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故事10:卢梭与大革命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二章 | “七年战争”(1756—1763)

怎样发动一场战争

1756年,欧洲已享有8年的和平。但是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并没有解决任何争执;其仅仅使奥地利在波希米亚和意大利的地位不稳,普鲁士在西里西亚的地位不稳,英国在汉诺威的地位不稳,而法国在印度、美洲和莱茵河地区的地位不稳。《亚琛条约》(1748年)有关领土的处置,所能成就的,在稳定性方面,比不上一个世纪以前的《威斯特伐利亚条约》达到的程度。昔日权力均衡的局面,已被普鲁士陆军和英国海军的兴起而扰乱。那支陆军可能会以崭新的面貌,倾巢而出。而那支海军只待时机成熟,尽可攫夺法国、荷兰和西班牙的殖民地。由于在望的商业利益和远景,与日俱增的民族主义精神在英国高昂起来;在普鲁士是由于胜仗,在法国是由于意识到军事衰退而拥有的文化优越感。天主教和新教的冲突已停顿下来了,但是双方均在等待机会的降临,可望重新进行一次“三十年战争”,而得以把持整个欧洲的信仰。

奥地利准备带头掷下第一把命运的骰子。39岁的玛丽亚·特蕾莎(Maria Theresa)仍旧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美丽女皇,有哈布斯堡祖先所有的骄傲和为人嗤之以鼻的女人的狭隘。睡榻之旁,她岂能容忍西里西亚从继承而来的国土中被人分割出去!甚至令她受辱的腓特烈二世,后来都称赞她“勇敢和能干”:“一桩事件似乎在图谋使她垮台……这位年轻的统治者,仍旧能掌握政府的精神所在,并使她自己成为御前会议的灵魂。”战败之余,她答应割让西里西亚,以之作为和平的代价,但是她使和平成为一项协议,并全神贯注于行政改革,赢得了强有力的同盟并恢复了近于解体的军队。她时常巡视军队受训的营地。为此,她旅行到波希米亚的布拉格、摩拉维亚的奥尔米茨;她用报酬、官阶,甚至更多时候以女皇的身份现身于人前,鼓励军队的士气。将军无须向她宣誓效忠,因为这在他们的血液及骑士精神中,原来就有了。所以列支敦士登王子花费20万埃库的财产,为她筹组了一支炮兵部队,并使之装备齐全。她在维也纳近郊设立了一所战争学院,用以训练年轻的贵族,并为她的参谋准备有关几何、地理、防御工事和历史的最佳教师。“在她治理之下,”腓特烈说,“奥地利的军事达到了前人未曾有的完善地步,至于将这位女人实现的计划,视作伟大的男人所为,谅不为过。”

外交是这一计划的另一方面。她派遣密使,远赴各地,以激起对腓特烈的敌意,并为奥地利争取盟友。她注意到俄国日渐壮大的力量,这力量是由彼得大帝组织起来的,而今归为伊丽莎白统率。她已看出,腓特烈对这位女皇的奸情所做的尖刻评论,已传到她耳中。玛丽亚·特蕾莎内心乐于重新与英国结盟,但是这个协议已被英国与普鲁士缔结的片面和约(1745年)破坏,尤其是这份和约使奥地利被迫割让西里西亚。如今,英国外交政策正在转移,而与俄国势力对抗,以保护波罗的海贸易,及与来自普鲁士或法国的任何威胁对抗,以保护汉诺威的据点。英国依赖俄国木材以建立海军,而英国依赖海军以求取战场的胜利。所以,1755年9月30日,英、俄签订一项协定,以作为英国补助款项的报酬,而俄国必须在立窝尼亚(Livonia)保留5.5万的驻军。英国希望这样一来,可以阻止腓特烈采取任何向西扩张的冒险行动。

