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 view采访
回归古典,却不局限于古典 王 与他的《舒伯特》Want Tao and His New AlbumSchubert
文字_林旖 摄影_周孙豪
年近不惑,单簧管是王弢人生中最长情的陪伴之一。
采访中,王弢健谈而谦逊。
作为恰到好处跨入娱乐圈的“古典音乐明星”,
他有种生而为音乐粉身碎骨的壮志,
无论这音乐是古典、流行、跨界还是其他我们未知的音乐类别。
2017年,单簧管演奏家王弢在环球音乐发行了他的古典独奏专辑《舒伯特》。继2015年签约环球音乐推出跨界专辑《一天》之后,他此番强势回归古典。
《舒伯特》专辑全套作品的录制从2016年3月开始筹备,历时半年才敲定主题。王弢于当年8月底远赴欧洲,与德国顶尖的录音团队合作,在中欧声学效果最好的场地之一——瑞士拉绍德封(L a Chaux-de-Fonds)的音乐厅(Salle de musique)完成了录音。专辑由多次获得格莱美奖的制作人莱纳·麦兰德(Rainer Maill)担任录音监制,制作团队走访了瑞士、德国、奥地利及中国,取景拍摄录音纪实与三部MV。
专辑收录了三首舒伯特的奏鸣曲及四首艺术歌曲,包括《D大调奏鸣曲》(D.384)、《致音乐》(D.547)、《小夜曲》、《A小调奏鸣曲》(D.385)、《圣母颂》、《水上吟》、《A小调奏鸣曲“阿佩乔尼”》(D.821)。专辑特别选用古钢琴作为单簧管的伴奏,特邀古钢琴家米歇尔·齐纳尔(Michel Kiener)合作录制。《舒伯特》于2016年12月底全数字平台上线。
综观《舒伯特》的曲目,无一不是由舒伯特创作的其他乐器或声乐作品改编为单簧管演奏的作品。选择舒伯特,和王弢一直以来对室内乐的喜爱弢
王弢的新专辑《舒伯特》
“我终于录了古典专辑,在此之前我一直有一个心理障碍,认为自己还没有准备得很好,而且仅仅是我自己吹好也不行,还有搭档、录音环境以及发行的品牌等等。我觉得如果我在这一切都准备好之前录唱片,就和那些自费出唱片的人没有区别了,所以我希望有一个很好的契机。”当这个契机终于出现的时候,王弢整理了一张很长的曲目单,包括莫扎特、勃拉姆斯、舒曼……他把从小到大吹过的感觉最为得心应手的曲目全部列了出来,与团队开会讨论。
“团队认为我列出的这些曲目几乎已经全部被大师们演奏过。如果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那录就录了,可是为什么不做一些不一样的事呢?我和我的团队已经相识了好几年,他们对我非常了解,觉得我的气质适合演奏舒伯特,便提出要不要试一试,我立刻表示赞同。”舒伯特的《第九交响曲》对王弢产生过极大影响。“这部交响曲特别长,长到在当时都没法演,在那个时代也没人愿意听。我更加喜欢舒伯特作品中浪漫、幻想的东西,喜欢听他作品中的伤情,有种宋词的味道,烟雨、山水、离别。但是舒伯特只给单簧管写过一首与声乐的三重奏,这也太配角了吧?于是我开始尝试进行改编。”单簧管作品的改编在当今已经是一种风向,在莫扎特、舒伯特的年代,这件乐器还没有发展到现在的高度,作品就比较少,“这对演奏单簧管的人来说是有遗憾的,我们只能试图弥补”。
王弢用了一段时间专门聆听舒伯特的各种作品。“其实这些改编不难,艺术歌曲的调正好适合黑管,我就照着谱子吹,没有难度。”小提琴的作品他也是按照原谱吹,有音程的地方就选择用根音来演奏。王弢希望做到尽量忠于原作,在他看来,专辑中最难的一首作品就是“阿佩乔尼”,长度约半个多小时,对于管乐演奏家来说是一种冒险。“太累了,没有喘息的机会,但我实在是太爱它,所以首先就选择了它。我在它身上花费的练习时间最多。”
另一首他练习最多的曲子是专辑中的第一首作品《D大调奏鸣曲》,而这却是听众听起来感觉最简单的一首。王弢很明白,越简单的东西越容易暴露缺点,他决心在录音前做到把握十足。录音的音乐厅在楼上,下面就是制作人莱纳的一个工作间。在录音之前,莱纳就告诉了王弢自己的录音习惯,“莱纳的录音方式是不给我剪的,不会因为某一句听着不舒服就重录这一句贴上”,一首作品只能完整地过三四遍。
录制时,让王弢始料不及的是,一见面古钢琴家米歇尔就提出首先排《小夜曲》,而他根本没有练这首曲子,因为觉得太容易了。米歇尔是个拒绝商业化的音乐家,他毫不留情面地指出王弢目前明显是商业化演奏家的状态。王弢的《小夜曲》才吹到一半,米歇尔就直接把琴盖盖上了。“他当时的那种冷漠是很恐怖的。他不喜欢我这种滥情的流俗。他说,你不要觉得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懂伤悲,舒伯特的痛不是这样的伤悲。”王弢没有想到排练会卡在《小夜曲》上,米歇尔的愤怒让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录的所有流行和New Age专辑确实都是以旋律偏流行为主,他擅长把自己内心的情感尤其是悲伤的那一部分放得很大,这与舒伯特是有差异的。他必须改变自己的惯性。
