细皮嫩肉赛过柔软的羊毛。
她的腰带上挂着真皮的钱包,
包上有丝的流苏和黄铜珠子。
无论谁找来找去找遍这人世,
也找不到一个足够聪明的人——
能想象这玩具娃娃般的娘们。
她那姿色和面色惹眼又亮丽,
胜过伦敦塔刚刚新铸的金币。
说到唱歌,她嗓音宛转又清亮,
就同栖在谷仓上的燕子一样。
除了这一切,她还会调皮嬉戏,
同跟在母羊后面的羔羊无异。
蜂蜜饮料再甜,甜不过她的嘴,
经过储藏的苹果就是那滋味。
她活泼好动像是马驹,箭一般
挺直的身材,细挑得像是桅杆。
一只胸针别在她低低领口上,
那大小像圆盾上的浮雕一样。
她的靴筒高,鞋带系到了小腿。
她是报春花,叫她延龄草也对,
反正配得上任一位贵人的床,
可做任何富裕自由民的新娘。
我说各位各位,下面有故事啦!
话说一天这位殷勤的尼古拉
同这少奶奶打情骂俏地逗乐;
这时候那位老公去了奥斯讷。
这些读书人最多各种鬼花样,
他悄悄捏住那让他销魂地方,
“除非你能满足我,宝贝,”他说,
“这偷偷摸摸的爱将会憋死我。”
他边说,边紧紧抱住对方大腿:
“求你现在马上就爱我,宝贝,
否则我就活不成,天哪帮帮忙!”
那女的像匹马驹正在钉铁掌,
她纵身一跳又猛地把头一扭,
说道:“你快让我走,你快让我走!
我发誓,决不会吻你,尼古拉!
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叫救命啦!
把手挪开,你还有没有个进退!”
尼古拉开始哀求,求她发慈悲;
他说得好听又动人,逼得又紧,
最后那女人答应报之以爱情,
而且以圣托马斯之名发誓说,
以后她愿意按照他的意思做——
不过她要看机会,有机会才行。
她说:“我的老公很有妒忌心,
所以你除非肯等待,肯守秘密,
否则,我可以肯定我必死无疑。
在这件事上,你可千万要谨慎。”
尼古拉说道:“这个倒不用担心,
读书人连个木匠也都骗不了,
他的读书时间就白白浪费掉。”
他们俩山盟海誓,一致同意,
要像我说过的那样等待时机。
尼古拉做到所有这一切之后,
拍着她的后背,又是吻又是搂,
随后,拿起他那只索尔特里琴,
弹拨出一连串曲调,好不高兴。
这天她做好家务便细细擦拭,
擦得额头像大白天一样白净。
再说教堂里有个管事很年轻,
这家伙的名字叫做阿伯沙朗。
他头发鬈曲,像黄金一样闪亮——
铺展在头上,像是一把大扇子;
头路挑在头正中,漂亮又挺直。
他面色红润,灰眼睛像鹅一样;
鞋上拷花,像圣保罗教堂的窗,
脚上穿红袜,走来走去很飘逸。
他身上穿着浅蓝色短短外衣,
做得考究又得体,大小正合身;
镶着的花边又紧又密又相衬。
外面还套着相当好看的法衣,
白得同苹果树的花可以相比。
天哪,这可真是个可爱小伙子。
他会替人放血、剪头发、刮胡子,
也善于起草地契和租赁文书。
当时的牛津流行二十来种舞,
所有这些舞他都熟悉他都跳,
踢来踢去的双脚轻盈又灵巧。
他会在雷贝克琴上拉出乐曲,
有时还会用尖嗓子唱唱歌曲;
他也会弹六弦琴,弹得同样好。
城里所有卖酒的店铺或商号,
只要那里有俊俏的卖酒姑娘,
他都曾带着他的节目去拜访。
但是说句老实话,他有点拘谨,
放屁很小心,说话也正儿八经。
这个活跃又快活的阿伯沙朗
那圣日为教区中的妇女薰香;
他手里殷勤地捧着一只香炉,
眼睛常常瞟人家,流露出爱慕。
他特别爱看那个木匠的妻子,
觉得看到她真是天大的快事,
因为她那么娇美又那么风骚。
如果这女人是老鼠,我敢担保,
很快要落进他这只猫的脚掌。
这可爱的教区管事阿伯沙朗
心里充满着对于爱情的期盼,
所以决不肯收取女人的捐款;
他说出于礼貌,这钱不能收。
夜幕降临,月色明亮又温柔,
阿伯沙朗拿起他那把六弦琴,
想要不睡觉把夜晚献给爱情。
他怀着柔情和欲火不停地走,
终于在听到公鸡啼叫后不久,
来到了住着木匠夫妇的房屋。
他走近这栋屋子的一个窗户,
站在那扇装有铰链的窗子旁,
用他优美动听的尖嗓音歌唱:
“亲爱的女士,如果愿意的话,
那么就请你对我发发慈悲吧。”
这歌声有琴声作着很好配合。
木匠一觉醒来,听见他唱歌,
听了没多久转身便对老婆讲:
“艾丽森,你可听见有人在唱?
