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爱好者(2017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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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昌博:我希望成为一名学者型的艺术家

Wan§g Changbo: I Want to be a Scholar-Artist

文字_胡越菲 封面摄影_黎春良

就在国内本科毕业前几个月,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学位和工作,远赴德国深造;

读了大半年预科后,他连考三所德国音乐学院都铩羽而归,一度绝望到万念俱灰;

接着,他奇迹般地考上了欧洲最大的音乐学院——科隆音乐学院;

他再一次考入百里挑一的柏林音乐学院,并连续三年获得全额最高奖学金;

……

2017年,抒情男中音歌唱家汪昌博刚过而立之岁。

这一年,他不仅以满分的优异成绩从万众瞩目的柏林汉斯·艾斯勒音乐学院

毕业并留校任教,还在家乡安徽黄山歙县创办了首届黄山国际夏季音乐节。

他本可以过更稳定、更安逸的生活,却总是在人生的分岔路前毫不犹豫地选择

“Hard模式”。究竟是什么促使他一次次地做出旁人看来如此大胆又冒险的决定呢?

“归根结底,就是三个字:不甘心。”

考学:柳暗花明又一村

很多人都会有“不甘心”的心理状态,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为这个“不甘心”而做出一些改变。所幸的是,汪昌博属于那少数的几个“行动派”之一。2010年,就在他还有几个月就要从上海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毕业时,他得到了一个去国外留学的机会。待在国内按部就班,他的职业已经安排妥当;远赴德国学习深造,一切都充满了未知和变数。面对人生的关键抉择,汪昌博整整考虑了三天三夜,最终,内心深处的“不甘心”让他决定“搏”一下,“我觉得我能唱得更好,我想学!”为了准备语言、签证等繁琐的事宜,他不得不放弃了近在眼前的学士学位。2010年9月,他就飞往汉堡,在一所私立音乐学院念大学预科班。

在预科班读了大半年之后,汪昌博开始正式报考德国的国立音乐学院。他满心希望能考上汉堡音乐学院,“这样就不用搬家了”。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一连考了三所高校都名落孙山。他顿时陷入了极度的恐慌,自信心降到了冰点,差点连剩下的最后一所大学也无力去面对了。就在他垂头丧气地准备打道回府时,父母的越洋电话仿佛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在父母的鼓励下,他答应坚持参加完科隆音乐学院的考试。

正是那次考试,将他一生的命运彻底改写。

德国音乐学院的考试一般分为两轮:初试和复试。上午是初试,汪昌博唱了两首歌:舒伯特的《渔家女》(DasFishenMädchen )和莫扎特歌剧《女人心》中的选段。中午发放复试名单,他看到自己居然榜上有名,这下慌了起来,因为他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进复试,所以并没有准备复试的曲目。“我只想着,唱完初试,我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家了。”就在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筹莫展时,他碰到了科隆音乐学院的声乐系教授马丁·布伦斯(Martin Bruns)。教授觉得汪昌博刚才那个歌剧选段唱得很好,建议他复试时还是唱这首。“在德国,教授会和考生商量,选出你最擅长的曲目参加复试,让考生最大程度地展现出自己的优势,这个非常人性化。”由于初试是在小房间里举行,而复试则安排在大的音乐厅,有更多的评委,所以曲目重复是被允许的。

于是,下午复试时,汪昌博又把初试时的两首歌唱了一遍,接着就回汉堡了,把这事儿完全抛在了脑后。一个星期后,他突然接到了马丁教授的电话:“昌博,你愿意跟我上课吗?”什么?我被科隆音乐学院录取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听错了,一连问了三遍,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科隆音乐学院可是欧洲最大的音乐学院啊,他激动得不能自已。最后的坚持成就了令人喜出望外的结果,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有心栽的花不开,无意插的柳却成了荫。后来,汪昌博问起老师当时为何会选中他时,马丁教授回答道:“你的语言天赋和乐感无人能及。”看来,是好马总有伯乐赏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深造:脱胎换骨,满分毕业

汪昌博坦言,在国内上大学时,自己沉迷于网络游戏,“一年学不了三首曲子,四年时间荒废了大半”。到了国外,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基础打得实在太薄弱了,“老师布置给你的曲子,你一首也没见过,那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啊”。在私立学校读预科班时,汪昌博切身感受到了德国老师对待事情认真执着的态度。“他们会因为一个小附点如何运用而反复推敲,会因为我的德语发音有偏差而多次纠正,会因为音乐如何更好地表达而不厌其烦地和我切磋探讨。”他发现自身有太多的不足需要完善,有太多的空白需要填补,于是,考上科隆音乐学院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决定:重修本科学业。

汪昌博与恩师马丁教授

在科隆音乐学院的学习,让汪昌博从真正意义上开始接触“德式”的古典音乐。汪昌博的专业导师马丁·布伦斯是一位瑞士籍的声乐教授,他既有着西方人传统的严谨思维,又不乏东方人的热情幽默,和他上的每一节课都变得生动而有意义。课余时间,马丁教授也给予了汪昌博无微不至的关怀,让他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在教授的倾力相助和自己的不懈努力下,汪昌博的专业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在亚琛歌剧院和交响乐团演绎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部歌剧。

