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游的继承和发展
音乐诗剧——《兰花花》是十多年前陕西最有影响的文艺作品之一。在陕西、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多次播出后,很受听众欢迎。类似这样的作品,目下是很少见的了,不免觉得有些遗憾。我在此特意向网友们推荐,是想唤起大家对类似作品创作和演出的关注,使我们的文艺作品,在继承和发展民族民间文化传统方面,能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古今中外所有成功的文艺作品,无一不是继承、发展本民族文化传统的产物。正因于此,他才有其旺盛的生命力,并不因为时境的变化而泯灭。即使在倡导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的今天,亦是如此。
信天游,又名“顺天游”,是流行于陕西北部榆林、延安两个地区大部分县区的两句体山歌的总称。接近山西西北部的神木、府谷一带多称它为“山曲”;接近内蒙古的定边、靖边北部也有称它为“爬山调”的。它是两句体山歌的一种。上句比喻起兴,下句点明主题。我在搜集它的过程中,经常被那仅两句而成一章的信天游所折服。不禁慨叹:我们的诗人和作家,是很难写出来这样的诗句哟!
“大河畔上灵芝草,长得不大生得好。”/“青杨树,活剥皮,咱们二人难分离。”/“想你想你实想哩,想的眼泪常淌哩。”/“想你想你实想你,三天没有吃半颗颗米。”/“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咬,当红军的哥哥回来了。”/“长长的杂面软软的糕,至死也忘不了你的好。”/“灯瓜瓜点灯半炕炕明,烧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穷。”/“你给咱小青马多喂上二升料,三站站路儿折成两站站到。”不管是字数长的,还是字数短的,不管是修辞,还是声韵,都是我们怎样也难想象出来的。正由于此,许多作家、艺术家曾多次赴陕北采风,向群众和民间学习,从中吸取创作养料。
信天游大量是抒情体,少部分是叙事体。随着社会和文化的进步,叙事体有增多、增强的趋势。看来,这种叙事体信天游,似乎是抒情体信天游的自然延伸和发展。抒情体——即两句一章的信天游,如漫天黄沙,难以计数。正如一首歌唱的那样:“抓一把黄土撒上天,信天游永世也唱不完!”据统计,已收集到手并出版了的,就有数万首之多,而且只是总藏量的“九牛一毛”。由于是群众即兴而唱的,所以都是分散地流播于无数唱者之口。只有少数的叙事体(或连缀起来的)信天游,才有可能较系统地予以集中保存。
传统的《兰花花》,是叙事体信天游的一个典型。著名诗人李季曾用信天游体写出了著名的长诗《王贵与李香香》,这是他上世纪40年代在“三边”(定边、靖边、安边)学习、继承并发展信天游的重要成果。我看,由冯福宽编剧,贺艺、杨洁民作曲,由陕西省歌舞剧院演唱的这部音乐诗剧——《兰花花》,是继李季先生之后的文艺家学习、继承并发展信天游的又一重要成果。所不同的是,前者为诗,后者为剧,而且是附带部分演唱段落的音乐诗剧。信天游本是歌唱的,只是在去掉曲谱,将它整理出来的时候,才称其为“信天游体”诗。比起李诗,此作在信天游音、诗同步继承、发展方面,显然是进了一大步,而且是极重要的一步。这就是全面地继承、发展了综合体的信天游,因此更有其积极的意义。
对待民间文化遗产,首要的当然是保护、学习和继承,但应用、改造和发展,却不可忽视,这是由于每种民间文艺形式,只有与时代同步发展,才可免于衰落与消亡。世界上没有不在改造中使其发展的民间文艺。凡注意应用、改造和发展的,民间文艺就会走向繁荣,否则,就会遭到灭顶之灾。这是被古今中外文艺发展的历史所证明了的。即便是民间艺人,并非像有些人误解为“保守者”那样,他们很懂得这个规律,对其改造的自觉性和创造性,往往比我们这些“文化人”大得多(这方面的例子很多)。正由于此,他们在民间文艺发展的历史上,一直充当着“驱动力”的重要角色。非此,许多珍贵的遗产,如何能传至今日?