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传 诀别
【陆】
一切恍若梦幻，跌入尘埃的凤玖一下子就重新飞回了云端。
龙渊用战功为她换来了破格成为了上仙的机会，又用一千年灵力助她进阶。
虽然她被折断的双翅再也无法恢复。但，一想到，一个月后，她便是这天界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她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天帝亲自派水神与二殿下为太子殿下操办婚礼，而凤玖也从偏殿搬到了正殿。
当时她落魄之时一个都没影的仙家不知道都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时间龙霖宫人满为患，再也不复往日之清净。
这天界除了几位上神，几乎都拿过贺礼向着她这个曾经的一只妖精鞠躬行礼，毕恭毕敬地唤上一声:“太子妃！”
那时候，凤玖才明白，不论是做妖，做人，还是做神仙，都是一样的，趋炎附势不过是常态，捧高踩低也是至理。
她只是，以前活的太天真了些。
龙渊修炼万年的内丹虽然没能修复她的断翼，让她重新飞起来。
但也还是缓解了她的寒毒，让她可以开口说话，可以使用那一双断过的手臂。
自从那日之后，即便是公务再繁忙，他也会每天中午都来陪她，与她一起用膳。
坐在那一棵偌大的梅花树下，他嘴角噙一抹让世间万物都为之逊色的笑容，轻轻地为她扫除所有的痛楚。
日子就那样波澜不惊的过了半个月，那连天帝都要敬上三分的水神泊烟终于姗姗来迟，名义上是来商谈大婚事宜，实际上不过是来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那一日，高贵优雅蛇蝎心肠的女子虽然笑的虚伪至极，却还是屏退旁人之后露出了原形。
“你输了。”凤玖第一次不用在这个高傲的女子面前低微如草芥，她听见自己说道。
但对面的泊烟却好像听到了生平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突然间笑了。
她笑的张狂，却冷的骇人，苍凉凉的，阴蛰蛰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然后骄傲地穿着那一袭水蓝色的衣裙越过她，决绝而又不留情面。
而那一句话，随着龙渊破门而入的声音而扰乱，她隐约只听见:
“你和我，终究都只是——”
那一刻，龙渊紧张地拥抱住她，冷着脸对那曾经一度高高在上的水神泊烟警告道:“泊烟，你若是再敢伤害她，本宫便杀了你！”
然而爱他爱到宁愿毁了他最心爱之人的泊烟竟然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化作一道青烟便消失在了原地，那决绝的背影，没由来的竟然让余光瞥见的凤玖有些不安。
那一刻，让凤玖都怀疑，那个为情阴狠到不择手段的泊烟死了。
第一次，贴在那数月前她无限渴求的温暖的胸膛之中，她走了神，不受控制地去回想。
那被龙渊打断的话的后面，到底是什么，泊烟欲言又止的，又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然而，没有答案，杂乱。
“阿玖，阿玖！”龙渊往凤玖塞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急急之语让她终于回神。
她不由得垂首，只见掌心放着一颗圆圆的，又红红的蛋，细细来看，还有几道火红的纹理，镌刻在上面，极其美妙。
“这是什么？好漂亮啊！”凤玖欢悦地赞叹道。
“毕方蛋，阿玖，等她孵化出来了，就让她当你的坐骑好不好？”
龙渊眸中含情望着她，终于在看到她没什么大碍之后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
“毕方，上古神兽毕方？等她孵化出来了，我要做她阿娘，你做他阿爹，这样我就有一个好厉害的儿子，再也没人敢说我的出身了！”
凤玖把那蛋揣在了心口，用灵力给护着，孩子气地拍了拍胸脯。
虽然经受了诸多苦难，也学会了收敛心情，但在他面前，她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乌鸦。
“好。”他轻轻一笑，攥紧那温暖的小小的手，轻声道：“阿玖，其实你也可以和我生一条小黑龙，他和我都会永远护住你。”
“龙渊。”凤玖嗔怪地埋头，脸色有些绯红，转身，羞涩地跑开。
