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尽是些不像话的事情
现在我要回过头来,对汉普郡的我们几位老相识作一次短暂的访问。他们那位有钱的亲戚在遗嘱中规定的财产分配方案,使他们所抱的希望彻底化为泡影。比尤特·克劳利原来指望从老姐姐那儿得到两三万,不料仅到手五千镑,这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用这笔钱还去自己的和儿子吉姆在大学里的债务后,已所剩无几,还得分给四个貌不出众的女儿作陪嫁。比尤特太太始终不明白,至少从来不承认,她自己的专横行为给丈夫帮了多大的倒忙。她指天发誓,声称凡是自己能做的一切她都做了。她可没有奉承拍马的本领,不像他们那位道貌岸然的大侄子皮特·克劳利,难道这是她的错?既然伪君子靠不光彩的手段发了不义之财,但愿他遭到一切应得的报应。
“至少钱还在家族内,”她说得冠冕堂皇,颇具雅量。“皮特怎么也花不了的,亲爱的,你尽管放心,因为全英国找不出比他更抠门儿的小器鬼,他和自己的混账兄弟、挥金如土的罗登一样可恶,只不过路子不同罢了。”
比尤特太太经受了愤怒和失望的第一阵冲击之后,开始尽其所能面对既成事实,最大限度地厉行节约,紧缩开支。她教导女儿们如何安贫乐道,还发明了无数种藏拙遮羞、免于寒碜的妙法。她以值得称道的精神劲头十足地带着她们参加邻近地区的舞会,经常出入各种公开场合;更有甚者,她在教区长住所照样热情好客地款待朋友,而且次数大大多于亲爱的克劳利小姐的遗产归属尘埃落定之前。从她的外表谁也无法料想这一家子的希望落了空;看她在大庭广众间频频露面,谁也猜不出她在家里如何勒紧裤带省吃俭用。她的女儿穿戴比过去任何时候更为光鲜。温彻斯特[42]和南安普敦有什么聚会,她们必去无疑,甚至削尖了脑袋去参加考斯[43]赛马划船大会期间在那里举行的舞会和游乐活动;她们的车套的是拉犁的马,地里路上忙个不停,如此直至人们几乎开始相信四姐妹个个从姑母那儿继承了一笔可观的遗产,无怪乎这一家子在公开场合提到那位姑母的名字总是充满感激和敬意。据我所知,名利场上最常见的蒙人手段便是这一种。应当指出的是,玩弄这一手的人往往沾沾自喜于弄虚作假,认为自己德艺高超,值得赞誉,因为他们有能耐使外界摸不透其家底。
比尤特太太当然自命为英国最贤能的女人之一,外人只消看一眼她的幸福家庭,一定大有裨益。这一家人是那么可爱、那么有教养,淳朴可风,其乐融融!玛莎画得一笔好花草,郡里半数义卖会上有她的作品。爱玛是本郡真正的夜莺,她写的诗也是《汉普郡电讯报》诗人园地栏的光荣。芬妮和玛蒂尔达[44]表演二重唱时,妈妈弹钢琴伴奏,另外两姐妹互相搂着腰坐在一旁听得出神。没人看见私下里妈妈怎样严厉督促女儿连续几个小时勤学苦练。总之,比尤特太太如今是含笑面对多舛的命运,做出可敬可佩的榜样来支撑门面。
凡是一位值得尊崇的好母亲所能做的,比尤特太太都做了。她邀请南安普敦的帆船手、温彻斯特大教堂的教士以及那里兵营中的军官来作客。在巡回法庭开庭期内,她力图把一些青年律师钓上钩;她还鼓励吉姆把和他一起陪同亲王殿下出猎的朋友们带回家来。做母亲的为谋自己骨肉的福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样一个女人与她的大伯子、庄院内那位不像话的准男爵之间显然毫无共同之处。比尤特和他的兄长皮特爵士已彻底决裂;事实上现在全郡人都与皮特爵士断绝往来,他败坏了整个汉普郡的风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体面人士的厌恶也变本加厉;自从皮特先生与简小姐成婚后来拜访尽到礼数之日起,克劳利庄迄今还没有开门迎来过一辆体面人家的马车。
父子翁媳之间那次觌面搅成不堪回首的一团糟,这家人想起来就不寒而栗。面如土色的皮特先生请求太太永远不要提及此事;要不是比尤特太太对于庄上的每一件事仍然无所不晓,皮特爵士接见儿子和儿媳的经过情形,是不可能为人所知的,因为此外别无消息渠道。