但是英国对法国的态度应该如何呢?几百年来,法国一向是她的敌人。三番两次地,法国鼓动并资助苏格兰,以与英国对立。而法国又不断地准备或威胁侵入英伦本土。如今,法国是唯一能在海上、在殖民地世界向英国挑战的国家。击败法国,等于赢得她在美洲和印度的殖民地,那将是等于摧毁她的海军,或使其无所作为,而大英帝国不仅会稳如泰山,而且将一跃而为霸主了。所以老皮特(William Pitt the Elder)天天以议会前所未见的最有力演说,与议员们争辩。但法国能被打倒吗?皮特的回答是肯定的:只要能拉拢普鲁士就行了。然而使普鲁士的势力壮大,不是也会有危险吗?皮特的回答是否定的:普鲁士有一支强大的陆军,这在计划中可以协助英国保卫汉诺威,但是她没有海军,因此无法在海上与英国一争短长。令新教的普鲁士取代天主教的法国或天主教的奥地利而成为欧陆最有力的强国,似乎是较为明智之举。如果这样做,将能使“大英帝国统治海洋”,并攫夺殖民地。腓特烈在欧洲所获的任何胜利,都将加强英国海外殖民地的力量,因此皮特夸称,他在欧陆战场上可以赢得美洲和印度。英国出钱,腓特烈出力打仗,这样,英国就可以赢得半个世界了。国会同意他的提议,于是,英国向普鲁士提出共同防御的建议。

腓特烈非接受这个建议不可,因为形势的发展已经使他的胜利显得黯然无光了。他知道法国和奥地利正在眉来眼去。而如果法国和奥地利——更坏的是,俄国也包括在内——联合起来对抗他的话,那么他是招架不住的。在如此的困境下,唯有英国可以施以援手。如果他在英国提出的盟约上签字,那么他可以利用英国来阻止俄国对他的攻击。而一旦俄国退缩了,奥地利可能不敢贸然挑起战争。1756年1月16日,他与英国签订《威斯敏斯特协定》(The Treaty of Westminster),其中明白规定英国和普鲁士两国必须共同抵抗入侵日耳曼的外国军队。他希望这样的简单词句,将可保卫普鲁士,以防止俄国的攻击,并保护汉诺威,以防止法国的入侵。

法国、奥地利和俄国都觉得这份条约的签订,等于被他们的盟国出卖了。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中成立的同盟:英、奥一方及法、普一方,并没有正式废止。玛丽亚·特蕾莎通知英国大使,说她获知英国朋友竟然与“我个人及我家族致命的、永久的敌人”签署协定一事,深为震惊。路易十五抱怨腓特烈欺骗了他,而腓特烈回答说,这份协定纯粹是防御性的,所以对任何不采取侵犯行为的强国,当然不会贸然施行攻击。事实上,法国的首相是由蓬巴杜夫人选用控制,此时她想起腓特烈曾经指责她在英国银行有大笔存款,又谑称她为“裙子四世”(Cotillon IV,路易十五第四任情妇), “毒妞”(la demoiselle Poisson)、“荡妇”(Miss Fish)。路易忆起腓特烈曾经嘲弄法国国王的道德,并以淫秽相讥。正当法国陆军疲惫、国库空虚而海军刚从温和的海军部长弗勒里(Fleury)红衣主教的疏忽造成的损害中开始恢复之际,法国即为盟友舍弃。1756年,法国航线上可用的船只计有45艘,而英国有130艘。法国海军的补给为盗窃和腐败所破坏,至于海军纪律,则因为提升那些不称职的贵胄子弟而引人反感,及遭到接连的败仗而荡然无存了。如今,法国究竟要与哪个国家结盟才好呢?找俄国吗?——英国已将其摆平了。找奥地利吗?——上次战争中,法国曾经违背诺言,拒绝玛丽亚·特蕾莎对她的继承权所请求的保证,并加入普鲁士的阵营,对她施予攻击,而且在腓特烈跟奥地利讲和之后,继续攻打她。哈布斯堡王族统治下的奥地利和波旁王族统治下的法国,几个世纪以来,始终站在敌对的地位。他们及其人民,在长期彼此仇视的情况下,如何能够尽弃前嫌、成为朋友呢?

然而这正是奥地利政府此刻在向法国提议的“联盟的转换”(reversal of alliance)。据我们今天所知,追溯其历史轨迹之后,才晓得这个计划是在考尼茨伯爵(Count Wenzel Anton von Kaunitz)的心中构想成的,他是18世纪欧洲一位最能干、最老辣、最坚决的外交家。“七年战争”将是一场腓特烈二世与道恩(Marshal Daun)元帅之间的军事决斗,也是一场考尼茨和皮特之间的智力比赛。“考尼茨王子,”腓特烈说,“有一颗全欧洲最聪明的脑袋。”

