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祠堂内说旧事（下）
烛光熄灭了十数盏，祠堂内的光线却不曾昏暗。当故事说了这么久时，月亮已经悄悄爬上了星空，星光与月光代替了烛光，像一道道灰白的光线照亮了祠堂。
苏老君怜惜地看着林长歌说道：“可怜的孩子，还想接着听吗？”
林长歌平静答道：“说吧。”
“就在林家准备接受事实的时候，就在你刚满月的时候。祸事发生了。”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群黑衣人杀入了林家，把曾经冠绝秋城的林家杀了个干净。整个林家三百多口人，全部死在了那个夜晚。”
祠堂内的秋风吹着祖孙二人，衣角猎猎作响。
林长歌再也无法平静。
虽然这样的场景他前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还是觉得这样的场景很血腥。
他能想像那个画面。那个林氏家族的门上、林氏族人曾经吃饭、喝茶的桌上、他们走路的台阶上、他们睡觉的床上……都染尽了鲜血。
老人、男人、女人、小孩
老爷、夫人、小姐、家丁、丫鬟
头颅、手脚、腹脏。
林长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尽量不去想这些画面。他的胸腔一阵起伏，但还是控制自己的语气问道：“那我呢？”
苏老太君看着林长歌那充血的左眼问道：“疼吗？”
“没事的，外婆。”
苏老太君眼中情绪愈加复杂，有痛苦、有愤怒、还庆幸。她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是谁下此毒手，竟要灭了林氏全族，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
“那天，你的母亲带着一个大着肚子的丫鬟和你刚好来苏家做客，躲过了一劫。”
疑惑再一次爬上了林长歌的眼睛，“照这样说的话，我的母亲不是应该还活着？”
“她……”苏老太君眼皮颤抖，呼吸急促，胸腔起伏，最终化成一声叹息
“上吊，死了。”
林长歌沉默不语。
“丫鬟呢，”
“后来因为太过思念你母亲，忧思成疾也死了，只留下一个孩子。”
“那孩子呢，”
“就是秋城的那个叫冬至的年轻人”
“他在哪”
“不知道他住在哪。”
苏老太君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对林长歌问道：“歌儿，你恨我吗？”
“啊？”
林长歌被问得一时有些发懵，不知道苏老太君为何忽然会这么问。
“给你安排了亲事。”
“外婆，怎么好好的讲这个。”
“回答我，你恨外婆吗？”
“没有。”
苏老太君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呢喃说道：“外婆也不知道有没有做错。”
“外婆，不要想太多了。”
“儿子、孙子们一个个都不中用，怎么让我不操心啊。”
“您还有诗儿姐姐。”
苏老太君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按住林长歌的手臂，略微颤抖道：“我不止对不起你，还对不起诗儿这个孩子啊。”
林长歌沉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吗。
“可我也是为了苏家啊。”苏老太君的眼里竟有些泪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小孩，“苏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没有一个孩子争气的。”
“只有宁诗这孩子有才气。不仅年纪轻轻就修炼到了洗络境巅峰期，治理家族也是井井有条的。”
“外婆百年之后，苏家只能依靠她啊。”
“可女孩子总得嫁人的。外婆为了留住她，只能让她嫁给你。”
林长歌伸出手，替她擦拭掉眼角的一滴泪水。
刚要放下，就被苏老太君握住，她心疼地看着林长歌因为受伤而充血的左眼，“可这一来，人人都想娶到宁诗，好掌控住苏家。”
“这便，苦了你！”
林长歌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他没权力替“林长歌”说不苦。
苏老太君伸出苍老的手掌，抚在林长歌的左脸上，用大拇指轻摸着他的眼角：“你从小就喜欢宁诗这个孩子，记得有一次你告诉我，你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后娶诗姐姐为妻。”
“但经历了这一劫，你应该知道这会有多危险。”
“外婆也知道了这会让你多危险。”
苏老太君因为说了太多话，整个嘴唇都干裂地像被拐杖敲碎的地板。
“现在，”
“外婆让你重新选择一次，你，还想不想娶宁诗。”
因为这件婚事，
都在今天，
苏宁成威逼他做出选择，让他退婚，远离苏家。
其实是苏宁成替他做出了选择。
晴雯替他考虑，劝他做出选择，让他不要妄想得到不适合自己的东西。
其实也是替他做出了选择。
可是只有眼前的这位老人，把选择的权力留给了林长歌。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按理说，她完全不用考虑林长歌的意见。她不止是他的长辈，更是他的救命恩人，养育他长大。
可苏老君半点也不说这些，就连连说着对不起林长歌。要知道，以前的“林长歌”也是喜欢着那位姑娘，这份婚约也是他做出来的选择。
她完全可以毫无愧疚。
但她还是觉得对不起林长歌。
林长歌忽然觉得“林长歌”有点幸运，自己也有点幸运。
他也明白了“林长歌”为什么直至死前，灵魂深处最强烈的愿望也是保护苏家。
原来，保护苏家，也是保护了这位老人最为看重的东西。
他看着她认真地说道：“让我承担点东西吧。”
苏老太君明白了，浑浊的眼睛又流下泪滴，这是欣慰的泪水。
“夜深了，快去睡吧。”
“外婆，您也是。”
“我看着你走。”
“一起走吧。”
林长歌牵着苏老太君的手臂，扶着她走下祠堂内的台阶，走过那鲤鱼吐雾的时候，黑猫偷偷爬上他的肩膀。
他扶着她，跨过那道祠堂的门槛。
苏老太君忽然想起，她忘记拿走拐杖。她看了下林长歌的侧脸，笑了起来。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林长歌的手背。
还要什么拐杖呢？
我的歌儿长大了，可以扶着外婆了。
月光照在他挺拔的身姿上，星光映在她的驼背上。他们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漆黑的夜色无法迷惑他们的双眼。
灯笼比往常更加亮了。
苏姓老者不敢破坏这样的美景，只跟在十步之外，一如往常的几十年。
他看着苏老太君的背，没有那么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