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ADF——参加美国第52届舞蹈节有感

1986年，我和广东舞蹈学校校长杨美琦、北京军区战友歌舞团演员赵明应美国舞蹈节（ADF）主席查尔斯先生的邀请，参加了从 6 月 6 日至 7 月 19 日历时四十二天的美国第52届舞蹈节。舞蹈节除了有美国著名的舞蹈家和表演团体参加外，还邀请了日本、韩国、西班牙、希腊、智利、阿根廷、几内亚、马来西亚、印度、扎伊尔、法国等数十个国家以及我国台湾、香港地区的舞蹈家和舞蹈团表演。我们作为美国舞蹈界的客人到达美国后，无心浏览高度发达的现代城市和异国风情，立即全身心扑向那陌生的现代舞艺术的百花园。在纽约，好客的美国现代舞大师、时已九十二岁高龄的玛莎·格雷姆首先与我们进行了亲切的会见。当我们来到美丽、幽静而又炎热的北卡罗来纳州的邓采姆市，看到舞蹈节中几十台晚会以及丰富多彩的各种现代舞训练课程时，我们仿佛看到在现代舞的海洋上即将开始的远航。那扑朔迷离的现代舞时而把我们带到如镜的海面欣赏绚丽的晚霞，时而似狂涛迎面扑来，动人心魄，时而又像深潜海底，进入了梦幻般的水晶殿堂。这是一个瑰丽、壮观的现代舞世界，面对如此众多不同风格、不同流派、相映生辉的现代舞，我们该从哪里探求？美国唯一的现代舞蹈博士贝克女士的谈话为我们欣赏现代舞提供了重要的思索，她说：“美国第一个现代舞的产生是同芭蕾对立而诞生的。这个构想是好的，但是不成熟。邓肯女士开始构想是从美国以外如希腊等东方而来……当时，玛莎·格雷姆很重要，很快成了名，但是她拿别人的东西，从邓肯中来，她思想没有体现新意。”贝克博士给了我们探求现代舞之门的钥匙。

让我们先采撷一支奇异的花朵，嗅嗅它的异香吧。它名字叫粪菌团，他们充分利用人与人之间上、下、左、右的空隙，组成各种造型。用人体的叠、落、靠、盘等一切可利用的空间手段组成该团现代舞的独特风格和特点。舞蹈表现是什么？是真菌（蘑菇）在粪土上生长的依存关系？还是粪是肥，可以哺育出新的生命？舞蹈中人与人之间那无缝不靠的紧密关系寓意着什么？只能是不同的观众去做不同的理解。

普克——奇怪动作舞蹈团更是别具一格，有个舞蹈利用人体的肘、肩、膝、脚、手等某一个关节发出动律，在地上滚或爬等动作中形成一条线，在这条线上一群人你追我，我追你，造型不同地互相追逐。倒在地上像层层冲浪，最后一个人的屁股落一个人的屁股下场。他们自称是最前卫的现代舞！美国报纸则美誉他们为“21世纪现代舞”，舞蹈团那种锐意求新的精神不能不引发人们奋力探求的愿望。

罗娜汀舞蹈团是以一个“转”字构成了该团独特的舞蹈风采。罗娜汀访问过中国，他把中国的各种旋律（如：平转、原地转、交叉位置转、对转等）和中国手的韵律以及印度的碎步舞等都吸收到舞蹈中。结构特点是没有情节和细节，舞蹈完全是以转的动作为主，组织各种情绪的变化。他们演出的舞蹈《天际》《影响》《磁性》等节目，服装色彩各异，而“转”在每个节目中是必不可少的。

保罗·泰勒舞蹈团是在芭蕾舞的基础上发展现代舞，他们的舞蹈都有一定的人物、细节、情趣，但不追求故事。舞蹈的走、跑、跳，它把走的姿形、感觉、情态，把各种跑的姿形、感觉、情态以及各种小跳、中跳和各种不规范的造型综合在一起，来表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给人强烈的感染。如描写美国军人生活的舞蹈《日落》，在美丽如画的傍晚，一对对男女走来，倾诉着相会的喜悦，在宁静的深夜（音乐渐渐隐没），田野中时而几声蛙鸣，时而几声啾啾的虫声，情侣们沉浸在爱的幸福中……舞蹈使我们完全陶醉在和谐美好的大自然之中。舞蹈没有正面表现美国军人的生活和性格，但使人强烈地感受到明天他们会精神百倍地投入严酷的战斗，舞蹈巧妙地把军人忠于自己的职责寓于深沉的爱情之中，充满生活哲理，令人回味无穷。

美国现代舞真称得上是千奇百怪，有的用物理现象，以充气塑料组成形象同舞蹈结合；有的用各种光学原理同舞蹈结合；有的用积木结合舞蹈；等等。如俄尼斯梯娜试验性现代舞就是用投影幻灯艺术同舞蹈相结合，美感很强，这种试验引起美国舞蹈界的重视。