由于考尼茨是次子,被安排担任牧师之职。然而,刚好相反,他私下成为伏尔泰的弟子之一。由于父亲担任梵蒂冈大使和摩拉维亚的总督,他继承了这一外交衣钵。31岁的他,已是奥地利派驻都灵的公使了。他向政府所做的第一份报告,对政治实际的观察如此细密,而文中的推论又是如此的合乎逻辑,乌哈费德伯爵遂将这份报告转呈给玛丽亚·特蕾莎,并说:“看看你的首相写些什么。”到了37岁,他已是艾克斯拉柴培尔会议代表奥地利的全权大使了。在此,他以非同寻常的执拗和技巧,致力维护玛丽亚·特蕾莎的利益,使这位女皇甚至在吃败仗之余,对他服务的忠心还是感激不已。因此,早在1749年,当他将计划与法国联手的小册子呈给她时,她以敞开的心胸,接受了欢迎她王族的传统敌人加入联盟的观念。她的心思放在打败腓特烈,以光复西里西亚上。考尼茨认为除非与英国联盟,否则不能达到这个目的,因为英国的力量是在海上。至于与法国和俄国结为联盟则是必需的,因为她们的力量是在陆上。一旦这些国家和奥地利联手,则击溃腓特烈并非不可能,所以女皇命令考尼茨全力以赴。

1751年,他奉派到巴黎,担任驻法大使一职。他以壮丽的官方入觐仪式进入巴黎,使法国贵族叹为观止。他以乐善好施来取悦群众,又以华美的衣饰、适宜的化妆和精心涂上粉末的卷发,取悦沙龙里的文士。“一位最高傲的人,狂热而有些粗鲁。”卡莱尔(Thomas Carlyle)这样认为。但是,考尼茨以对事务的认识及对政策的评价,给予法王及其情妇、大臣深刻的印象。他逐渐在心中预先为自己铺了路,以作为法、奥联手的准备。他构想出俄国、波兰和萨克森集体参与对付腓特烈行动的可能性。他探究法国一旦与普鲁士联盟,将会有什么后果——唯一获得的结论是:一个陆上强国,会因此强大,而对法国的大陆霸权,会是一项挑战;而且,腓特烈二世不是常在有利于己的借口下,违背自己的诺言吗?

玛丽亚·特蕾莎召回考尼茨,随即任命他为首相,而一旦他在外交和内政事务上有充分的权力,他便努力创造一个良好而成功的开端(1753年)。他的计划长久以来一直受到维也纳宫廷那些德高望重的贵族反对,他耐心为自己的计划加以辩护和说明。女皇支持他,1755年8月21日,联法的提议终于被帝国内阁会议正式接受了。斯达哈姆伯格伯爵——继考尼茨之后的奥地利驻法大使——接到指令,命他运用一切力量争取与路易十五和蓬巴杜夫人接触的机会,以促进这一庞大计划的推展。考尼茨写就一封谄媚的信函送给这位“第四任情妇”(1755年8月30日),并附上短笺一纸,要求她秘密持交法王。她照做了,这便条是玛丽亚·特蕾莎写的,内容如下:


作为女皇和皇后的我,兹由斯达哈姆伯格伯爵以我的名义,向最虔诚的基督徒国君提出承诺,所述全部内容,决不致泄露,而其最机密部分亦将永远保守。无论此次会商成败,当然,陛下将给予同等声明和承诺,俾凭周知。

维也纳,1755年6月21日


路易指定贝尼斯主教、蓬巴杜侯爵在蓬巴杜夫人的巴比尔别馆与斯达哈姆伯格秘密磋商。在这里,大使以女皇的名义提出建议,而认为法国应该放弃与普鲁士的盟约,而且至少应该保证在战争期间给奥地利以财力上的资助。他辩称腓特烈二世是一个无助的、不可靠的同盟。他又暗示,腓特烈二世甚至现在仍旧与英国首相从事秘密交易。如果法国一旦与英国开战,那么奥地利这一方自会停止一切敌视法国的行动。如果战事发生,奥地利允许法国占领奥斯坦德和尼波特,而且,最后可能答应给予法国统治奥属尼德兰的承诺。