是阿伯沙朗在咱房间墙脚下!”
于是,那老婆对老公这样回答:
“天哪,约翰,听得清清楚楚。”
事情就这样下去;还想进一步?
一天又一天,漂亮的阿伯沙朗
就这样求爱,结果却满心忧伤。
他整日整夜没法子睡个好觉;
他梳理满头鬈发,要显得俊俏。
他托人传话送信把情意表达;
又发誓说要在她身边服侍她;
他有如夜莺,颤抖着嗓子歌唱;
他送去的蜜酒、香酒各种各样,
还送去刚刚出炉的糕点馅饼——
由于对方是城里人,更送现金。
要赢得人家的心,有时靠财物,
有时靠拳打脚踢或宽厚大度。
为了显示出他的灵巧和本领,
有时候他在高台上扮演暴君。
但是对他的求爱,有啥能帮他?
对方只爱讨人喜欢的尼古拉,
他阿伯沙朗只能去吹吹鹿角。
他费了大劲,换来的只是耻笑。
就这样那个女人拿他当猴耍,
把他的满怀真情全当作笑话。
有句俗话倒不假,讲得非常对——
人们常说:“身边有个机灵鬼,
会让远方的情人显得很讨厌。”
正是因为不在艾丽森的眼前,
哪怕他阿伯沙朗气得要发疯,
身边那个尼古拉总占他上风。
这一天木匠早早去了奥斯讷。
讨人喜欢的尼古拉和艾丽森
经过了一番讨论得出个结论,
就是尼古拉应该想出个花样,
让那爱妒忌的傻瓜老公上当;
如果这一招玩得好,能够奏效,
他们俩就能一整夜抱着睡觉,
因为这是他们俩共同的愿望。
这样商定后,尼古拉二话不讲,
立刻就行动,不再耽搁一分钟。
他偷偷把饮食拿进自己房中,
这些饮食足够他一两天吃喝;
随后又对艾丽森小声吩咐说:
如果她老公问起尼古拉情况,
就回答说不知他在什么地方,
说是那一天根本没有看见他;
很可能他已生了病,早就躺下;
因为任女仆叫唤,他也没开门——
不管怎么着,反正他都没应声。
整整一个星期六就这样过完,
尼古拉待在屋里硬是不露面;
他吃吃睡睡,随意干点什么事。
到了星期日太阳快要落山时,
傻乎乎的木匠不免心里嘀咕,
生怕尼古拉真有了什么变故,
他说:“圣托马斯呀,凭你的名,
我真担心尼古拉出什么事情。
上帝该不会让他突然死去吧!
真的,现在这世界转眼就变化。
今天我看到死人被抬往教堂——
可是星期一我还看见他在忙。”
“快快上楼,”他马上吩咐下人,
“去叫他一声,或用石块敲他门。
看看他怎么样,就来照直报告。”
那个小厮一听就直往楼上跑,
精神十足地来到尼古拉门前,
疯了似地又是敲门又是叫喊:
“喂喂你是怎么啦,尼古拉先生?
你整天都在睡觉,这可怎么成!”
但毫无反应,听不到只字回答。
他发现有个窟窿就在门板下,
那是猫平时钻进钻出的洞口;
于是他贴着洞口尽量朝里瞅,
终于看到尼古拉坐在椅子上,
只见他张着嘴巴朝着天上望,
那个神情似乎在盯着新月看。
小厮连忙跑下楼,到东家面前,
把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报告。
木匠边给自己划十字边说道:
“圣菲德斯怀德,救救我们吧!