他们那辆齐齐整整、干干净净的马车沿着林荫道前进时,皮特先生痛心疾首地发现,树木——他的树——之间开着好大好大的口子,原来是老爵士胡作非为,擅自滥砍滥伐造成的。整个林苑呈现一派荒凉、颓败的景象。车道失修,整洁的马车不时陷入路上的坑坑洼洼,激起泥浆飞溅。廊前供车辆掉头的大平台以及入口处的台阶都已变黑生苔。昔日赏心悦目的花圃而今蔓草丛生,把花都缠死了。宅第正面几乎所有的屋子都用窗板遮住;大厅的正门是拉了好半天的铃以后才拔去插销打开的;当管家霍罗克斯终于把克劳利庄的继承人和他的新娘让进其先人传下的厅堂时,只见一个帽子上缀有缎带结子的人影一溜烟跑上黑漆橡木楼梯去了。管家带路把他们引进皮特爵士的所谓“藏书室”;皮特先生和简小姐一路走近那间屋子时,闻到的烟草味越来越强烈。
“皮特爵士身体不是很好,”霍罗克斯带着歉意暗示;他的老东家腰痛病又犯了。
藏书室正对着庭前的步行道和林苑。皮特爵士打开一扇窗户,正从那儿冲着马车夫和皮特先生的听差大叫大嚷,后者似乎想要把车上的行李卸下。
“别搬动那些箱子,什么也别卸下来,”他握着烟斗指指点点高声喊道。“这不过是一次礼节性拜访,上午来上午走,塔克,你真不开窍。天哪,右边那一匹的马蹄上怎么有好几道伤口?难道换马的客店里就没人给它抹点儿油膏什么的?你好,皮特。你好,亲爱的。来瞧瞧我这个老头儿,是吗?嚄,上帝啊,你的脸蛋儿还挺好看的!你可不像那个马脸老巫婆——你的妈妈。过来亲亲老皮特,对,这才是乖孩子。”
老公公胡子拉碴,烟味刺鼻,被他抱住了亲热的儿媳有多么尴尬,可想而知。但是简小姐想起她哥哥索思砀留有八字胡髭,平时也抽雪茄,总算顺着准男爵把这局面对付下来了,仪态上还过得去。
“皮特胖了,”准男爵表示了他的好感后说。“他是不是向你念好长好长的布道演说,亲爱的?《诗篇》第一百篇,晚间圣歌,是不是,皮特?霍罗克斯,去给简小姐倒一杯白葡萄酒,再拿一块蛋糕来,你这大呆鸟!别傻站在那儿干瞪眼,像头肥猪等着挨刀似的。我不想请你留下住几天,那样你会觉得怪无聊的,而且我跟皮特待在一起也闷得慌。现在我已经是个老人,喜欢按自己的习惯过日子,时不时抽一斗烟,晚上玩玩巴加门。”
“我会玩巴加门,先生,”简小姐笑道。“以前我陪先父和克劳利小姐也玩过,是不是,克劳利先生?”
“简小姐会玩您十分喜欢的那种游戏,先生,”皮特话是这么说,口气却很傲慢。
“不过她还是不必留下来。行了,行了,回马德伯里去给凌瑟太太一个面子吧;要不,就上教区长家让比尤特请你吃饭。他见到你一定满心欢喜。知道吗:那老婆子的钱落到你手里,他对你感激不尽。哈哈!等我死了以后,这笔钱中的一部分得用来整修这宅子。”
“我注意到,先生,”皮特提高调门说,“您手下的人都快把树木砍光了。”
“是啊,是啊,天气很好,正合这个节令,”皮特爵士答非所问,好像突然间成了聋子。“不过,我是越来越老了,皮特。你要不了多久也该五十了,上帝保佑你。可他保养得很好,你说是不是,漂亮的简小姐?这全靠信上帝,不贪杯,重道德。瞧我,我都快八十了——嘿嘿!”他笑了起来,并且嗅一撮鼻烟,乜斜着眼睛瞅瞅儿媳,还在她手上拧了一把。
皮特先生再次把话题转到树木上来;但准男爵一下子又聋了。
“我都老得不成样子了,这一年腰又痛得要命。我在世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不过,你来我很高兴,我的少奶奶。我喜欢你的脸,简小姐。宾基家都是高颧骨,难看死了;你一点也不像他们。亲爱的,我要给你一些好东西,进宫的时候可以戴上。”
他两脚在地上拖着走到屋子另一端的柜子那儿,从里边取出一只旧的小盒子,盒内有几件多少还值些钱的首饰。
“拿着,”他说,“亲爱的;这本来是我母亲的,后来又属于我的第一位太太。里边有很漂亮的珍珠首饰,我一直没给那个五金商的女儿——我的第二位太太。就是不给。你拿去吧,快藏起来,”他说着赶紧把盒子塞到儿媳妇手中,啪的一声关上柜门,这时霍罗克斯已端着盘子送点心进来。
皮特先生和简小姐向老爷子告辞离去后,帽上有缎带结子的那位问道:
“你把什么给了皮特的老婆?”