只是，凤玖不曾回头看，那如暖阳一般的笑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收了起来。
隐隐看去，龙渊那一张温润的脸上残留着一丝惆怅和愧疚，梅花飘落，打了个旋，掉落在地上，戚戚冷冷。
【柒】
日子过得如流水潺潺，自从有了毕方之后，凤玖闲的发慌而龙渊又不在之时，便将捂着心口，絮絮叨叨地开口讲她的心事，大大小小，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全部都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只是，这毕方乃是神兽，她左等右等，始终也等不到那蛋壳碎裂的那一天，倒是有一次祈祷它快些出世之时让龙渊看到，还被他好是一番嘲笑。
时间好像加了符咒，一转眼，华霁两万九千年三百年，五月五日。
太子殿下娶妃，六界共贺，就连一直隐居不出的凤皇和青帝惊蛰，还有从来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尊晔隐都出奇地驾临，那一日，真可谓是天界最为繁华热闹的一天。
身穿用云锦织成的大红色喜服，头戴凤冠霞帔的凤玖在仙娥的搀扶之下一步步迈入大殿。
红盖头之下的她在那一方狭隘之地一点点靠近那同样身穿红衣的那个他，满心欢喜地将手放入那个她认定一世之人手中。
“一拜天地！”她和他齐齐弯腰。
“二拜——”月老的声音戛然而至，因为新娘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凤玖欢愉的心一点点沉寂，烈火焚烧的灼热感夹杂着冰冷刺骨的冰冻感从她的内丹精元之处蔓延开来。
那种撕裂般的痛楚从简直要把她的灵魂剥离，身体不断颤抖，痉挛，瘫软而下。
大红盖头随着她的倒下而显露出一角，那一张算不得美的脸，却齐齐地让在场最尊贵的三个人都变了脸色。
“龙渊，痛，痛……”凤玖对着眼前已经迷离的人影遥遥地伸出手，痛到已经精神恍惚，她只来得及对扑上来的人断断续续地开口。
不过转瞬之间，她脸色已经是煞白，娇艳若牡丹的红唇也变得苍白。
红色的嫁衣之下，五彩的火焰灼烧着，心脏之处，却又冷若寒冰。
那种痛，平生未有，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阿落！”人头攒动之中，有一个白衣公子上前，看着被龙渊抱在怀中的女子，脸色顿时变得惊恐。
声音也不由得颤抖，他反手夺过龙渊手中的人，俊逸绝尘的面容上第一次掠过浓浓的怒意。
众位仙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眼！
风落，风落，六千年谁能想到，太子殿下娶的一只乌鸦竟然会是上神凤煜，沃野之君最疼爱的妹妹，是凤凰火煌和青帝惊蛰曾经最宠爱的幺女凤落！
自从三万年前凤族被废天帝天光用计谋灭族之后，唯一存活下来的便只有当年的九公主——如今的凤皇，凤族一支虽然也有零星传承，但尊贵血脉一直未有。
凤皇与青帝为伴侣，长子凤煜两万岁，虽然血脉传承，但终究承袭其父，真身乃为雪凤，算不上真正意义的火凤，凤族得子更是很难，两万年里，凤皇再无所出。
直到六千年前，天降异象，赤火千里，火凤降世，是为公主凤落。
那一日，就连天帝都亲临，亲自册封为凤族女君，下一任凤皇继任者，四海八荒无不臣服。
凤落之名，六界共知，但其人，却因为养尊处优，又深居简出，凤族一向避世，从未有人见过。
如今，竟然出现在这里！
“五彩流火，寒冰之心，天帝，本帝最疼爱的幺女如今稀里糊涂成了您的儿媳妇，被残害到如此地步，天帝是不是该将这幕后真凶找出来？”
这四海八荒素来最恭谨有礼的青帝怒意尽然地看着这一众人，还有那神色明显慌乱的天后，手中的绿色的光芒闪过，拦住了整个大殿的去路。
天帝犹豫地瞥了一眼慌乱的天后，然后将目光投向了水神泊烟，最后又看了一眼龙渊，久久不语，整个大殿众仙也是缄口莫言，一时间静寂无声。
一身红衣的凤皇也从座位上走出，上神威压陡然而现，冷傲地开口威胁道:
“若是天帝查不出来，那本皇就把话给挑明了，五彩灵火，这四海八荒，唯有天后能用之。寒冰之刃乃是修习水系术法的水神独门绝技！”
“如果今日天帝想要包庇，凤凰一族绝不答应，沃野之民也绝不答应，依附青帝的所有子民都不会答应！”
“不是臣妾做的，不是——”
天后终于忍不住开始辩驳，但只一句话便被冷酷无情的天帝给打断:
“天后水神德行有亏，至此罢黜，削神籍，入轮回，永远不回天界！”
凤皇冷眼看着天帝的处置，凉薄至极地开口道：
“凤族与天族联姻皆为戏谈，此事本皇希望六界不知，凤族万年之内不涉足天界，天帝不必阻拦！”
