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王晓和我能够成为好朋友,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因为我们也是相似的。他难得见到他的父母,所以我们喜欢去大海边的公园坐着,他看着海,应该是在期盼从海上回来的父母给自己带的礼物,或者给上一摞很厚的零花钱。我看着海,是没有目的的,我也在寻找目的,可是很难。有时候王晓说起他爸爸在美国,又或者在南非的时候,我会联想我自己。如果我从未谋面的父母突然有一天像王晓的父母那样,突然从一艘船上走下来。走向我,告诉我,他们回来了,来看我的时候,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态。
没有结果。其实,我从来没有继续想下去。
王晓拿着一个冰激凌。
他手上的冰激凌化成了水,顺着手臂留在了他的短裤上,看上去很恶心。
他盯着我:“你没事吧你。”
他看着我手里的两个冰激凌,还不到两分钟,都被我吃得只剩下一根棍了。
我还朝着他做鬼脸。实际上我脸上沾满了冰激凌外面的巧克力酱,活脱脱的像个土里出来的孩子。这个时候的我,还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只是莫名觉得很饿,特别想吃这种甜甜腻腻的东西。
我把冰激凌棍插在旁边的树窟窿里,去翻王晓的兜。
“我再去买瓶可乐!”
王晓不耐烦地躲着我,一边嚷嚷着。
“你今天很不正常呀。”
直到我喝了三瓶冰可乐,很冰的那种,不断地打着饱嗝,我也觉得我有点不太正常。王晓在我耳边叨叨叨叨说了好多话,其实我都没听进去。我喝了那么多可乐,还是口渴,而且精神很难集中。我看了看天。没有那么热,树丛遮着阳光,还能看到太阳也被云遮住了。树叶哗哗地“鼓掌”,那说明有海风。
王晓说的事情应该是很兴奋的,因为他已经站起来了,手舞足蹈的。我眯着眼看着他,感觉很晕。
“王晓……”
“啊。你怎么了?”
我迷糊中听到他问我。
“我困死了,你让我睡一会儿。”
“啊?”
然后我就躺下睡了。
身下是草坪,凉凉的。
那种凉意仿佛是抽掉了大脑里关于灵魂的那一面,让自己突然之间变得空白。如果我能看得到自己面前是什么的话,现在就是一片白纸。什么字也没有,仅存的那一点点的意识,像是无序的铅笔,在白纸上慢慢地画着。没有轮廓,也没有线条。
一团,一团的。
我是被王晓连拖带拽着地回了家。
他的“豪车”和我的自行车都寄存在公园旁边,他扛着我上了公交车,要送我回家。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王晓说,我朝着他笑。但是他却被我的笑吓到了,因为我的笑很惨白,他说我生病了,要送我回去。
那会儿我说,没事,怎么可能生病呢。然后我就发现我想从草坪上起身的时候,没有力气,感觉像是发烧,但是王晓摸了摸我的头,说不烫。他比我矮很多,发育迟缓,所以他扶着我很费劲,出了很多的汗。汗把他脸上抹着的淡淡的妆都冲掉了,混杂着空气里的泥灰,成了大花脸。
回到家,还没等我们说出话来,奶奶拿着芭蕉做成的蒲扇,指着我,训斥我。
“今天你差点把你刘师傅心脏病吓出来了你知道吗?”
“你就不能到大路上你再骑车啊,就这几步远,能累死你?你哪天摔死在门口,我都不救你。”
……
……
……
……
怎么说呢。我只能看到奶奶的嘴在动,我不知道,或者听到了但理解不了她在说什么。
“奶奶,我想喝饮料。”
“不许喝!”
奶奶把我中午一口气喝光的饮料空瓶子扔我面前,指着说。
“你还能一口气喝完了?你也不怕撑死你!”
空瓶子在地上滚了有十几圈,最终在我脚边停下。奶奶家的地板还是很久之前青石板铺的,现在时间久了,更像是跟奶奶的脸一样的“纵横捭阖”,瓶子在不平的缝隙间慢慢地晃动,晃动越来越小,伴随着这个晃动,我感觉耳朵边的鸟鸣声越来越大,根本就听不到奶奶在说我什么。
“奶奶……”
王晓很小心地说。
“昏倒了刚才。”
我记得街道的老医生看着我的样子,应该也是惊讶到了。
这是个社区医院,其实就是私人诊所。在这个偏远的地方,远离经济的重心,你能看到很多的东西,其实就是最原始的那种存在。整个东兴就只有一家公立医院。但东兴其实是一个居住地很分散的地方,山多路偏,这些从民间起家的私人医生,穿上了白色的大褂,就是周围人们的天使。他应该也没见过我这样奇怪举动的病人,我抱着一个巨大的饮料瓶子,很大瓶的甜甜的饮料,在他面前狂喝不已,我看着他,他透过眼镜看着我。
像是看到了一个世纪惊喜一样。
他给我把了脉,翻了翻我的眼皮,看了我的舌苔,又拿着听诊器听了我的心脏,还在不是心脏的位置也听了听。
他捻着白胡子想了想,跟奶奶说。
“这个应该是发育不良,你看看他多瘦。”
我也看了看我自己,奶奶也看了看我。
果然很瘦。奶奶以前说过我,她现在也在跟给我看病的老医生说,说我明明每天吃得很多,但是从来都不见我长胖。
“多注意,以后吃点好的,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他递来了一张纸。
上面写着我也不认识的字。
奶奶如获珍宝一样地捧着看,左看,右看。
她也不认识。
她是不识字。
杨医生听我说完。其实不是我说完的,是我和奶奶一起说完的。
可能也不是我们一起说完的,是零散凑出来的。因为我说一句,奶奶就插一句,纠正我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