路易意识到,这样的协定可能使他卷入奥地利挑动的对普战争,但是不能保证奥地利在法国对抗英国的战事中会有所裨益。他有充分的理由更加畏惧腓特烈二世的军队,而不怕奥军——一支在最近战役中常被打败,而且显得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他指示贝尼斯主教回复奥使,说法国在对方没有提出证据证实腓特烈二世与英国勾结的情况下,不打算改变法国跟普鲁士的联盟关系。考尼茨因至今尚提不出此项证据,所以他的进展暂时受阻。但路易提到腓特烈二世有关《威斯敏斯特协定》的声明时,他看出自己与普鲁士的盟约,事实上已形同一纸空文了。可能是受到他所做罪愆的影响,他内心亟思联合所有天主教强国——法、奥、波和西班牙,以从事一项控制欧洲命运的计划,以便减轻上帝的愤怒。1756年5月1日,《凡尔赛协定》(The Treaty of Versailles)完成联盟的转换。协定的前言声称签署的唯一目的,在于维持和平与权力均势。假使签约国一方在欧陆属地为英国之外的任何强国威胁,另外一方必须以外交干涉的方式施以援手,而必要时,得以金钱援助或使用军队。奥地利在协定中,没有任何承诺支援法国反英,而另一方面,除非普鲁士有明显的侵略行为,否则法国不会支援奥地利反普。由于路易认为,普鲁士再度攻击奥地利是不可能影响法国利益的,所以他和他的情妇遂能自欺地相信,这个新盟约是为了欧洲和平签订的。

考尼茨的企图并未达成,因为法国仍然不同意反普的行动。但是,他好整以暇、耐心以待。他可能想办法刺激腓特烈二世进攻奥地利。同时,他轻而易举地说服俄国女沙皇加入这个新的联盟。伊丽莎白女皇亟思于移走俄国向西扩张途中由普鲁士造成的阻碍。她答应在1756年年底之前攻击普鲁士,如果奥地利承诺同样对普发动攻势的话。而她更答应,在战争发生后,非至奥地利完全光复西里西亚故土,否则不跟普鲁士谈和。她获知法国已在《凡尔赛协定》签字,深为愉快。另一方面,考尼茨又不得不避免她冒进,因为他知道她的军队直到1757年,还不可能准备妥当,以从事于大规模的战争。

同时,英国自信其跟腓特烈二世的联盟足使奥地利无法动弹,所以早已调动海军攻打法国了,但是之前没有任何宣战的表示。自1755年6月起,英国的好战之徒,已尽可能到处捕捉法国船只了。法国准备攻击英伦本土以为报复,并派遣一支包括15艘战船的舰队,在黎塞留公爵率领下,攻打梅诺卡岛(Minorca)。这个岛屿是英国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1709年)中取得的。为了增强该地薄弱的驻军,英国派出海军上将宾(John Byng)率领十条战船赴援。在直布罗陀又有三条战船加入。1756年5月20日,双方舰队在梅诺卡岛附近相遇。法军被击退,但英舰受损甚大,以致宾率队退回直布罗陀,并放弃登陆支援梅诺卡岛的任务。孤立无援的英国守军投降了,而法国在地中海获得了一个战略据点。黎塞留公爵在巴黎、在凡尔赛,被视为英雄人物而受到欢呼致敬,但宾在朴茨茅斯港自己旗舰的甲板上被处以死刑(1757年3月14日),因为他被控没能乘胜完成任务的罪名成立。伏尔泰和黎塞留公爵从中为他说情,然而无效。伏尔泰说,这是英国“鼓励其他”统率军队的人使用的英式办法。1756年5月17日,英国对法宣战,但是正式启开“七年战争”序幕的人,自然非腓特烈二世莫属了。

他深知,赢取西里西亚将使他成为被报复的对象。而一旦玛丽亚·特蕾莎找到新资源和新同盟之后,他肯定麻烦缠身。他自己国家的资源非常有限。他的王国是由零碎片断组合而成的:中为波兰国土切入的东普鲁士,与本土不相连属,至于普鲁士在威斯特伐利亚和东弗雷斯特(East Fristia)的行省,为独立的日耳曼王国切入,与勃兰登堡分离。把这些零碎片断的国土和西里西亚包括在内,全部普鲁士人口,1756年是400万人,而英国有800万人,法国有2000万人。普鲁士人口大部分集中在西里西亚,其中半数以上是天主教徒,并与奥地利亲近。自柏林到敌对的萨克森边界,仅有7英里之遥,而其选帝侯——波兰籍的天主教徒奥古斯都国王——一向视腓特烈二世为一个粗野而贪婪的异教徒。在这样险恶的敌视下,如何求取生存的机会呢?