汪昌博跟着马丁教授学习了一年半,由于教授要转去柏林汉斯·艾斯勒音乐学院任教,他决定追随恩师,再一次报考柏林音乐学院。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柏林汉斯·艾斯勒音乐学院每年面向全世界招生三到六个,而考生却多达三百个,是名副其实的百里挑一。然而,他并没有畏惧,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最终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这所欧洲音乐学院的巅峰。当时马丁教授在科隆音乐学院有九个学生,而汪昌博是唯一一个考上柏林音乐学院的。

不会弹吉他的大提琴家不是好的男中音

汪昌博接受CNN电视台采访

那么,从科隆音乐学院到柏林音乐学院,这学制怎么算呢?汪昌博解释道,德国的学制是不同学校间的学期能够平行转移,“也就是说你在一所学校里学到第三个学期,如果考到别的学校,可以从第四个学期开始读”。汪昌博在科隆音乐学院读到第三学期,照道理在柏林音乐学院应该从第四个学期读起,但由于第四学期结束后有一个比较重要的考试,会影响到毕业的成绩,为了让他更好地适应环境,柏林音乐学院建议他第三学期再读一遍。所以,汪昌博自嘲自己本科读了将近十年,“上师大的四年本科,德国的一年预科,再加上德国四年半的本科,周期拉得非常长”。也正因为此,他的基础打得比其他人都更深厚、扎实。

在柏林这个古典音乐的殿堂级城市,汪昌博身边的同学们个个都身怀绝技,这让他也丝毫不敢有所松懈。“在国外,不管是公立学校还是私立学校,学习的氛围都相当浓厚,特别是日本、韩国学生非常拼命。在那样的氛围之下,你不努力也不好意思。”积极的学习动机、谦卑的学习心态以及严谨的学习作风,渐渐地让汪昌博在这个高手如云的环境中脱胎换骨,迅速成长。2012年,汪昌博从两百多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获得了“巴伦博伊姆奖学金基金会”提供的最高奖学金,成为了学校历史上第一位获此殊荣的中国人。2013年,汪昌博参加了“Paul Salomon - Das Lied”世界艺术歌曲大赛并杀入四强,成为进入决赛的唯一一个中国人。

在柏林汉斯·艾斯勒音乐学院学习期间,汪昌博以独唱演员的身份与柏林爱乐乐团、法兰克福交响乐团、瑞士Klangform交响乐团有过多次合作,在柏林音乐厅、柏林德意志歌剧院主演过奥托·尼古莱《温莎的风流娘儿们》、莫扎特《魔笛》、罗西尼《塞维利亚的理发师》等歌剧。2015年6月,他2017年7月,汪昌博以1.0的优异成绩从柏林汉斯·艾斯勒音乐学院满分毕业,留校担任马丁教授的助理教师和柏林肖斯塔科维奇音乐学院的声乐教师。同时,他还是中国驻德国大使馆艺术团的特邀声乐指导以及柏林夏洛腾堡宫殿的特约歌唱家。

汪昌博与低男中音歌唱家夸斯托夫

从当年被三所高等音乐学府拒之门外,到如今的荣誉毕业、前途无量,汪昌博在艺术之路上走到了从前不敢想象的高度。不过,这一切虽看似凤凰涅,实际上却离不开他多年脚踏实地的积累。在德国的七八年,他拼命吸收、弥补自己曾经失去的那些时间。现在,他的曲目量已经达到了三百多首,其风格跨度之大,囊括了从蒙特威尔第到近现代作曲家如本杰明·布里顿等的大量作品。世界艺术歌曲指导大师格拉汉姆·约翰森(Graham Johnson)称赞他“拥有无可比拟的乐感和细腻的音乐处理”,声乐泰斗丹尼尔·费罗(Daniel Ferro)称赞他“对音乐有着常人所无法企及的理解高度”。

汪昌博和声乐泰斗丹尼尔·费罗

孤独是从事音乐行业的必修课

汪昌博从小就喜欢唱歌,而且从来不跑调,音准是与生俱来的好。高中时品学兼优的他,原本可以按部就班地考上全国重点大学,却因为对歌唱的热爱,决定从事音乐专业。高考前一年,他先是跟着黄山当地的老师学了一个月,由于进步太快了,不得不寻找更好的老师。于是,在母亲的陪伴下,他每周五晚上坐通宵火车奔赴上海,次日跟上海音乐学院的老师授课,周日一早坐火车回家乡歙县,晚上又马不停蹄地去学校上晚自习。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半年,母子俩记忆中很多个不眠之夜都是在绿皮火车上度过的。终于,他以专业第二名的成绩考入上海师范大学音乐学院。