谁知道他会发生什么祸事呀!
这家伙一天到晚搞什么天闻,
眼下竟然搞得发了痴发了疯。
发生这种事情,我早就料到!
老天的秘密,哪能给人知道。
是啊,还是不识字的人有福气,
因为只知道上帝定下的道理。
有个书呆子也正是这个情形;
他搞天闻,在野外走路只看星,
想对未来的事情心里有个底,
结果跌进偌大的一个泥坑里——
竟没看见!凭圣托马斯之名,
讨人喜欢的尼古拉叫我担心。
我真恨不得骂他一声死读书——
哦,我们的天国之王主耶稣!
给我拿根棍子来,我门下一撬,
罗宾,这时你一扛就把门卸掉。
我看这一来,他就想不下去啦。”
接着,他上楼把棍子插到门下。
罗宾身强力壮,干这事最拿手,
这门当即被扛离了门框搭扣,
整个门扇一下子翻落在地上。
尼古拉端坐不动,像石头一样,
照旧还是张大了嘴巴看着天。
木匠只以为尼古拉犯了痴癫,
就用足力气抓住他两个肩膀
猛摇了一阵,又对他大叫大嚷:
“喂,尼古拉,你朝地上看看!
快点醒醒吧,想想耶稣的受难!
我替你划十字,驱除鬼怪魔妖。”
说完这话,他立刻朝屋子四角,
又来到屋外,在那外门的门前,
把驱除黑夜妖邪的咒语诵念:
‘耶稣基督,圣本笃,请听我求告。
请保佑这屋子不受邪魔侵扰;
白佩特诺斯特,请保我们过夜。
你呀去了哪里,圣彼得的姐姐?’”
木匠问道:“你这是在说些什么?
要像我们干活人,也想想上帝!”
尼古拉答道:“给我喝一点东西,
喝过之后,有件事我要同你谈,
要私下里谈,这事同你我有关——
去对别人说,我可绝对不愿意。”
木匠下楼又上楼,回到了屋里,
带来好大一瓶浓烈的麦芽酒;
两个人各自把酒喝下肚子后,
这个尼古拉紧紧把房门关上,
然后自己就坐在木匠的身旁。
他说:“约翰,尊敬的亲爱房东,
你要以名誉向我发誓作保证,
决不把我讲的话向别人透露,
因为我这个秘密来自于基督,
如果讲出去,你就会丢掉性命;
所以你别那么做,免得遭报应:
只要你对我失信,你就会发疯。”
“对,凭基督的圣血,他不会容忍!”
那傻瓜答道,“我这人不爱唠叨,
不是我自吹,我不爱同人闲聊。
说吧;凭征服地狱的基督起誓;
我绝对不告诉我的老婆孩子。”
尼古拉说道:“约翰,实话对你讲,
前一阵我在观察明晃晃月亮。
根据我的星象学,我竟然发现,
下个星期一,过了半夜十二点,
就会下一场又狂又暴的豪雨——
挪亚遇到的那一场同这相比
一半都不及。这场雨来势凶险,
不到一小时,世界就汪洋一片,
整个人类将难逃淹死的命运。”
木匠叫起来:“哦,我的艾丽森!
哦,我的老婆!她也会淹死吗?”
大吃一惊的木匠差点没垮下,
急忙问道:“有没有办法补救?”
尼古拉回答:“凭老天起誓,有。
但要遵照有关的知识和指示,
不得按照你自己的心思行事。
说话最最可靠的所罗门说过,
‘做事按照忠告,就不会出错。’
如果你愿意照我的忠告去办,
那我保证,用不到桅杆和船帆,
我就能救你救她,也救我自己。
挪亚得救的事情,可听到说起?
那一次世界也是被洪水淹掉,
但我们的主预先向他发警告。”
他和同伴们真是又急又发愁?
我敢打个赌:那时他肯定在想,
宁可全部放弃他那些黑毛羊,
只求他老婆同样也有一条船。
现在你知道最好应该怎么办?
这事要求动作快,情况很紧急,
不能再讲大道理,不能再迟疑。
要像坐船一样浮水上,就靠它。
盆里要备足可供吃喝的东西——
够吃喝一天就行,其他都不必!
