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玉置龍一
因为不能确定钱百亩到底是不是抓错了,徐钰悯不方便直接上刑,而采用审问的方式。
审问的地点就在陈杜岚家的柴房里,徐钰悯和马亥坐在椅子上,对面的钱百亩则被麻绳捆在椅子上。
名义上审问人是徐钰悯和马亥两个人,实际上只有徐钰悯在问,马亥全程只是静静地听着。马亥觉得徐钰悯找自己过来旁听有两个原因,一来确保审问过程的透明,防止徇私舞弊,二来徐钰悯是想教授马亥一些审问的方法。
审问过程并没有拍桌子大吼,恰恰相反,徐钰悯一直笑眯眯地,很平和地问话。
钱百亩也很镇定,有问必答。
如果不是钱百亩身上捆着厚厚的绳子,气氛就像是喝茶聊天一样悠闲。
对话的内容也像是喝茶聊天。先是聊小时候的经历,又聊到饥荒年代,再转为谈论十几年来的政治时事。如同两个老友在回忆人生。
马亥听着听着就明白徐钰悯的审问方式了,徐钰悯是在试探钱百亩是不是本地人,聊的话题都是一些本地的话题。比如哪年发生了饥荒,哪年县里公开点了两个犯人的天灯,哪年税重逼得有老百姓造反,哪年过兵打仗,还有本地一直种的农作物,怎么施肥什么时候种。每个对话都蕴含着海量的细节,这些细节只有长时间生活在这里的人才知道。做不得假。
钱百亩回忆得无懈可击。徐钰悯的所有话题他都接上来了。
有些话题甚至马亥听了都回答不上来,而钱百亩回答的天衣无缝。
比如徐钰悯问,“四年前县城门上有人被点了天灯,因为犯了重罪,你记得吗?”
钱百亩点点头回答,“怎么会不记得?那天我去看了,一共三个人被点了天灯,是老娘和儿子闺女,他们因为合伙害死了丈夫和爹被点天灯。我早晨天没亮就去了,人已经捆在上面了,正中午开始烧的,最后都烧的滋滋叫,叫的太惨,围着看的小孩都被爹娘捂住眼,我没有看完就不忍心走了。晚上回去就不停做噩梦。”
审问进行了漫长的三个小时,越听马亥越觉得抓错人了。按理说如果钱百亩是日本特务,很多本地的事他不应该知道,但钱百亩几乎无所不知。如果是日本人乔装打扮的,怎么能做到呢?
最后徐钰悯又询问了投毒的事情。村口那眼水井里已经证实确实被下了毒,马亥找了几只鸡,给它们喝井里打上来的水,那些鸡喝了水很快就一声不响地死掉了。
钱百亩矢口否认说是自己投的毒,声称自己只是赶路路过那口井,现场也只有一个目击证人,而一个人看到的事情很容易眼花,也没有说服力。他是被冤枉的。
……
“好了,审问结束。我确定了,不用再审了。”最后,徐钰悯终于说。
“长官,我能走了?”钱百亩喜上眉梢。
马亥站起来,要去给钱百亩松绑。马亥很犯愁的是怎么给钱百亩道歉。毕竟自己关押了人家好几天,一直死死地捆着,吃喝拉撒都像囚犯,还是黑牢里死囚的待遇,结果最后是个误会。这该怎么赔礼?
“不,你不是能走了,而是死定了。”
徐钰悯忽然变了脸,语气严肃地说,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徐钰悯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马亥和钱百亩都吃惊地看向徐钰悯。不明白徐钰悯怎么会这么说?
