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过客匆匆
不同于青州的逍遥快活,近段时日丞相府门外守着的风火营精兵总令人闻风丧胆绕道而行,整个府邸如一只蛰伏的巨兽,在如此轩然大波中仍保持着死水一般的沉寂。
府中,书房内,已年近花甲的丞相杨澍年坐于案前,昏暗的烛光映照出他脸上干枯的线条,一双眼睛却在光影下也无法掩盖经年沉淀的算计与精明,丝毫不像一个垂暮的老人。
屋外一片寂静,梁广立于屋中,面对久久不语的丞相,他低声道:“丞相。”
杨澍年终于微抬眸,用略干涸低哑的声音说:“你说,这一局,我输了吗?”语音缓慢,却暗藏着威慑力,令人不敢掉以轻心。
梁广道:“丞相,我……”
然杨澍年似乎并不真的需要梁广的回答,他又兀自道:“冀王在外多年,刚回帝都便能搞出如此动作,云昭刚死,北边北凉王便发难于赫连氏,冀王正好没了后顾之忧,顺理成章留了下来,你不觉得内有猫腻吗?”
梁广颔首道:“属下觉得,皇子殿下的死也十分蹊跷,如若云昭还在,便是冀王留下来也无用,大统终究要由云昭继承。”
“是啊…”杨澍年缓缓道,一字一句却愈发莫测高深,“这些年我眼顾于朝堂与边境,却忽略了中原之中趁乱而起的力量,以致于让他们搅乱了这帝都的秩序,杀我个措手不及。”
闻言梁广一惊,忙跪于地道:“是属下失职,望丞相责罚。”
梁广跪于身前,杨澍年没说罚,也没让起。他越过他看向窗外,以他混迹朝堂数十余载的经验来看,事情远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冀王向来与北凉王不睦此事人尽皆知,此番之事他绝不相信是巧合,幕后推手究竟是谁?下了这么一大盘棋,已成定局后才摆到他面前……曾经他也见识过此番谋略过人之人,不过云灦如此天纵奇才,最终也败给了他,现在,他也不会输。杨澍年微一挑眼,波澜不惊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狠厉。
沉默许久,他终于道:“云衡不可继位。”
闻言梁广微抬眼,暗自思量一番后道:“看来丞相心中已有打算,属下敬听吩咐。”
杨澍年缓缓道:“这一次,我们隔岸观火。”
梁广不解,试探道:“‘火’…从何起?”
杨澍年却没有解释,梁广抬头,对视上丞相莫测高深的眼,忽而也明了了,他阴沉的笑了。
……
临走前,杨澍年最后吩咐道:“盯紧了冀王府的动向。”
梁广颔首应下,眼中流光一转,又提醒道:“三小姐已入冀王府为妃,外嫁出去必然思念家中孤母,大人英明神武,自然不会冷落了四夫人。”
屋中烛光深处只传来一句:“下去吧。”
梁广深沉一笑,抱拳道:“是。”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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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王府后院,屋中碳火烧得正旺,映得四周的地毯一片火红,烘得整个房间暖如春日。知君倚于窗前,灵巧的双手不停的配合着,正缝制着一件冬衣。
入冬前,她便开始着手为云衡缝制战衣了,如今终于进入了尾声。如此久了,知君放下布料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一旁的侍女见状道:“小姐若是累了,不妨歇息一会再做吧,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知君笑道:“也好。”
她看向窗外,早起时后院的池塘结了霜,眼下满岸仍白茫茫一片,树上挂了零星的雪子,别有一番景致。她忽然起了兴致,索性起身欲出门走走。
侍女将汤婆子给知君抱上,又给她披上披风才出了屋子。
沿着长廊走到后院池边,池面结了些冰,冰下浮萍依稀可见。池中的亭子四面漏风,冬日里便冷落了下来,知君走过池塘,又来到花园,几丛灌木外隐隐传来人声。待绕过树丛,知君才见到原是丫鬟乳母们正带着云衡尚不足两岁的世子在园中玩耍。
众人见知君,忙行礼道:“侧王妃。”
知君免了她们的礼,却没有看见世子的生母正王妃,不过王妃向来体弱,生了世子后更是常年卧床不起,知君也不常见到。所以府中事物皆由知君打理,小世子也多由乳母照料。
见穿得跟个棉球似的粉雕玉琢的小人,知君笑着招他,“靖儿,来姨娘这儿。”
小人儿听懂了知君的话,迈着小短腿噌噌噌朝她跑来,扑到知君身上抱住她的腿,仰头笑个不停。
许是被孩子的笑声感染,知君也笑得柔软。王妃身子不好,自知天命不长,膝下唯有一子,也知知君在云衡心中的地位,因此向来对她很好,只盼望以后若是有个万一,知君能善待世子。知君自然也明白王妃的用心,她记她的情,而更重要的是,她自然会善待云衡的孩子。
不远处云衡刚从书房中出来,便看见了这一幕,他一时忘了走近,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园中玩耍。
身后的随从小声提醒道:“王爷,可要上前去同夫人一起?”
云衡却摇了摇头,“不必了,如此更好。”
随从似懂非懂,而云衡再深深看一眼后,又拐出了长廊,道:“几位大人马上就到,别让他们久等了。”
随从忙跟了上去。
……
入夜后,云衡一如往常宿在知君的院子。下人都已退下,知君亲自为云衡更衣,听他说近日之事。
“眼下赫连氏忙于应付迟北焰,镇守边境的几位心腹大将正好可整肃三军,待北凉之事了了后班师回朝,我也终于可腾出手好好整顿整顿这无法无天的风火营。”云衡说。
“以北凉王闻名天下的跋扈性子,此番赫连氏必是落不了好了,大军凯旋指日可待。”知君亦道。
闻言云衡目光却沉了沉,迟北焰此人看似放浪不羁,实则精明无比,与他合作固然大有裨益,但恐怕也后患无穷,他要用,也得防啊。如今局势虽于他有利,但一桩桩一件件要处理的事还有许多。
知君又问:“唐灏和苏洪呢?可有下落?”
“凌琛在追查。”云衡道。
提起凌琛,知君也仅有过一面之缘,但他的事迹和谋略倒是听了不少,她不禁道:“这位凌少侠也是位奇人,有他助力,也可事半功倍。”
云衡脸上却没露出太多喜色,“他此番虽帮了忙,但毕竟是江湖中人,若不肯入仕,日后也必将撤手于朝堂之事。”
知君却不甚在意的莞尔一笑,“漫漫人生,许多人都只是过客,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又在适宜的时机离开,或许凌少侠便是如此,在这最重要的关头助你一臂之力足矣。况且人各有志,他若不愿入仕,也不必强留。”
云衡微颔首,便见身前的知君,卸了钗缳散了长发,柔和的灯光照到她素净的脸上,别有一种恬静的美。他盯着她低声道:“谁为过客,为谁强留,都不重要。知君,这一路,有你陪着就行。”
知君亦微仰头望着他,柔声道:“我就在这,哪儿也不去。”
云衡俊郎至极的脸上也浮现出柔和的笑意,他道:“今日见你带着靖儿在花园中玩耍,甚是欢乐。知君,我们也要个孩子吧,我们的孩子。”
闻言知君脸上浮现一片酡红,赧赧不语。云衡已将她打横抱起走入了内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