所不同的是,他们对改造对象保护的意识、熟悉的程度和在传统基础上实施改造的基本功底,要比我们这些“文化人”深厚得多。因此,其改造,总是在忠实继承传统基础上的改造,不会“离”传统之“谱”的,因而是有效的、成功的。而这一点,却是我们这些“文化人”最缺乏的。为什么我们的改造,往往被“砸”,遭到批评?是由于缺乏民间艺人那种改造的功力而导致其失败所致,并非“改造”本身的过错。这就为我们提出了一个认真向民间艺人、民间艺术学习的问题。只有学习到家者,才有参与改造民间艺术的资格,否则,是不配参与这种改造的(当然,若是吸收某些民间艺术因素进行某种创作,那是另一概念范畴的事,与此不可相比)。
在这方面,冯福宽等人编写的这部音乐诗剧,可供我们借鉴。该剧是以一首富有陕北民间传说色彩的叙事体信天游《兰花花》歌曲为基础而创作的一部诗剧。如果避开创作主体的话题,单从那首数十句的民歌角度说,把它看作是对叙事体信天游《兰花花》的改造与发展,是非常有趣而耐人寻味的一幕。只要稍加留意,我们即可发现,他从音乐、歌词全面学习信天游方面,可以说是“到家”了的,是具备了上述所提到的改造的功力的。
总揽全剧,我以为他们对信天游的改造和发展是一个成功的例子。
从诗歌方面讲,它既是一部集传统信天游之大成的鸿篇巨制,又是一部对传统信天游进行了艺术再创造的精美之作。通篇许多诗句,几乎大部都是原汁原味的散发着山间野花清馨的信天游,但又都是与故事相紧密联系着的崭新的信天游。既保持、继承了信天游的特质、特色与风格,又有突破性的创造与发展。不论是旁白式的情节叙述、背景烘托、气氛渲染,还是人物对话、语气表达,或主人公情感的喷涌与变化,全是依托于信天游体那朴实、优美的诗句的,使听者、读者很自然地进入了一个特定的诗境而将情绪浸泡于情节跌宕的故事之中,从而与剧中的主角同呼吸,共命运。如此,人与诗便相融在一起了,读、听间得到了艺术美的享受。比起莎士比亚式的诗剧效果,一点也不逊色,只是它流播着我们浓郁的民族的、地方的诗韵罢了。如此突显我民族民间之风,岂不更加美哉?
从音乐方面讲,它不仅应用了传统的信天游和有关民歌曲调,而且利用独唱、对唱、混声合唱等形式,升华并美化了信天游的音乐。除《兰花花》这首信天游主题曲的旋律不断再现外,还将其他多个信天游曲调(《赶牲灵》等)和二人台《走西口》、小调《揽工人儿难》等曲调,有机地融于不同情境的歌唱之中,使那些优美的诗句“飞”了起来,翱翔于蓝天白云之上,穿行于茫茫风沙之中,是分外地感人了。原生态的信天游,本是音、诗一体的艺术形式,除抽出来看诗那种视觉和吟诗那种有限的听觉外,主要应该是一种极其诱人的音乐听觉艺术。信天游那种以声传情的艺术功能,在这部诗剧中得到了充分而较完美的体现。我之所以特别看重这部诗剧,正基于此。
雷达作曲的《骑上骆驼天边边走》小合唱演出照
前不久,我在《信天游的原生态》一文中曾说:“存之于民间的那种农民古老传统式的自然歌唱,虽然还有,但在逐渐减少着,而且有‘新发展’‘新演变’的趋势。正由于此,过去农民那种古老传统式的自然歌唱,就显得更加珍贵的了,这是基于作为历史产物的那些过去了的年代的信天游,是‘不可再生’的。于是,需要我们将那些记录历史(包括其艺术形式演变的历史)的信天游,忠实地记录在案,并加以妥善保护,珍存于库,就像保护文物那样。这种‘记录在案,珍存于库’,绝不是‘死保护’,而是防其消亡,为给后人的‘继承’提供依据,提供借鉴。它是推行‘活保护’方针之下的主要辅助形式之一,不可轻视。”
音乐诗剧《兰花花》也有艺术化保护信天游的作用。它不仅通过创造的手段,保护了信天游的艺术传统,而且就连那美丽的民间传说故事也艺术化地予以保护了。千百年后,当人们聆听这出诗剧的时候,人们会感激它的作者:哦,很久以前,陕北的民间,竟然还流传过用信天游唱出来的如此动人的故事呢!这不正是音乐诗剧《兰花花》继承、发展信天游的一大功绩么?
保护、继承、发展信天游的课题很大,学问很深,不是几次艺术实践和几篇理论文章可以迅速道明的。这里,只是仅就此诗剧的创作与播出,谈点个人看法而已,欢迎大家议论、批评。
2007年10月23日于西安龙门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