“你回答问题都答上来了,没有一点破绽。我相信我再问你一千个本地的问题,你也不会出错。”徐钰悯说,“但是没有破绽,就是你最致命的破绽。”
“除了为了伪装专门背诵过大量信息的间谍,即使是本地人,也不可能什么事都一清二楚。”徐钰悯说。
马亥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了。
之前马亥感叹于徐钰悯问的有些事情自己都不知道,而钱百亩却对答如流。现在回想,自己当时就应该意识到不对劲。
钱百亩声称自己是穷苦农民,大字不识的穷苦农民。一个消息闭塞的农民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呢?钱百亩连直奉战争的起止日期和战争过程都说得一清二楚,而本地的农民只是知道那一阵子附近过了兵而已。
什么都不知道和什么都知道一样可疑。
马亥立刻出门去叫等候在外的民兵们进来。民兵们已经准备好了,把捆着钱百亩的椅子踹倒,毛巾往钱百亩脸上一捂,开始提着茶壶浇水。钱百亩剧烈挣扎起来,挣扎地椅子砰砰响。
“你真是聪明过人。”马亥对徐钰悯说,没有拍马屁的意思,马亥真是觉得徐钰悯像狐狸一样狡诈。
徐钰悯笑笑,没有说话。
水刑持续了半分钟,民兵们把钱百亩脸上的毛巾掀开。马亥和徐钰悯走到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呕吐、咳嗽、流泪和剧烈喘气。
等钱百亩稍微平静一些了,徐钰悯用脚踩了踩钱百亩的脸。
“名字。”徐钰悯说。
“钱百亩。”钱百亩眼神迷离,头一晃一晃地,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
“再浇。”徐钰悯说。
民兵们又上前,毛巾捂上,浇水。屋子里又充斥着挣扎中椅子的砰砰声。
“停。”半分钟后,徐钰悯说。
掀开毛巾,咳嗽、呕吐、流泪、窒息般的喘息。
“名字。”徐钰悯看着脸庞发肿的钱百亩说。
“钱百亩。”钱百亩气若游丝,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再浇。”徐钰悯说。
如此反反复复,浇了十几次。徐钰悯一句废话也没有。他的逼供风格就是如此,和他长年打仗养成的果断性格很像,简单粗暴,没有循循善诱和苦口婆心,只有命令和反复地上刑。钱百亩的体力很快就耗尽了,腹里的东西已经全呕了出来,脸上头发上全是黄乎乎的呕吐物。
中间钱百亩甚至昏过去一次,马亥两耳光又给揍醒了。马亥在当兵方面拜徐钰悯为老师,学生像老师,马亥行事风格渐渐地也像徐钰悯一样粗暴狠辣。
“好了,灌水猪不管用了,烧锅开水吧。”徐钰悯过了一个小时说。
“我真叫钱百亩!杀错人了!”钱百亩听到要用开水,吓得发出一声惨叫,叫声是如此凄厉,仿佛被烙铁撕破了嗓子。
民兵们立刻出去架锅烧水了。徐钰悯看着钱百亩肿胀发紫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我问的不是化名,是你的真名。”
“是真名啊!”钱百亩流起泪来,浑身哆嗦。
“到最后你一定会说实话的,只不过受苦时间长短的问题。”徐钰悯说,显然不相信钱百亩。
民兵们在空地上支了一口巨大的铁锅,底下的柴火熊熊燃烧,锅里的水很快就滚沸了,咕噜咕噜冒泡。徐钰悯单手提起捆住钱百亩的椅子,把椅子扔到锅旁边。
钱百亩看着沸腾的开水锅,剧烈颤抖起来,开始大哭。
“你哭什么?还没上刑呢。”徐钰悯冷漠地说。
徐钰悯找了一块黑布,把钱百亩的眼睛和耳朵都捂上,让他听不清也看不清。然后钱百亩拿起一个装水的舀子,舀了一舀子冒着白雾的热水,倒在钱百亩手上。
钱百亩疯狂大叫起来,几秒钟就把嗓子喊哑了。开水浇在皮上和刀子割在皮上是一样的痛。钱百亩拼命地挣扎,力气大地像是能把椅子掀翻,但马亥一脚踩在椅子上,让他动弹不得。
“捂上眼睛让他看不见,他会比睁眼看着害怕的多。”徐钰悯一边浇开水,一边面色平静地对马亥讲述,口气冷淡地仿佛一个老师在给学生讲述方程式。
“为什么?”马亥问。
“他不知道自己哪个部位会受刑,也不知道哪一秒钟疼痛会传来。浑身上下都害怕到痉挛,提心吊胆的情绪会几倍地加剧痛苦。”徐钰悯解释,这时他已经倒完了一舀子开水,于是又舀了一舀子沸水,继续往钱百亩手上浇。
钱百亩几乎昏死过去。
“我还好奇一个问题。”马亥忽然又问,“为什么你不问重要的问题,而是问他名字呢?他叫什么名字不是无关紧要吗?”
“叫什么名字确实无关紧要。”徐钰悯一边浇着水一边说,“但是这暗示他的心理防线有没有崩溃,他如果说了真名,很快就会竹筒倒豆子,你问什么他答什么。”
徐钰悯又浇了四舀子开水。钱百亩的手已经肿起来五六个象棋棋子一样大的乳白色水泡,看着非常吓人。没有水泡的皮肤则呈现皮开肉绽般的紫红色,似乎有鲜血正在顺着手上的汗毛渗出来。
“我说!我说!”钱百亩忽然大叫,“我投降!你他妈的问吧!”
徐钰悯把舀子端平,不再继续浇开水。
“名字。”徐钰悯问。
“玉置龍一。间谍。隶属关东军。毒是我下的。”
简直是一问三答。
徐钰悯把舀子扔回开水锅里,解下玉置龍一脸上的布。马亥站在旁边,听到这些话几乎被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