一天七八个小时的排练进行了第三天,调琴师来听他的演奏,有观众在场多少让王弢感到有些紧张。于是米歇尔提出暂停排练,带王弢去旅游。“我当时觉得他太爱玩了!”米歇尔开车带王弢去了距离日内瓦两小时车程的法国度假胜地安纳西,那里风光旖旎,太阳西下时,湖面被映成红色,夕阳泛着金光,湿地的外面都是山丘。米歇尔告诉王弢,舒伯特的悲伤是在这种美的基础上产生的。人人都想抓住美好,但美是不可长期掌握的,只能先欣赏,才有悲伤,这才是他心中的舒伯特。“而我的舒伯特是把自己个人放大了。”王弢对米歇尔的建议深以为然。美学思考在前,人生的节奏就跟上来了。“快四十岁了,我还天天在音乐中表达自己的与众不同——我多孤独你不了解,我受过多少伤你也不知道。我这样的方式是很幼稚的,这不是我在我这个年龄应该表达的东西。这张专辑中的曲目是有序地设计出来的,所有的优雅从容都是建立在有序当中的。”对王弢来说,在安纳西静心思考的时光,比练琴、排练更有意义。“在排练前期,我的欲望太多了,因为我终于要录古典专辑了,我对这张专辑的企图心很大,我想把我所有想要的东西都放进去。”
被米歇尔点了一下,王弢的美学观念一下子就明确了。当晚回到瑞士,他独自在黑暗的乡间跑步,想遏制住自己曾经的欲望。“如果仅是让人听到我吹得多好,这张专辑便失去了意义。我尝试慢慢改变,但一个人想改变习性和习惯太难了,比如某个句子,我已经这样吹了十几年、二十几年,我一看到这类句子就要去渐强。好在有米歇尔这样的处女座老头儿,只要我一有表现,他就咳嗽几声提醒我。”米歇尔对王弢特别苛刻,他告诉王弢,在每一个句子里都要塞一个空间,放你自己的空隙在里面,就像我们说话,每个人的换气、断句长短不同塑造了我们的个性;音乐也是这样,每位演奏家在尊重原作的基础上如何展现不同,是在缝隙中的空隙不一样,在练琴的过程中最应该练的是这些,而不是把某个音加强、加快了。“我对所有东西没有一个有序的安排,没有合理地去拒绝、割舍一些东西,这导致我的生活质量特别低。”在研习舒伯特的过程中,王弢对自己的人生越来越有了一个反向的思考。他很庆幸自己在这个年龄录了这张专辑,也知道了自己从2017年开始应该做什么,哪些东西又是需要割舍的。
“我把作品384和385连在一起演奏。384听起来非常‘莫扎特’,385则能听到舒伯特对贝多芬的崇敬。我觉得他通过写东西让自己的内心得到平衡。”而王弢则通过演奏这些作品来反向思考自己的平衡。在舒伯特的墓前,他哼唱起《致音乐》。“我很感动,感恩我有机会录他的作品。”虽然当时周围有很多小孩子在热闹地踢球,背后就是居民楼,但那一刻王弢却觉得特别安静。“我想伟大的人就是这样,安睡在喧嚣中,一切都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为了追求最完美的音色,制作团队将米歇尔家中的古钢琴运到音乐厅,又从柏林开了九小时的车把录音器材搬到现场。米歇尔有一台很好的现代琴,但他还是坚持在自己那台由舒伯特故居中复刻而来的羽管键琴上和王弢合作。米歇尔说现代琴就像柴油机,这台琴才是他的保时捷。“现代琴的踏板是很重要的,而舒伯特的音乐就像透视画法一样,很少用踏板,演奏法也不一样。我在与这件乐器的合作中被精准折服了,精准让人讲究,讲究就让人更有品位。当我回国再与现代钢琴合作,突然感觉很不适应了。”
王弢在录音时的休憩调整
王弢
作为古典音乐出身的音乐家,王弢近年来在流行和跨界领域大放异彩,这次出“冷门”的古典音乐专辑,却没有过对市场销量的顾虑。“我上一张做的是情调,这一张做的是格调,很不一样。上一张专辑我希望听众在音乐的启发下有一些生活的情调,而这张专辑,我想告诉大家的是,生活必须有序,有序带来的美会让你的气质变得很优雅。”
这次的古典独奏专辑有“大黄标”加身,足见DG对王弢专业艺术水准的肯定。“我为了这张专辑吃了不少苦。当得知将在DG‘大黄标’下出版,我激动到流了泪。”DG现在的老板就是吹单簧管出身,王弢去他的办公室时,老板做的第一件事是放了自己的唱片给王弢听,可想而知,他对单簧管演奏家的水平有着自己的苛刻标尺。“我是个‘国产’音乐家,是国内培养出来的。国际上确实有很多大师,但国人也可以把眼光更多地放在中国演奏家身上。我们是可以用西方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我们的民族之美是唐诗宋词元曲沉淀在心中的东西,美是共通的。我用西方乐器说中国话,一样可以说得很好,可以得到西方的认可。”
下一张专辑录什么?“我可能很快会录作曲家叶小纲老师的单簧管协奏曲,是他以西藏圣湖为主题写的作品之一。”而2017年9、10月,他又要去日韩做下一张跨界电子音乐专辑了。回归古典,却也不局限于古典,王弢在一次次单簧管的新尝试中“粉身碎骨”,吹着单簧管游走于不同的圈子,从来不在意人们的微词。他决意以此打开音乐的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