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的故事
管家的故事由此开始
离剑桥不远的特鲁平顿那里
有座桥,桥下流淌着一条小溪,
小溪的边上矗立着一座磨坊,
咱对你们讲的事没半点虚妄。
那地方早就住着一个磨坊主,
他就像孔雀那样虚荣又自负。
他吹笛钓鱼织网样样都拿手,
还会摔跤射箭,做杯子喝酒。
他的腰带上挂有大刀作武器,
又挂着一把剑,刃口同样锋利;
他的口袋里藏着精致的匕首,
没人敢碰他就因为怕他动手——
他有设菲尔德刀插在长袜里。
他面庞滚圆,鼻子扁平鼻梁低,
头上没长几根毛,像猿猴一样。
市场上他横行无忌,是个霸王。
没人敢在他的肩膀上搭一搭——
他发誓,谁动他就得付出代价。
他是一个贼,专偷面粉和谷物,
手法既非常狡猾又极其纯熟。
人家叫他神气活现的西姆金。
他有个老婆,算他攀上了好亲——
因为丈人是镇上的一位教士;
为了让西姆金肯做他的女婿,
教士给女儿许多钱财作陪嫁。
这个女儿本在修道院里长大;
西姆金说过,自己身为自由民,
就别辱没这身份:宁可不娶亲,
非得娶的是处女,要有点知识。
这老婆很高傲,喜鹊一样放肆。
这一对夫妻,倒也真值得看看:
圣日里,那男的走在女的前面,
披巾的下垂部分缠着他的头;
女的穿着红裙子跟在他身后——
配她丈夫的红长袜倒也正好。
任谁见了她,“夫人”称呼不可少;
她走在路上,没有人恁地胆大,
敢于走上前去挑逗她撩拨她,
因为西姆金有剑有刀有匕首——
这时就会要他性命、要他头。
毕竟醋心重的汉子一向危险——
至少他们要老婆相信这一点。
再说这女人的出身本就难听,
那副臭架子更让人难以接近。
她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
觉得自己受过修道院的教养,
而且还有个相当体面的娘家:
有身份的女人应该有点功架。
这一对夫妻有个闺女已不小,
这时正好二十岁;不多也不少,
还有个半岁婴儿睡在摇篮里,
这男孩有着健康结实的身体。
那女儿身体健壮,发育得很好,
臀部大,两个乳房又饱满又高,
鼻子扁平,灰色的眼睛像玻璃——
说真的,她的金黄头发真美丽。
镇上那教士见她长得很出色,
有意让这外孙女做他继承者,
将来就由她继承动产不动产,
所以满足其择夫条件就很难。
按这外公的打算,外孙女出嫁,
就要嫁一个血统高贵的人家;
因为神圣教会的产业不外流,
得由神圣教会的后裔来接受。
所以他要为神圣家世添荣耀,
哪怕他要把神圣的教会吞掉。
西姆金有权包干这一带的活,
收取的麦子麦芽自然就很多;
特别要提到那里一个大学院,
人们称之为剑桥的索雷尔馆,
那里的麦子麦芽都交给他磨。
但是有一天事情发生了波折:
学院里的伙房采购生了重病,
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肯定送命。
这下,磨坊主又偷面粉又偷麦——
比起往常来,偷得一百倍利害;
如果说从前还算偷得很客气,
那现在他连偷带抢毫无顾忌。
院长为此训了人,闹得很紧张,
但是,磨坊主丝毫不放在心上,
咆哮着发誓说道:没这种事情。
且说当时那里有两个穷学生,
就住在我上面说到的学馆里。
这两人精力充沛,任性又调皮;
为了能去寻开心,去胡闹一场,
他们就几次三番纠缠着院长,
要求放一个短假,让他们两人
去磨坊看着自家谷物磨成粉;
他们夸口说,敢于用脑袋打赌:
磨坊主休想用诡计偷窃谷物——
即使他用武力抢也不会得手。
最后院长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他们一个叫约翰,一个叫阿伦,
两个人都在斯特罗瑟镇出生——
这镇在北方,具体地点不知道。
阿伦把一切东西全都准备好,
又把满袋麦子在马背上捆住。
阿伦和约翰就这样出发上路——
两个学生身旁都挂着盾和刀。
约翰认得怎么走,不需要向导,
到了磨坊后,阿伦把麦子卸下,
首先开口招呼:“西蒙,你好啊!
你那漂亮的女儿和太太可好?”
“衷心欢迎你,阿伦,”西姆金应道,
“欢迎你,约翰。你们来有何贵干?”