冷傲的女子挥手，火红的光芒化作轻烟弥漫于整个天界，将这一切真相全部埋葬，除了尊为上神者，无人再知晓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尾声】
凤玖只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去死；舍不得那个带给她温暖与希望的人；舍不得那些在她生命中最美，最美的时光。
于是在永远沉溺于黑暗的那一刻，求生的执念灌满了那个倔强的少女心头，神智似乎变得清醒起来，凤玖挣扎着最后那一线生机，入耳的却是在灵魂之中无比熟悉的声音。
“你还真的是一条毒蛇，万年前为了太子之位害死了她，如今为了权势又再次故技重施！”
“龙渊，缈落最不该的，便是替你解开了封印，你就应该永远在黑暗的忘川中永远消亡！”
随后，是那令她再熟悉不过的回答：
“只要能成为这四海八荒唯一的主人，一切便都值得！因为——”
“你不必辩解，今日之事乃是你一手策划，本君看在缈落的遗愿上不想揭穿，但希望从此以后，你再不伤害阿落分毫，亦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本该是清雅的声音，如今却是怒气萦绕。
“世间再无凤玖，只有凤族公主，青帝幺女凤落。本君从未爱过除了缈落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所以，我们自然不会再见。”
淡然无波的回应，低沉的声音中毫无感情，那铭刻在心头的爱恋顷刻间散去，突如其来的真相激荡在神智已经不清醒的凤玖灵魂中。
她听到了那让她最痛苦的答案，那永远藏在一团迷雾之后的真相。
心仿佛骤碎，点缀在这荒芜的黑暗之中。
缈落，缈落，原来，他爱的从来不是她！
至始至终，都是一场骗局！
原来，原来之前那份爱只是因为凤皇与青帝幺女之身份！
那她，又到底是谁？
混杂的记忆从脑海中闪过，嗜血红莲绽开在少女的身上，火光窜天而起，那在极度痛苦之中苏醒的火凤直上天际，泼墨之暗红，独属于上神的威压而起，萦绕开来这片空间。
嘹亮的凤鸣伴随着那如血的火焰掉落，六界之中血脉最尊贵的公主凤落借助那属于凤皇上神的半生修为浴火重生。
九重天之上迅速被红莲业火所包裹，蔓延千里，嗜血妖娆，六界之中，无不感慨那一日涅槃之盛况。
涅槃之火中，浑噩了百年的凤玖终于忆起前尘。
哪怕是身体受烈火灼烧之苦，都抵不过心碎至死。
那一刻，她似乎听到了曾经骄傲到不可一世的水神泊烟那最后被挡去的两个字:
“你与我，都不过是棋子。”
棋子，棋子，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四面楚歌的太子龙渊利用凤族和青帝之力灭了一直对天帝之位虎视眈眈的天后势力罢了！
他对她，从来没有半分爱意，从魔族归来的他，至始至终，心中装的都只有另外一个人——昔日魔尊缈落！
她，不过是一场局中最傻的那个人！
傻到对她言听计从，傻到让他亲手毁了自己，傻到连自己是谁都忘记……
爱，还真是剧毒，哪怕是此时此刻，她对他恨之入骨，却悉数来源于爱。
还真是可笑！
凤玖感觉着火焰将她全身的经脉烧毁，然后又一点点重塑，极致的痛苦传遍骨骸，疼到让她再也不想忍受，心上的血口越撕越大，再也无法愈合。
她是凤族公主，她是这四海八荒未来最尊贵的皇！
她拥有属于她的骄傲！
会爱的是乌鸦凤玖，无爱的是公主凤落，情伤至此，她为何还要执着？
就让一切过往，全部消散……
炙热的火焰之中，一滴泪落下，化成一缕轻烟，终究了无痕迹。
一双从火焰中脱出的玉手持一缕红光，将所有缥缈的爱连同情魄一起剥离，将所有的过往全部埋葬，封印。
既然无爱，不如舍弃。
凤玖最后在火光迷离中遥遥地望了一眼那个让她爱又痛到骨子中的人。
他依旧是在笑着，但又陌生到极致，冷到骇人，她也终于不再留恋，阖上弯眸，决绝一笑。
焚烬过往，望生如前。
龙渊，你与我，死生不复相见。
从今以后，只愿。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
天霁两万九千三百年，五月五日，天后与水神为夺权威胁凤族，在太子殿下大婚之时意图谋害凤族公主凤落。
不料太子妃身陨，事发，二神被削神籍。
盛怒的凤皇为幺女凤落脱离天界，自成一派，虽离，但沃野千里之地由凤皇与青帝率领，亦无人敢犯。
那一日，公主凤落涅槃重生，赤火千里，三日渐熄，虽六界共睹，但大婚具体那一日发生了什么，所有亲历者都已经淡忘，终究不可知。
缘起缘灭，弹指一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