那是管家的女儿霍罗克斯小姐——全郡的人都在戳她和皮特爵士的脊梁骨,如今她在克劳利庄上几乎已经大权独揽。
这位缎带女的青云直上在克劳利家族乃至整个汉普郡引起震骇。缎带女在储蓄银行马德伯里分行开了账户。她驾着一辆四轮小马车上教堂,那车是给克劳利庄上的仆人用的,现在被缎带女一人独占。好多仆人已在她擅权统治下被解雇。还留在庄上的苏格兰园艺师,一向以他惨淡经营的篱形棚架和温室为荣;从他承包的花木果园中收获的产品卖到南安普敦去,收入着实不错。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他发现缎带女在吃南面棚架上结出的桃子,规劝缎带女不要侵犯他的劳动成果,不料竟挨了巴掌。园艺师和他的苏格兰妻子、女儿,可以说是克劳利庄上仅有的正派人,也不得不带上家什杂物举家外迁。从此,好端端的果园变得满目凄凉,花圃里长的尽是蔓草。可怜的克劳利夫人生前心爱的玫瑰园,成了一片令人痛心的荒地。冷冷清清的下房里只剩两三名佣人在那儿瑟瑟发抖。马房和管理处都空关着,眼看快坍塌成为废墟。皮特爵士不与外界交往,夜夜和他的管家(现在已称大总管)以及不识羞耻的缎带女在一起痛饮鬼混。缎带女跟当年赶板车上马德伯里、见了掌柜的叫“先生”那个时代已今非昔比。或许是没脸见人,也可能讨厌周围的邻居,反正钦设克劳利镇的这个老荒唐鬼现今几乎从不迈出他的林苑大门一步。他跟自己的代理人经常吵架,对佃户拚命榨取——这些都是以通信方式干的,所以白天他都花在处理往来信件上。律师和庄园管事们有事找他,非通过缎带女不可。女管家的房间俯临宅院的后门,缎带女就在那里让求见的人从后门进去。长此以往,准男爵本来就不妙的财政状况眼见得日益混乱,成了个十足的烂摊子。
有关父亲老迈昏聩的丑闻,不断有人向皮特·克劳利先生报告,不难想象这位模范正人君子是何等震惊。他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听到那个缎带女被宣布为他的第二位继母。自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省亲之后,在皮特先生重礼节、讲规矩的家庭里再也没有提到过他的父亲。这是他们的家丑,全家人都避而不谈此事。索思砀伯爵夫人不断通过邮车把一本本惊世骇俗的宗教小册子扔进克劳利庄院的门房——那些小册子里恶有恶报的故事能吓得你毛发直立。教区长住所里的比尤特太太,每天夜晚遥望窗外,看庄前的老榆树上空是否被映红,宅院有没有起火。克劳利家的老友、翟·沃普肖特爵士和哈·法德尔斯顿爵士,不愿与皮特爵士一起坐在季度巡回法庭的法官席上;老荒唐在南安普敦的大街上向他们伸出肮脏的手时,还遭到他们的白眼。可是他反正什么都无所谓,两手往兜里一插,爬上他的驷马高车,照例仰天大笑。他看到了索思砀夫人的宗教小册子仰天大笑,与人谈起自己的两个儿子时仰天大笑,面对世人的鄙视仰天大笑,甚至在缎带女恼火的时候——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还是仰天大笑。
霍罗克斯小姐当上了克劳利庄上的女管家,对那儿所有的仆人管头管脚,作威作福。佣人们奉指示对她必须使用敬称,尊一声“您哪”。有一名一心想向上爬的小丫头总是称她“夫人”,却从未受到这位女管家的责备。
“听我说,赫丝特,有的夫人比我强,有的还不如我呢,”这便是霍罗克斯小姐对于恭维者的回答。
除了自己的父亲,她对所有的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不过,即使对老子也相当傲慢,要他在“一位未来的准男爵夫人”面前别忘了尊卑。生活中她果真在排练这一尊贵的角色,不仅自己得意非凡,也令老皮特爵士乐不可支,或对她的拿腔作势吃吃暗笑,或对她死活要学上流社会气派的德性前仰后合笑上半天。老头儿对天起誓说,瞧她扮演贵妇人等于上剧场看戏,并且要缎带女穿上他的原配夫人进宫朝觐的盛装,然后赌咒声称那身打扮与她极其相称(霍罗克斯小姐本人完全同意),甚至扬言要立刻用驷马高车把她送进宫去。她翻遍了两位已故准男爵夫人的衣柜,按自己的口味和身材把她们遗留下来的服装重新剪裁改制。她还想把她们的珠宝首饰据为己有,但老爵士把那些东西锁在自己书房的柜子里,她无论怎样花言巧语也没能哄老头儿交出钥匙。信不信由你,反正这是事实:在她离开克劳利庄后过了一段时间,还发现一本属于这位女士的习字簿,表明她私下里花过极大的功夫苦练书法,特别想写好自己的名字:克劳利夫人;蓓琦·霍罗克斯小姐;伊丽莎白·克劳利夫人,等等。