韩国现代舞团则用绘画和书法同舞蹈相结合。有一个舞蹈是一个男演员手里拿着画笔，先往舞台两侧和后区挂的三大条白幕上画（用墨水真画），然后又往两名半裸体的女舞伴身上用墨画。由于我们对现代舞的陌生，像这样的舞蹈我们就很难理解它的含意，但他们编舞的用心我们却感受到了，就是他不失朝鲜族舞蹈的动律和风格，一看便知是朝鲜的现代舞。美国观众对这样的节目确是看得津津有味，演出中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并且多次谢幕。

与中国有着类似文化传统的日本，其现代舞虽没有一个日本舞的动作，但某些动律仍然使我们感到是来自日本歌舞伎表演的传统艺术风格。如艾科和科玛夫妻团，夫妇二人的舞蹈风格只有一个字“慢”。他们以最慢的节奏，最慢的动律起舞，动作慢得可怕，慢得出奇！慢得蜗牛也会甘拜下风！但慢中却见真功，慢中出动律。如舞蹈《饥渴》，没有音乐伴奏，台上的颜色是黄中泛白，白得似烈焰，仿佛炙烤得舞台上没一丝空气。夫妇二人浑身涂满泥浆，再加舞蹈动作慢得令人窒息，真使观众透不过气来。舞蹈通过这种强烈的气氛和抽象的意念，鲜明地展现了男女之间对爱的渴求。又如舞蹈《红鞋子》同样没有什么具体细节，不同的是地上撒满白灰，夫妇二人身上全刷白粉。演员不等形地在地上画圈，人在圈中舞。据翻译介绍，这个舞蹈是反映二次世界大战后一位日本青年对一位远离祖国年轻女子的思念之情。夫妇二人高超的现代舞手法在美国影响很大，演出日程已排到了明年。

当代许多美国现代舞大师所追求的是在美国土生土长的形式（现代舞是美国唯一土生土长的艺术），自从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现代舞有了爆炸性的发展，因此，美国的现代舞没有一个重样的，无论是在内容上，还是在舞蹈形式上，更重要的是在风格上。比如，美国最大、最有影响和声誉最高的玛莎·格雷姆的舞蹈基本上是传统的剧目，传统的手法。这样的节目在美国许多青年人以及一部分舞蹈家看来是僵死的。但是，演出是满座的，票价是昂贵的，效果是强烈的。

玛莎·格雷姆大师对她的学生说：“我是搞传统的，但现代人思想的发展已超越社会，这就使传统更重要。”一位美国现代舞老师对我们说：“时代发展了，恢复传统作品就等于赋予他们生命，因为人的思想在变，时代会赋予他们新的思想，因此，传统也会以新的生命出现。”

玛莎·格雷姆在20世纪30年代把美国现代舞糅进了一些西班牙舞的动作，引起了轰动。大家不习惯，人们当时接受不了，现在已经成长了，人们也承认了。她三十二岁结婚以后的作品像春天一样，受到德国、法国现代舞的影响，内容更丰富了，玛莎·格雷姆开辟了一条新路。

现代舞大师默司·卡宁汉在谈到现代舞时说：“如果你准备用现代舞讲故事，还是写一部书吧！编导者要注意舞动者的方向、速度、节奏和高度。”他说：“形式没有一定的规则，不需要内容和内涵，舞蹈动作本身就是内容。舞蹈就是动作、空间、时间的结合。故事听就可以了。动作变化无穷，动作就是舞蹈的内容。”然而舞蹈博士贝克女士的看法给了我们又一个重要的启发，她说：“故事性和舞蹈性好比两只箱子，为什么非要拎了一只箱子就要丢掉另一只箱子呢？为什么不可以同时拎两只箱子，使故事性和舞蹈性兼而有之？使舞蹈更丰富呢？”美国现代舞的理论各说不一，编舞方法百家各异，正像他们呈现在舞台上的舞蹈一样各具风采，但有一点却是统一的：都在不同的创作道路上竞争、探求和发展。由于美国的社会制度和文艺体制，决定了他们必须各成一派。每个团同别的团不一样，每个舞蹈同别的舞蹈不一样。他们各自标新立异，互不排斥，在竞争中求得生存和发展，形成了多姿多彩的局面。

以上是我们中国人看美国的舞蹈，感到新鲜。那么，美国人又是怎样看待中国舞蹈？舞蹈节即将结束时，查尔斯主席和舞蹈节组织者邀请世界各国的舞蹈编导家组成了一台别开生面的舞蹈晚会，回答了这个问题。