约翰说:“老天在上,请急事急办。
教会人士中流传这样一句话:
不找人帮忙自己干就是傻瓜。
管俺们伙食的家伙大牙疼痛——
看那个样子将会要了他的命;
于是俺来啦,于是阿伦也来啦,
来你这里磨麦子,磨好带回家。
巴望你马上就替俺们赶一赶。”
西姆金说道:“我保证这就照办。
磨麦的时候,你们打算怎么样?”
“老天在上,俺要站在那料斗旁,”
约翰回答道,“看麦子怎样进去——
看料斗究竟怎样摆来又摆去——
凭俺家声誉发誓,俺还没见过。”
阿伦说:“约翰,你若准备这样做,
俺就用脑袋担保,待在那下面;
俺觉得这对俺倒是一种消遣——
看着粗磨的麦粉筛落在槽里。
说真的,约翰,这方面俺就像你,
对于磨坊里的活,也是个外行。”
磨坊主笑看着他们那副傻相,
心想:“这些说法不过是借口。
他们以为没有人是他们对手;
任他们死道理学得多么高明,
我发誓,偏要蒙蔽他们的眼睛。
他们越是对我耍这种鬼花招,
我下手就越狠,偏要大偷大捞。
他们要面粉,我把麦麸给他们!
‘最有学问未必是最聪明的人’——
正如寓言里母马对狼讲的话。
他们的招数一概都不在话下。”
过了一会儿,他等到机会一来,
便悄没声息地偷偷溜到屋外。
他东找西找,找到他们那匹马,
原来那两个学生已经拴好它,
拴在磨坊后面的一棵大树上;
他悄悄走过去,来到那棵树旁,
很快就动作麻利地解开缰绳。
那马获得了自由,嘶叫一声,
不管路是好是坏便飞奔而去,
去那很多母野马活动的沼地。
磨坊主回到屋里,啥也没有说,
一面敷衍着学生一面干着活
直到把那些麦子完全都磨好。
等那些麦粉装进口袋并捆牢,
约翰出了屋子找不到那匹马,
急得大声叫起来:“哎呀倒霉啦!
马儿不见啦!看在上帝的份上,
阿伦快出来!马上出来,马上!
俺们院长的那匹坐骑不见啦!”
阿伦一听,把麦粉和麦子撇下,
他那种精明全都给忘个精光,
叫道:“什么?它跑哪个方向?”
磨坊主老婆蹦跳着跑来叫道:
“你们那匹马朝着沼地一路跑,
急急忙忙跑去找那些野母马。
那系马的人应当挨一顿臭骂,
他本来该把缰绳好好系系牢!”
“看在基督的份上,”约翰叫道,
“快解下佩刀,俺也解下,阿伦,
这样,俺就可以像鹿一样飞奔。
老天作证,它可逃不出俺们手。
怎么,你没拴它在牲口棚里头?
天哪真倒霉!你是傻瓜,阿伦!”
于是两个傻学生拔脚就飞奔——
就这样阿伦和约翰奔向沼地。
磨坊主眼看他们两个人离去,
便从他们的麦粉中偷了两斗,
要老婆拿去揉好了做些馒头。
“我相信,学生担心我会耍花招,
但是凭他们那点学问,”他说道,
“哪能是我对手!让他们去追吧!
看好他们去哪里。随他们去耍!
我担保,追到那马没这么容易。”
两个倒霉学生追过来追过去,
一面叫:“当心!站住!注意后头!
打个唿哨!俺拦住它,不让它走!”
总而言之,直追到那一天晚上,
虽然用尽全力,马还是没追上,
因为它跑得实在太快;到最后,
总算在一条沟里,逮住这牲口。
阿伦和约翰往回走,筋疲力尽,
就像雨中的牲口,浑身湿淋淋。
“俺生来注定就倒霉!”约翰说道,
“这一回俺们肯定要遭人耻笑。
麦粉一少,俺们就做定了笨蛋——
院长、同学准这样把俺们叫唤,
特别是那个磨坊主。真是晦气!”
约翰把捉回来的马牵在手里,
一路朝磨坊走来一路在抱怨——
因为时间已很晚,没法再走远。
他们看见磨坊主坐在炉火旁,
只能恳求他看在老天的份上,
留他们过夜和吃饭,他们付钱。
磨坊主说道:“哪怕只有一点点,
凡是能吃的,就会有你们一份。
但我屋子小得很,你们有学问——
读书人自能讲出一堆大道理,
能把几尺大的地方说成几里。
那就看看这里是不是住得下,
要不,用你们的办法叫它变大。”
“凭圣克贝之名,西蒙,”约翰说道,
“你可真会开玩笑,回答得太妙。
老话说得好:‘二者总得取其一;
不是带来的,就是找来的东西。’
俺在这儿求你啦,亲爱的主人!