教区长家的规矩人虽然绝不跨进克劳利庄的宅子一步,而且对它的主人、那个混账透顶的老东西避之唯恐不及,但他们一直洞若观火地了解那里发生的一切,天天盼着大崩溃来临,这也是霍罗克斯小姐翘首以待的事情。但命运之神起了妒意,偏偏不让她如愿以偿,按说如此纯真无邪的爱情和冰清玉洁的操守赢得这份奖赏也是当之无愧的。
过去,蓓姬·夏普常在客厅里的钢琴上弹奏方阵舞曲,此后这件乐器几乎没有任何人碰过。一天,准男爵偶然发现,被他戏称为“夫人阁下”的缎带女,一本正经地坐在根本没有音准可言的旧钢琴前,声嘶力竭地摹仿她听到过的雅乐妙音。那个曲意逢迎的小丫头站在她的上司旁边,不断点头做出听得如醉如痴的样子,还连声赞叹:“上帝啊,真是太美了,您哪!”——活像上流社会客厅里拍高级马屁的老手。
此情此景照例引起老爵士的哈哈大笑。他在一个晚上把这事向霍罗克斯讲了有十来遍,着实惹恼了霍罗克斯小姐。他边讲边把桌子当钢琴砰砰猛捶,还学着缎带女的唱法乱吼一气。老头儿正经八百地说,这样美妙的嗓子应当好好调教,并表示愿为她延聘歌唱老师;对于这项建议她不觉得有任何可笑之处。那天晚上老爵士兴致极高,和他的管家朋友一起喝下大量对水朗姆酒,直到深夜那位忠实的朋友兼义仆才把东家送回卧室就寝。
半小时后,庄上忽然大起忙头,乱作一团。荒凉孤寂的老宅楼内从一个窗户到另一个窗户纷纷亮起了灯火,而宅第主人平常只用其中两三间屋子。不一会,一名小厮骑上一匹小马驰往马德伯里去请医生。又过了一小时(据此我们可以断定,卓越的比尤特·克劳利太太一直和大宅院保持着十分密切的联系),这位太太头套防雨兜,脚趿木屐,和比尤特·克劳利牧师以及他们的儿子詹姆斯·克劳利一起,从教区长住所步行穿越林苑,经洞开的正门进入宅第。他们走过厅堂和橡木小饭厅,桌上有三只酒杯和一只朗姆酒的空瓶,显然皮特爵士曾在此饮酒作乐。牧师一家三人从小饭厅进入皮特爵士的书房,发现该死的缎带女霍罗克斯小姐发疯似地从一串钥匙中找合适的,试图打开柜门和写字台的抽屉。当小个子比尤特太太的眼睛从黑色防雨兜底下向她射出明晃晃的两道光时,她吓得尖叫一声,把一串钥匙掉在地上。
“你们瞧那儿,詹姆斯,克劳利先生,”比尤特太太指着那个黑眼睛贱人慌了手脚的身影喊道。
“是他给我的;是他给我的!”缎带女急忙辩解。
“还说是给你的,你这娼妇!”比尤特太太高声怒骂。“你都看见了,克劳利先生,这个下贱的女人是在偷你兄长的财物时给我们当场逮住的;她必须上绞架,我一直就是这么说的。”
蓓琦·霍罗克斯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双膝跪倒在地哭了起来。但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正派女人见敌方落败求饶,只会打心底里产生一种胜利的满足感,却不会轻易放过对手——大凡了解正派女人的,都明白这一点。
“詹姆斯,打铃叫人,”比尤特太太说。“不停地打,直到有人出来。”
凄凉的老宅内留下的三四名仆人,听到持续不断的铃声,马上就来了。
“把这个女人关起来,别让她跑了,”牧师太太说。“她是在偷盗皮特爵士的财物时被我们抓住的。克劳利先生,你写一份拘留她的经过说明;贝多斯,天一亮你就赶一辆板车把她押往南安普敦监狱。”
“亲爱的,”身为治安法官的教区长插话道,“她只是——”
“手铐在哪儿?”比尤特太太跺着木屐继续发号施令。“过去这儿一直备有手铐。这娼妇的混账父亲哪儿去了?”
