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时间中若有若无的线条-7

那个人礼貌地对他们点了点头，表情并没有显示出多少惊讶，如同他在书中惯常的举止。

探险家从爬犁上站了起来，却几乎站不稳，他感到了明显的头晕，他忘记了从水下刚被托举上来时的感觉了。他和艺术家一起向休门走过去，发现他的走姿也是摇摆不定的，好像拴在橡皮筋上的皮球。

探险家走到距离休门还有一些距离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因为那条渐行渐近的裂缝依旧让他感到恐惧。“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他站在那里问休门，好像隔着一条窄窄的街巷问他正在对面往晾衣竿上晾晒衣物的邻居。

“我也有同样的问题。”休门回答道。

“同样的问题——”探险家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翻开的书，那一页上似乎写着答案，“

‘这需要一个长长的论证，就像这本书这样，基于最准确的语言。’”他把这一句读了出来。“这是符号系统最极限的表达了，还需要理性的配合。”休门说。

“我无法想象这种语言的存在，也无法想象摆脱循环的论证。”

“听得出来你会读完这本书的。”

“那么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我知道，你生活在新瑞爱星上，那一定是一个遥远的地方。”探险家一只手拿着卷起了半册的书，另一只手的食指指着它。

“这和我在这里见到你并不矛盾，我们在时空上的距离只属于那本书描述的表象当中，既可以很远，也可以很近。”

“那是一个怎样的表象？”

“这一点本来是难以解释的，但是现在不同，非常直观，就像我们正在感知到的这样。”

休门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上边佩戴的手表，那块手表是金色的，表盘上的数字在不停地变换，好像一些随机出现的乱数。

探险家注意到了这一点，认为是休门对他的提示，于是问他，“不能表示准确时间的手表还有什么用？”

“它并非只是一个装饰品，显示的是真正的时间，”休门说，“均匀和连续的刻度只是一种折衷，四维时空里的智慧总是围绕着这种折衷，但在这块表上显示出了隐含的变化，在任何维度中都是通用的。不能因为存在不确定性，就否定它的内在价值。”

“我还是无法从你的手表上看到时间。”

“你看到了，只是还不习惯。”

我还需要习惯这里吗？我真的获救了吗？探险家担心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来，他问休门，“我现在看到的是在冰水中出现的幻觉吗？”他的表情显得非常紧张。

“你从未区分过幻觉、直觉和表象。”休门说。

“我记得我被一只海豹从冰缝里托举上来了。”探险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多看了那条还在加宽中的裂缝一眼。

“一个美丽的想象，它并没有做这件事的动机。”休门淡然地说，“不过，现在的你是安全的，至少在这里你不会再次掉到冰水里或者任何称之为下方的地方。你应该感谢是这个世界救了你。”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冰面上不存在同变的常量。”

“但是我还是站在了这里。”

“你可以站在没有引力的地方，只需要在时空中流动的平衡点。这里就是其中的一个。”

“怪不得我感到周围的情形如此奇怪。”探险家看了一眼艺术家，他站在更靠近休门的地方，表情好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物质之间的相互作用在这里是恒定的。”休门继续说。

“但是我感到了变化。”

“这是因为时空波速相应地成了一个变量。”

“时空波速不是不会因为量度视角的不同而改变吗？”

“那么时空波速又是怎样成为一个突兀的数字的呢？不变还是变化，只存在于那个特定的时空中。”休门说完，转过身去，把鱼线收了回来，注意到了他的同来者的兴趣。

艺术家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休门钓上来的小鱼，它们在桶里游动着，看上去更像是光的影子，这给它们的形象平添了几分圣洁，他在内心里希望它们会被放回到裂缝下边的海水中。

我会把桶里的鱼放生的，休门说，好像听见了他的心声，就是现在。放生的过程更像是一个鱼与水融合的过程，伴随着一道道的闪光，这个突然出现的场面吓了艺术家一跳，他原本是抱着欣赏小鱼滑入水中开始畅游的念头的。

“别担心，”休门对他说，“它们是健康的，生活在光里的鱼和生活在水里的鱼是关联等价的。”

我记得在书中读到过这句话，探险家忽然悟到了什么，拿起书翻看了起来。

他听到一个声音若有若无地响了起来，“我们从哪里穿过这个薄冰带？”这是他的艺术家同伴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眼前只是一片空旷的冰面，裂缝、休门和放生小鱼时的闪光一道消失了，放在爬犁上的袋子打开着，他想起来刚才还在想着把书放进去。

“不是穿过，而是跨过这个薄冰带。”他转过身来。

“什么？”艺术家站在对面不解地问。

“举一反三，我的朋友。这本书在解释安亦提真网的结构时，提到了非连续性的产生和消失的机制。”

《次维时空的海边》在他手里翻开的正是这一页。今天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多的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