唯有依赖机智、经济、一支优良的军队和一群卓越的将领了。腓特烈二世自己的机智、敏锐的程度不逊他人。他是当时最有教养的统治者,他以尊贵的身份,与伏尔泰通信、谈话和讨论。但是他太像一个长舌妇了,因此不能不失言,如果他不把伊丽莎白女皇、玛丽亚·特蕾莎及蓬巴杜夫人当作“欧洲三大名妓”来讨论的话,那么他可能过得比较太平无事了。看到甚至像他这样号称大帝的人,也会糊涂一时,实在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对普鲁士的经济,腓特烈二世将其置于国家控制之下,以应战时之需。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还不敢贸然改变普鲁士社会的封建结构,唯恐这样做扰乱军队的封建式组织。这支军队是他的救世主,也是他的教皇。他的收入90%以上花在维持这支军队上。他称其为双肩掮天的巨人阿特拉斯(Atlas),有强壮的肩膀,足以担负起国家的命运。他使这支由父亲传下的10万人的军队,增加到1756年的15万人。他用严酷的惩罚训练这支军队,以求养成士兵无条件地绝对服从的习惯,并使他们在敌军的射程内,能不发一弹地、坚定地向对方的阵地推进,直到命令下达,方能集体行动,改变方向。这支军队在战争初期,拥有包括腓特烈二世本人在内欧洲最优秀的将领——施威林、赛德利茨和基思。

与此同时,在他的敌国内部,他派有不计其数的间谍。无疑,这使他获知,玛丽亚·特蕾莎正在他的周围组织一个对抗他的国家联盟体系。1753年至1755年,他在德累斯顿(Dresden)和华沙的间谍,获得萨克森和奥地利内阁阁员秘密通信的副本,而使他深信,许多宫廷正在阴谋准备攻击普鲁士——如果他们侥幸成功——可望使普国解体。至于法国,他也相信,将会加入这个计划。1756年6月23日,他命令驻在柯尼斯堡(Königsberg)的普鲁士将领,准备应付来自俄国的攻击。他向英国政府提出照会:“维也纳宫廷有三项企图,是其现下进行的步骤所希求的,在帝国内建立专制政权、毁灭新教运动和重新征服西里西亚。”他获知萨克森在这个冬季,正计划将驻军自1.7万人扩充到4万人,他猜测同盟国正在等待1757年春、秋两季的来临,以便自三个不同方向,对他发动攻击。而他下定决心,在他们动员完成之前,先下手为强。

他认为免除这次危机的唯一机会是在他的敌人能够联合行动之前,至少击溃其中任何一个,使其无法动弹。施威林点头同意,但他的阁员波德维尔斯伯爵请求他,不要授敌人以侵略者的口实,腓特烈二世竟称他为“胆小的政客先生”。很久以前,腓特烈二世已在一本秘密通行的《政治福音》(Political Testament)中,忠告他的继承人要征服萨克森,以便普鲁士在地理上能够统一,并能获得经济资源和生存不可或缺的政治权力。他将这个意念视为己身无从实现的目标,所以抛开不谈了。如今,对于他来说,似乎在军事上必须采取行动了。他一定要解除萨克森的军备,以确保西线的安全。甚至在他那本甚为自得的著作《反马基雅维利》(Anti-Machiavel,1740年)中,也曾采取制敌机先的威胁性攻击,以对付攻击性的战争。支持普鲁士的英国内阁大臣米切尔通知腓特烈二世,英国政府亟望保持欧洲大陆的和平,然而对腓特烈二世面对的危机,也有深刻了解,因此,认为“假如他以夺人之势制敌机先,而不一味等着挨打,这当然是情有可原的”。

1756年7月,他派遣一位使者,向玛丽亚·特蕾莎请求提出保证,奥地利不在本年或下一年攻击普鲁士。奥地利有些大臣认为应该给予如此的保证,考尼茨则予以拒绝。玛丽亚·特蕾莎所能说的,只是“在现今危机中,我认为采取步骤,以确保自己和盟国的安全是必需的,而且这样才不至于受任何人的偏见左右”。腓特烈二世派遣第二位使者,向这位女皇再度要求,对他所提的建议,给予一项较为明确的答复。她回答说,她“没有签署任何攻击性的盟约,虽然欧洲的危急情势,使她不得不重整军备,她无意破坏《德累斯顿条约》(The Treaty of Dresden),这保证她与腓特烈二世的和平,但她不愿自己为承诺所束缚,以致环境一旦有所要求,反而不能自由行动”。腓特烈二世早已预料会有这样的答复,所以在接到此一答复之前,即率军进入萨克森(1756年8月29日)。“七年战争”终于爆发。

“不法之徒”(1756—1757)