7月2日晚，查尔斯主席和夫人，还有专程从纽约赶来的新闻署的官员以及所有参加舞蹈节的老师和学生观看了这台代表世界各国不同风格的舞蹈家的表演。参加的国家有马来西亚、西班牙、几内亚、印度、阿根廷、巴西、希腊、扎伊尔、德国和中国（包括香港和台湾地区）的舞蹈家。晚会共17个节目，分三个部分演出。为了编排节目顺序，查尔斯主席预先看了一下各国的节目，把中国的节目放在了最后，成了压轴戏。晚会上，有的表现少女的噩梦；有的表现战争夺走了丈夫；有的表现一个部落的生活；有的表现人生和向往；都是现代舞。第一部分许多节目不时引起观众热烈的掌声和喊声，一再谢幕，晚会达到了高潮。第二部分，特别是当几内亚舞蹈家同当地美国黑人舞蹈家在两名舞伴伴舞下联合表演黑人舞蹈时，在似万马奔腾的隆隆鼓声伴奏下，那强悍、奔放、身体强烈晃动的非洲舞以及海涛般的脚铃声，把整个晚会气氛推向了顶点。台下喊声、掌声混成一片，OK、OK……不绝于耳。此时，我们的心情既激动又担心，激动的是我们能有幸代表中国舞蹈界在如此众多的舞蹈家面前表演我国的民族舞蹈，担心的是我们的节目能与这些舞蹈大师们的表演媲美吗？第三部分该我们四个人（另外有香港的殷梅女士）表演了，我们不约而同地把手握到了一起，为了向世界各国舞蹈家介绍我国的民族舞蹈，崇高的民族感情把我们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相信我们的民族舞蹈会赢得美国观众。第一个节目是我国优秀舞蹈演员赵明表演的《囚歌》，因为这个舞蹈类似现代舞，我们把它安排在了第一个。演出开始后，观众席上鸦雀无声，静得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当赵明演到技巧——“倒踢”“挺身前空翻”和“旋子板腰”时，场内突然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节目结束时，台下掌声、呼喊声混成一片，收到非常热烈的效果，美国舞蹈家无不称赞赵明表演技艺精湛。第二个节目就是我的表演，为了同《囚歌》形成对比，我们有意安排了中国古典舞。我根据“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诗句编了独舞《桃花园梦》，把从国内带的一把特大花扇做道具，穿上一身练功服，又借了一条3米多长的纱巾装饰在身上，临时又找了音乐《阳关三叠》，我就用传统的古典舞身韵及圆场、台步等，表现中国古代一个书生在桃花园里思念情人的情景。当我以优美潇洒的台步和身法走到舞台中间把漂亮的大扇一打开，观众席上突然发出一片惊叹的噢噢声！待我又以身段舞到反开扇子挡住自己的脸，然后从扇子下面慢慢把扇子反合上，造成一种含蓄洒脱的反提扇子半遮面的优美意境时，全场观众为之哗然！当我演完后，我想不会收到像赵明那样的艺术效果，担心美国观众不一定能欣赏得了中国古典舞的韵律，但出乎意料，剧场顿时喊声四起，掌声一片，并且三次谢幕。我激动得不知所措，在这犹如受宠若惊的情况下，我当即把我表演用的大扇子赠送给了查尔斯主席。查尔斯主席非常高兴，表示要把中国舞的大扇子珍藏在美国舞蹈博物馆里。杨美琦的花鼓灯和香港殷梅女士的节目都受到了十分热烈的欢迎。晚会最后一个节目是我和杨美琦的东北秧歌手绢小场。我俩在激动人心的秧歌鼓点中，以快—慢—快的三段结构，扭起矫健、优美、泼辣的东北秧歌，表现青年男女欢快的嬉戏和挑逗的舞蹈时，观众随着我们的表演不时发出会意的笑声和热烈的掌声，最后当我舞出飞手绢的技巧，边扭边追下场时，台下的喊声掌声像开了锅的爆发出来，并且多次谢幕。我们四人的演出节目在晚会上获得最圆满、最强烈的效果。观众见了我们就称赞我们very good……演出受到的欢迎，说明美国观众是喜爱带有不同民族特色的各国舞蹈的。查尔斯主席在开幕式上说：“第52届舞蹈节是搞现代舞，但是我们发展现代舞，不是同民族的根，传统的舞搞对立，而是互相1986年赴美国纽约文化交流与现代舞大师玛莎·格雷姆及友人合影 （中间玛莎·格雷姆，左前杨美琪，左后江青，右后门文元，右前赵明）

第52届美国舞蹈节圆满结束了。在我们同查尔斯主席告别时，他又一次向中国舞蹈界发出了盛情邀请，他说：“1987年夏天将在美国举行一次世界性最盛大的现代舞会演，衷心希望那时能看到中国现代舞。如果中国的同行们愿意前来参加，请事先同我联系，我们将十分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