汪昌博感慨钻研音乐的过程漫长而孤独,若非发自内心的喜爱很难坚持下来。在德国那么多年,他几乎不参加聚会,“我不抽烟,很少喝酒,因为我还有演出任务,我要保护好我的嗓子”。相比喧闹的派对,他更喜欢有人坐下来,陪他喝喝茶,安静地聊聊天。“但有时候你翻遍手机上的所有电话号码,不知道该打给谁。或者说你也不想打给谁,你只是觉得很孤独。”这时候,他会弹弹吉他,拉拉大提琴,来排解郁闷的情绪。对汪昌博来说,这个阶段可能是每个学习音乐的人都会经历的,“孤独是从事音乐行业的必修课,你只有学会了享受孤独,才可能在艺术上有所突破”。

汪昌博在黄山夏季音乐节上演唱

汪昌博在德语艺术歌曲上的深刻见解,让我以为比起歌剧来他更偏爱艺术歌曲,直到这次在黄山的夏季音乐节上,看见他扮演《塞维利亚的理发师》中的费加罗是那么活色生香,惊为天人,才了解到,原来他在柏林音乐学院的专业是歌剧方向的。他笑称,歌剧和艺术歌曲他都爱,对他来说两者并不冲突,因为他特别享受表演的过程。“其实艺术歌曲中也是有角色存在的,只是这个角色没有像歌剧中那么明确地写给你,站在什么样的角度诠释这个人物,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同的处理,”而这样的诠释向来让他感到很过瘾。

汪昌博认为,音乐的表达需要一定的文化积淀,“文化课不好,真学不好音乐”。他承认道,自己在音乐上的禀赋很大程度上就是得益于传统中国文化的熏陶。汪昌博的父亲原来是歙砚厂的厂长,爱好书法篆刻,母亲原在文化局工作,所以他从小就浸泡在浓郁的文化气息中,特别钟爱古诗词,经常大笔一挥,作诗一首,“美酒一杯声一曲,如听仙乐耳暂明。今夜得君相聚首,愿似离骚诉衷情”。他说自己在唱舒伯特、舒曼、勃拉姆斯和沃尔夫的艺术歌曲时,脑海中会产生很多画面,“如果你没有一定的文学功底,只看见它的表面意思,是不会有这样的感觉的”。在德国求学时,他的导师和同学们都说他唱声乐与众不同,那正是因为他在表达德法艺术歌曲时有着中国的人文底蕴作为支撑,因此对作品的理解又多了一份深刻的内涵。

为音乐注入“环保”的理念

2016年8月,汪昌博在自己的故乡——安徽黄山歙县成功创办了第一届“国际德法艺术歌曲大师班”。2017年8月,他又在歙县创办了首届黄山国际

汪昌博出演歌剧《温莎的风流娘们儿》

在汪昌博看来,古典音乐从来就不是阳春白雪,而是平凡到每个人都可以接受的东西。“大家千万不要有先入为主的抵触心理,一上来就说,这个我不懂,我欣赏不了。我们为什么非要懂一样东西才能去欣赏?你听流行音乐的时候问过自己听懂了吗?你听摇滚、蓝调、布鲁斯音乐时会问自己,‘这个我有没有研究’吗?”他甚至觉得,音乐艺术,如果真正懂了,也许就没味儿了。“其实,古典音乐就在我们身边,和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只要我们愿意去听,都欣赏得了。”

此外,汪昌博还期盼通过这个音乐节,告诉大家艺术是不分国界,是属于全人类的。记得在科隆音乐学院的一次音乐会上,他演绎了舒曼的《诗人之恋》,让在场的德国听众声泪俱下,“那一刻我感受到中德音乐是没有差别的,我的音乐表达完全能够被西方人所接受。事实上,我们中国古代也有很多诗歌被德法作曲家谱写成经典的艺术歌曲”。所以,他说他从来不想要什么东西方文化的“碰撞”,“我要的是‘融合’,什么是‘融合’?在徽州这个两千多年的东方古城里,你一样能够欣赏西方古典音乐,而不会觉得唐突,这个就是‘融合’”。

作为一名旅欧的音乐家,汪昌博的环保意识非常强烈,他认为绿色环保绝对是当务之急。“我们要万分珍惜现有的环境,水、空气和阳光都是无价的。人类从来不是地球的主宰,地球要灭你是分分钟的事儿。如果大自然被破坏掉,我们连欣赏音乐会的地方都没有了,还谈什么音乐啊?”因此,他一直考虑在2018年的黄山国际夏季音乐节中注入“环保”的理念。“就说塑料污染吧,其实‘无塑生活’是很容易实现的,我们的生活中并不一定需要那么多的一次性塑料,只是中国人好面子,去超市买东西,不买一个塑料袋,好像低人一等似的。”他希望能从小处着手,比如向每一位来参加音乐节的观众赠送一个帆布袋,“把背帆布袋去买东西变成一种时尚,逐渐增加人们的环保意识”。

汪昌博说,他不仅仅想成为一位歌唱家,更想成为一位“学者型的艺术家”——“有深度的思想,哲学的光芒”。如今,在柏林音乐学院和肖斯塔科维奇音乐学院任教的他,不仅带领着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声音方向,也让自己在前进的道路中更加明确未来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