因为第二天上午,九点钟左右,
这一场大洪水很快就会退走。
可不能让你那小厮罗宾知道,
你家的女仆吉儿我也救不了。
别发问;就算你问我什么道理,
也不会告诉你,这是上天机密。
你所得到的,是挪亚般的恩典,
除非昏了头,你才会感到不满。
至于你妻子,我当然愿意救她。
现在走吧,快去干你的事情吧。
“等到你为了你们夫妻俩和我
把准备三只揉面盆的事办妥,
就把它们在椽子上高高一吊,
让我们这番准备人家看不到。
等你完成我所吩咐的这两点,
就把吃喝的东西放好在里面,
再放进斧子;这样大水一冲到,
便可斩断绳子让大盆水上漂;
如果还在马厩上方的山墙上
打个洞,要朝花园那个方向——
那么只消等这场大暴雨停下,
我们就能够自由自在出去啦!
我保证你会漂游得十分惬意,
就像白公鸭跟在母鸭后嬉戏。
那时我喊:‘艾丽森!约翰!喂!
高兴起来吧!洪水马上就要退!’
你也会喊:‘尼古拉先生,你好啊!
早安!我看你很清楚,天早亮啦!’
那时候,我们将是世界的主子,
一辈子都是,像挪亚和他妻子。
“但是有件事我要特别提醒你,
让你在那天夜里千万要注意,
就是一旦登上了我们那种船,
任何人不得讲话也不得叫喊,
更不能互相召唤,除非是祷告——
这是神亲自作出的亲切关照。
“你老婆的盆同你的离得远些;
免得你们俩又一次犯下罪孽——
眼光的,肉体的一样,统统不许。
情况已讲明白;去吧,祝你顺利!
明天夜里,等人家都睡觉之后,
我们就爬到那些揉面盆里头,
就坐在那里,等待上帝的恩典。
现在你去干你的事,我没时间
再对你长篇大论,老话说得好:
‘派个聪明人干活,不用关照。’
你这人很聪明,教你也就不必。
救我们性命要紧;走吧,求求你。”
这个呆头呆脑的木匠一离开,
立刻长吁短叹,不是嗐就是唉,
接着,对老婆透露了这个秘密,
老婆比丈夫明白,她心里有底,
知道这古怪安排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装得好像马上就会死,
说是:“哎,你就去吧,要赶紧!
你不帮我们逃生,我们全没命!
我是你正式娶来的忠实老婆,
亲爱的夫君,去吧,可得救我。”
瞧,情绪这东西有多大威力!
印象这东西能深深扎到心底,
想象出来的东西能要人性命。
傻瓜木匠这时候哆嗦个不停;
他确实感到能看见那种景象,
汹涌的挪亚洪水像大海一样——
要来淹死他蜜样甜的艾丽森。
他满脸愁容流着泪,泣不成声;
他唉声叹气,叹不尽胸中苦恼。
随后他外出,找到一只揉面槽,
接着他又找到一只盆,一只桶,
便偷偷把三样东西弄回家中,
偷偷摸摸把它们挂在房顶下。
他亲自动手,做好了扶梯三架——
踏着那梯级,他们就能爬上去,
爬到高挂在屋架上的木盆里。
他在盆里和槽里把食品放好,
那是大罐麦芽酒、面包和干酪——
这些东西足够供他们吃一天。
不过在他做这番准备工作前,
他派家里的男仆和女佣出门,
要他们为他办事,去一趟伦敦。
到了星期一,刚开始进入夜晚,
他不点蜡烛就悄悄把门一关,
把所有的事情做得无可挑剔。
总之三个人很快都爬上扶梯,
随后大家静静坐了两三分钟。
“快说佩特诺斯特,就别再出声!”