求你给点儿吃喝,让俺暖暖身。
俺一定付钱,而且付得很慷慨。
空空两只手,哪能把猎鹰引来!
瞧,这就是俺们准备花的银洋。”
磨坊主叫女儿马上就去镇上,
去买酒买面包,还把肥鹅烧烤,
更把那匹马拴牢,不让再跑掉;
又在自己房间里为他们搭铺,
齐齐整整铺上了床单和被褥。
这张铺离他自己的床才一丈,
不远就是他女儿孤零零的床——
反正都很近,全在一个房间里。
事情只能这么办;你要问道理?
因为那屋子只有这么一点大。
他们边吃边谈,又消愁又解乏;
连连喝着上好的浓烈麦芽酒——
躺下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前后。
磨坊主喝醉了酒,头觉得很重,
脸变得煞白,一点也没有发红。
他打着饱嗝,好似用鼻子说话——
既像伤了风,又像嗓子已沙哑。
他刚一上床,老婆也就跟着上,
轻松快活得就像是松鸦一样,
因为她的嗓子滋润得很舒坦。
他们的床边放着幼儿的摇篮,
这样摇摇孩子喂喂奶也便当。
大家喝过酒,全都醉得不像样;
这时磨坊主的女儿上床休息,
阿伦和约翰随即也进被窝里。
事情就这样,大家无须安眠药。
那个酒,磨坊主喝得着实不少,
所以一睡下就马嘶般地打鼾,
对其尾部的漏气也不加照管。
他老婆给他配的和声很有力,
那鼾声传到半里外不成问题。
女儿也打鼾,给她父母作伴奏。
阿伦轻轻问约翰:“你睡着没有?”
他边听着音乐,边把约翰碰碰:
“以前你可听见过这样的歌声?
瞧,他们这晚祷配合得多么好!
但愿有丹毒让他们身体发烧!
谁曾听见过这样古怪的歌唱?
他们绝对没有好结果好下场。
这个长夜里,俺已没法睡着觉;
但是不要紧,结果总归能变好。
因为,俺说约翰,但愿俺走运,
今夜就要拿那个姑娘开开心——
按法律,俺们应该得到补偿,
约翰,因为有条法令这么讲:
如果一个人在这里受到损害,
可以在别处把那损失补回来。
毫无疑问,俺们的麦粉已被偷——
这一天的事不称心又不顺手;
既然俺在这方面得不到补偿,
就要凭这个损失换一番舒畅。
以圣灵发誓,俺已这么决定。”
约翰答道:“阿伦,要三思而行!
磨坊主这个老家伙非常厉害,
万一他倒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那么俺们两个人肯定要遭殃。”
阿伦答道:“俺不把他放在心上,”
说着便起身,悄悄去那姑娘处。
姑娘正仰面躺着,睡得非常熟,
当然不知道有人爬到她身边——
待到想叫喊却已经为时太晚。
总之他俩已合二为一。阿伦哪,
玩你的吧,我可要说说约翰啦!
约翰静静地躺了不过几分钟,
开始为自己感到难过和心痛,
“嗐,这玩笑开得邪乎,”他说,
“讲起来,俺同傻瓜差得不多。
俺的伙伴吃了亏,但有了回报——
现在,搂着磨坊主的女儿睡觉。
他冒一冒险,结果就达到目的;
俺躺在这里,就像是一袋垃圾;
日后这个恶作剧要是传出去,
人家准说俺是个没种的蠢驴!
俺也要起来去碰碰运气,没错;
俗话说得好:没勇气就没快活。”
于是他起了身,悄悄走了过去,
到了摇篮的边上,就把它提起,
轻轻拿回来,在自己铺边放下。
不久,磨坊主老婆的鼾声停下,
她醒来之后起身出房去小便;
小便回来后果然找不到摇篮。
她摸来摸去,摇篮只是摸不到。
“唉,差点走错地方,”她说道,
“险些就睡到两个学生的身旁。
天哪,那一来岂不是大出洋相!”