“东西真的是他给我的,”可怜的蓓琦还在辩解;“赫丝特,你不是知道的吗?你明明看见是皮特爵士给我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马德伯里庙会的第二天;可不是我向他要的。如果你们认为东西不是我的,你们可以拿去。”
说到这儿,失风的女贼从兜里掏出一副很大的水钻扣子,她对这副鞋搭扣垂涎已久,刚刚从书房的一架书柜里把东西弄到手。
“天哪,蓓琦,你怎么能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不久前还拍她马屁的小丫头赫丝特说。“你也得瞧瞧是在什么人面前撒谎:这是大贤大德的克劳利太太,还有牧师先生!”她边说边行一个屈膝礼。“太太,您尽可以去搜我所有的箱子,这是我的钥匙。我虽然生在穷人家,长在贫民习艺所,可我没做过亏心事,不像她那样捞了许许多多好衣裳。您要是搜出我偷了什么东西,哪怕是一小块花边或一只丝袜,就罚我永世不得进教堂。”
“把你的钥匙交出来,你这死不要脸的贱货,”戴防雨兜的小个子贤德太太恶狠狠地说。
“这儿有蜡烛,太太,您要是愿意,我可以给您带路到她的房间里去,您哪。女管家屋里有一只柜子,她在那儿藏了好多好多东西,您哪,”名叫赫丝特的小丫头特别卖劲,说话间不知行了多少屈膝礼。
“你给我闭嘴。这贱货的房间在哪儿,我十分清楚。布朗太太,麻烦你陪我走一趟;贝多斯,你得看住这女人,”比尤特太太说着拿起烛台。“克劳利先生,你最好上楼去瞧瞧,是不是有人在谋杀你可怜的哥哥。”戴防雨兜的女士在布朗太太陪同下往女管家的屋子走去——牧师太太所言不虚,她确实熟悉路径,深知内情。
比尤特走到楼上,发现从马德伯里请来的医生和吓得半死的霍罗克斯正俯身面对坐在椅子上的庄院主人。他们在试图给皮特·克劳利爵士放血。
第二天清晨,一名专差出发去给皮特·克劳利先生报信。派他前往的是接过总指挥权的教区长太太,她通宵守在准男爵身边。老头儿算是又活过来了;他不能说话,但是看样子认得出人。比尤特太太坚持守在他的床边。这位小个子女人始终没有露出一点儿想睡的倦意,她那双咄咄逼人的黑眼睛连一秒钟也未曾合上,而医生却在扶手椅上打呼噜。霍罗克斯不顾一切地努力想夺回自己的职权,由他来伺候东家,但比尤特太太骂他是个混账的老酒鬼,不准他再在宅内露面,否则会把他流放到海外去服苦役,和他的贱货女儿一样没有好下场。
慑于她的威势,霍罗克斯溜到楼下橡木小饭厅去。在那里,詹姆斯先生试了一下桌上的瓶子,发现是空的,便命霍罗克斯先生再去拿一瓶朗姆酒来。管家取酒回来时带了几只干净杯子,于是教区长和他的儿子坐下来对酌,命令霍罗克斯立刻把掌管的钥匙交出来,今后不得再待在此地。
霍罗克斯在这种情势下只得乖乖地交出钥匙,和他的女儿一起趁黑夜悄悄溜之大吉,从而结束了他们在克劳利庄院弄权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