尼古拉说完,夫妻俩跟着说句:
别出声!”木匠一边听是否下雨,
一边开始在心中把祷文背诵,
祈祷时他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大约在敲晚钟时,或再晚一点,
我想,木匠忙乎到现在很困倦,
所以竟一觉睡去,睡得昏沉沉。
他灵魂苦恼,苦恼得不断哼哼;
接着就打鼾,因为头的位置歪。
尼古拉轻手轻脚偷偷爬下来,
艾丽森急急忙忙悄悄下扶梯;
两个人一言不发就搂在一起,
转眼便上了木匠平时睡的床。
真可谓兴高采烈又和谐异常;
于是尼古拉、艾丽森这对男女
躺在那里,忙乎着寻求欢愉,
直到凌晨做法事的大钟敲响,
直到圣坛上修道士开始高唱。
为的是同朋友一起解闷取乐。
正巧有修道院的人认识木匠,
他就私下里打听约翰的情况;
那人引着他走到教堂外说道:
“说不上来;打从星期六到今朝,
我没见他在这里干活,依我猜,
是我们院长派他去弄些木材;
因为弄木材的事通常归他管,
常在那个庄子里住上一两天;
要不,他在自己家就确凿无疑——
我实在说不准,究竟他在哪里。”
阿伯沙朗快活得心里开了花。
“这可是我整夜不睡的时候啦,”
他想,“因为我肯定从天亮之后,
一直没有见他在家门口转悠。
我要交上好运啦;一到公鸡叫,
我就悄悄去他家的窗上敲敲——
那窗低低地开在卧室的墙上。
那时我要对艾丽森好好讲讲
我的相思病;这样做不会吃亏,
至少至少我也要同她亲个嘴。
我相信,这类安慰多少有一点,
怪不得我的嘴巴痒了一整天;
看来至少那是接吻的好兆头。
何况在梦中我整夜吃肉喝酒。
所以我先去睡上一两个钟点,
然后就整夜不睡,去消遣消遣。”
在他梳理头发前,他先在嘴里
嚼些豆蔻和甘草,让嘴香喷喷。
他还在舌头下含着轮叶王孙,
希望凭这个能讨得人家喜欢。
他不紧不慢走到木匠的屋边,
在装有铰链的窗前悄悄站住——
窗子很低,只够到他的胸部——
然后他柔和地轻轻咳嗽几声。
“你在干吗,蜜一样甜的艾丽森?
你是我美丽的鸟、喷香的肉桂。
醒来同我说说话吧,我的宝贝!
你不大把我的痛苦放在心上;
我爱你却爱得浑身热汗流淌。
我热汗流得发昏倒并不奇怪;
我想你就像羔羊想着要吃奶。
我的宝贝,我真的生了相思病,
所以,像忠于爱情的斑鸠哀鸣。
我茶饭无心,吃得不如姑娘多。”
“离开我的窗口,傻瓜,”艾丽森说,
“上帝保佑我,要我吻你办不到。
我所爱的人比你不知好多少——
耶稣在上,不然我就得挨人骂。
快点走吧,再不走就扔石头啦!
凭二十个魔鬼之名,让我睡觉!”
“这可真糟糕,”阿伯沙朗说道,
“真心的爱情总遭到这种对待。
为了耶稣的爱也为了我的爱,
请你吻吻我,这是我最低要求。”
艾丽森问道:“我吻了你,你就走?”
“一定走,宝贝儿,”阿伯沙朗答道。
女的说道:“我就来,你快准备好。”
随即她对尼古拉悄悄这样讲:
“现在别出声,我让你大笑一场。”
这时候,阿伯沙朗已双膝着地,
说道:“我现在可真是荣耀至极;
因为,我想这以后还有所发展。
只求你开恩发慈悲,宝贝心肝!”
阿伯沙朗把嘴唇仔细擦擦干。
那个夜晚黑得像沥青又像煤,
艾丽森朝窗外露出一个部位。
不知阿伯沙朗算倒霉算走运,
反正他用嘴巴同光屁眼亲吻
还津津有味:因为他不疑有诈。
忽然他猛地一退,觉得出了岔:
他知道胡子不长在女人嘴上。
可他碰上的很粗硬,而且很长。
他呸了一声,说:“我干了啥事?”
艾丽森嘻嘻一笑就把窗关死。
阿伯沙朗垂头丧气地走开去。
乖巧的尼古拉叫道:“胡须,胡须!
我凭上帝的身体起誓,太妙啦!”
上当的阿伯沙朗听了这句话;
气伤了心,狠狠地咬自己嘴唇,
暗自说道:“一定要报仇雪恨!”
他说:“我宁把灵魂交给魔鬼——
哪怕给我这座城我也要报复,
决不能忍气吞声咽下这耻辱。”
他叹道:“唉,可惜我没退后些!”