她摸着摸着,终于摸到了摇篮,
随即又往前伸出手去探一探——
摸到了床便觉得找对了地方,
因为这张床正在摇篮的边上。
漆黑中,她哪里知道情况有变,
上床之后就躺在了学生身边——
躺得那么安静,本可以睡一觉。
不料,没多久约翰这学生一跳,
重重压在了这位好女人身上。
她已经好久不曾有这种舒畅,
因为约翰疯了似地深扎猛干。
两个学生就这样分两处狂欢,
直到公鸡开始它第三遍啼叫。
在拂晓的时候,阿伦感到疲劳,
因为长长的夜里都在使劲干。
他说:“玛琳,甜蜜的人,再见!
天快要亮了,俺可不能再陪你;
但今后无论走路、骑马到哪里,
俺是你的人,这一点俺能保证。”
姑娘道:“那就再见啦,亲爱的人;
但你走之前要告诉你一件事:
你在回去的路上经过磨坊时,
要去看看那进门处的门背后,
那里有两斗麦粉做成的馒头。
我先前帮着爹爹偷你们麦粉——
馒头就是用你们的麦粉做成。
再见啦宝贝,但愿上帝保佑你!”
她说到这里,差一点开始哭泣。
阿伦起床后想道:“趁天还没亮,
俺要悄悄地回到朋友的身旁。”
他的手很快摸到了摇篮;“天哪,”
他心下寻思,“怎么俺全走错啦!
这一夜下来,干得俺头晕目眩,
就连走路也忘了该走的路线。
但凭这摇篮俺知道走错方向;
这是磨坊主夫妻俩睡的地方。”
就像有鬼在带路,他东转西转,
结果转到磨坊主睡着的床边,
只道睡的是约翰就往下一躺,
却不知正好躺在磨坊主身旁,
还偏要抱着他脖子轻声说话:
“约翰,你这猪头三,快点醒吧!
凭基督之灵,讲件趣事给你听。
名叫雅各的圣徒能给俺作证,
在这短短一夜里,俺已经三次
骑上了磨坊主女儿那个身子。
而你像胆小鬼,吓得目瞪口呆。”
磨坊主说道:“是吗,你这无赖?
什么读书人,恩将仇报的东西!
凭老天发誓,你别想活着出去!
居然敢败坏我家女儿好名声——
你可知道我女儿是什么出身?”
说着他一下卡住阿伦的喉咙,
而阿伦同样恶狠狠进行反攻,
猛地一拳,打中磨坊主的鼻梁,
打得他鼻血直淌,淌到他胸膛。
两个人口鼻流着血,扭打在地,
像两头猪在麻袋里拱来拱去;
他们一会儿站起,一会儿跌倒,
后来,磨坊主在石头上绊一跤,
仰面跌倒在他那位老婆身上,
他的好老婆这会儿睡得正香——
因为约翰这一夜没让她睡觉,
现在刚睡着,打架的事哪知道!
磨坊主这么一跌,她立刻醒来,
叫道:“圣十字架呀,救命!快!
我把自己交托在你手里,主啊!
醒醒,西蒙!魔鬼上我身子啦!
救命!我心胆俱裂,死在眼前!
有人压在我头上,压在我胸前,
两个坏学生打架;救命,西姆金!”
约翰一惊,顿时从床上跳起身,
沿着墙根一路摸过去、摸过来,
想找根棍子;女人也已跳起来,
对于这房间,她比约翰要熟悉,
很快就找到棍子,握在了手里。
这时她看见暗中微微有点亮,
原来墙洞外亮着皎洁的月光。
她凭这点光看见那里两个人,
但两人是谁,她自然无法区分,
只觉得眼前有个白糊糊东西。
现在她看着那个白糊糊东西,
想起有一个学生戴睡帽睡觉,
便拿着棍子一点一点往前靠;
满心想要把阿伦猛地揍一下,
揍的却是磨坊主光秃的脑瓜。
他跌倒在地大喊:“杀人啦!救命!”
两个学生狠狠地把他打一顿,
随即撇下他,穿好衣服牵了马,
再拿好麦粉,便匆匆上路回家;
还在磨坊里找到做好的馒头——
这馒头用了他们的麦粉两斗。
这样,骄横的磨坊主遭到痛打,
白白地磨了麦子,工钱也没拿,
又白白请两个学生吃了晚饭,
而且,痛打了他的阿伦和约翰
还同他老婆和漂亮女儿睡觉。
瞧,这就是磨坊主的恶有恶报!
所以,有一句俗话说得真不错:
“做坏事的人总归没有好结果。”
爱欺诳别人,自己就会受欺诳。
上帝呀你君临一切,高坐天上,
请不管咱们尊卑,保佑咱们吧!
咱这故事把磨坊主的抵消啦!
管家的故事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