他冷却的热恋之火终于熄灭;
因为自从吻了艾丽森的屁眼,
这个女人已让他觉得最讨厌,
他的相思病从此就霍然而愈,
再也没兴趣同女人明来暗去,
只像个挨打的孩子眼泪汪汪。
阿伯沙朗悄没声地走过街上,
要找名叫杰维斯的铁匠师傅。
铁匠为打造农具而烧着锻炉,
还忙着打磨那些铧头和犁刀。
阿伯沙朗轻轻地敲着门说道:
“杰维斯师傅,请你开门,马上!”
准有俊妞让你睡不着、起得早。
圣诺特在上,你明白我的意思。”
对此,阿伯沙朗没回答一个字,
铁匠这种打趣他根本不关心——
他的烦心事铁匠哪里弄得清!
“亲爱的朋友,”稍后他才说道,
“炉子边那把热气腾腾的犁刀
请你借给我,我要拿去用一用;
一会儿就拿来还到你的手中。”
杰维斯答道:“哪怕这是黄金,
哪怕是满袋金币还没有点清,
你也尽管拿,我铁匠说话算话。
哦见鬼,你要拿这个东西干啥?”
阿伯沙朗说:“这个你就随它去,
到明天我会源源本本告诉你”——
说着便把犁刀不烫的柄一拿,
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开铁匠家。
他一路走到木匠家,靠在墙上,
先是咳嗽了一声,然后敲敲窗,
这做法,完全就是先前那一套。
“谁在外面敲窗?”艾丽森问道,
“鬼鬼祟祟的,我想一定是个贼。”
他应道:“哦不对,老天知道,宝贝;
亲爱的,我是你的阿伯沙朗。
我带来金戒指想要给你戴上。
老天保佑,这戒指我娘给了我,
它做工精致,雕镂得真是不错——
你吻我一下,我就把它送给你。”
尼古拉正好要小便,翻身而起;
觉得先前恶作剧还有所不足,
想让阿伯沙朗吻过了他屁股
再离开,便急急忙忙把窗打开,
悄悄把整个臀部搁在了窗外——
他尽力往后,尽他大腿那点长。
“说话呀,”阿伯沙朗轻声轻气讲,
“哦亲亲,让我知道你人在哪里。”
不料尼古拉随即放了一个屁,
这屁的威力竟然比得上雷霆,
差一点炸瞎阿伯沙朗的眼睛;
但他仍拿着那柄火烫的犁刀
朝着尼古拉屁股的正中一捣。
两边的皮肉捣去巴掌大一块,
他的屁股被犁刀烫得真厉害——
尼古拉觉得自己活活会痛死,
没命地直叫起来,叫得像疯子:
“救命!水!看在老天的份上!”
从梦中突然惊醒过来的木匠
听见有人在发疯似地叫着“水!”
心想“糟啦!来的是挪亚洪水!”
一个字也没说他就坐起身子,
抄起手边的斧头砍断了绳子。
他连人带盆哗地全掉了下来,
来不及拿酒拿面包做点买卖
就摔落在地,摔得他昏死过去。
艾丽森、尼古拉吓得一跃而起,
跑到街上哇哇地大声叫“救命”。
于是老老少少的街坊和四邻
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这木匠,
只见他脸色惨白昏倒在地上,
因为这一摔摔断了他的手臂。
但这次受伤就只能怪他自己;
因为每当他张嘴说话,尼古拉、
艾丽森的声音马上压倒了他。
他们告诉众人说木匠已发疯,
说他患上一种严重的妄想症,
害怕挪亚洪水害怕得发了呆,
竟然把三只揉面盆买了回来,
还把这些盆在房顶底下一挂,
要他们两人也都去盆里坐下,
说是凭上帝的爱,大家做个伴。
这奇思怪想使大家笑得更欢;
他们张大着嘴巴朝房顶张望,
把木匠的不幸看作趣事一桩。
无论他怎么解释全都是白搭,
因为没有任何人相信他的话。
人家敢于发誓,他辩也没有用,
于是他发疯的名声传遍全城;
因为书生们立刻会互相支持,
会说“亲爱的兄弟,他已发痴”;
见这场忙乱,每个人哈哈大笑。
所以尽管木匠醋心重、盯得牢,
他老婆还是睡到了人家身边,
让阿伯沙朗吻她下面那只眼,
还让尼古拉屁股狠狠烫一下。
故事说完了;愿老天保佑大家!
磨坊主的故事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