腓特烈二世曾试图让萨克森选帝侯加入他的同盟,并答应把玛丽亚·特蕾莎的波希米亚地区,作为一项贿赂送给选帝侯。萨克森选帝侯奥古斯都对这种邪恶的假慈悲嗤之以鼻,命令他的将领抵抗腓特烈二世的前进,自己却逃往华沙去了。萨克森的力量太小,不足以抵抗这支欧洲最精锐的军队。萨克森军退到皮尔纳(Pirna)的城堡里,腓特烈二世遂长驱直入德累斯顿(1756年9月9日)。他马上命令军官打开萨克森的档案室,并找出那些足以透露萨克森参与对抗或可能瓦解普鲁士计划的文件原本。年事已高的选帝侯夫人亲自阻拦,不让普军接近档案,并请求腓特烈二世尊重她的皇室的不可侵犯性。但是,他下令将她拖开,文件落入腓特烈二世手中。

玛丽亚·特蕾莎从波希米亚调动一支军队以驱逐侵入的普军;腓特烈二世与这支军队遭遇了,并在德累斯顿至布拉格途中的洛布西茨(Lobositz)将之击败(10月1日)。他回师包围皮尔纳。皮尔纳守军向普军投降(10月15日),腓特烈二世设法使1.4万名萨克森士兵加入自己的军队,因为他认为这样做比起把他们当作俘虏喂养,要划算多了。而且,日耳曼人胃口奇大是远近皆知的。他宣布萨克森为被征服的国家,并以其国家岁收,供为普鲁士所需。同年冬天,他将由萨克森获得的档案文件发表,公之于世。玛丽亚·特蕾莎声称这些文件是伪造的,并诉诸法国、俄国和所有的基督教国家,帮她抵抗这位凶恶的侵略者、这个将欧洲再度卷入战祸的罪魁。

欧洲国家普遍同意对腓特烈二世所做的责难。日耳曼诸侯由于害怕腓特烈二世一旦获胜,会遭受有如萨克森的命运,所以一致向普鲁士宣战(1757年1月17日),并组成一支帝国军,以对抗普鲁士国王的行动。考尼茨乘机提醒路易十五,法国曾经答允,奥地利一旦遭受威胁,即可施以援手一事。萨克森选帝侯之女多芬跟她的公公一齐请求法国发兵救援她的父亲。蓬巴杜夫人虽曾盼望能平静地享受她的权力,现在却倾向参战了。玛丽亚·特蕾莎对她的帮助感激不已,送她一幅高贵的画像,上面嵌有价值77278利维尔的珠宝。蓬巴杜夫人因此更热心战争了。通常拙于决策且欠缺果断力的路易,这次竟轻举妄动,下定决心参战。依据第二次《凡尔赛协定》(1757年5月1日),法国与奥地利具有攻守同盟的关系,法国答应支付每年高达1200万弗罗林的补助,并同意装备两支日耳曼军队。协定中,又建议派出一支10.5万人的法军,以“彻底摧毁普鲁士”。法国又承诺,除非奥地利收复西里西亚的主权,否则永远不与普鲁士议和。一旦恢复失土的工作完成,法国可以接受奥属尼德兰五个位于边境的城市,而这些尼德兰南部之地移交西班牙的波旁王室,以作为西班牙割让意大利公国的报酬。可能法国早已晓得,几乎将她所有力量用在兼并比利时,适足以将她的殖民地移交给英国统治。而考尼茨自觉已赢取一次重大的外交胜利。

他发觉现在去求取俄国主动的援助易如反掌。在《圣彼得堡条约》(The Convention of St. Petersburg,1757年2月2日)中,俄、奥两国相互承诺,各派出8万人的军队参战,以支持战事的进行,直到西里西亚重新划入奥地利版图,及普鲁士的力量被削减到弱国程度。考尼茨转而拉拢瑞典加入同盟,并保证在胜利后,给予全部的波美拉尼亚——原是依《威斯特伐利亚条约》已经让给瑞典的。瑞典负责2.5万人的军队,奥、法两国则为其筹措军费。波兰在流亡的国王奥古斯都三世的主持下,支付出为数颇少的资源,以助法奥同盟。如此,除了英国、汉诺威、丹麦、荷兰、瑞士、土耳其和黑森外,整个欧洲联合一起与腓特烈二世对抗了。

英国此时企图将腓特烈二世弃诸不顾。乔治二世惊恐地看到,他喜爱的汉诺威——他父亲登上英国王位前的选地——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锐不可当的敌军前进途中。而且腓特烈二世的远水,根本救不了汉诺威的近火,无法给予实际援助。英国以为放弃腓特烈二世,复加上考尼茨答应英国,假使不参与欧陆战争,即可使汉诺威不受侵犯。在这种情况下,考尼茨的承诺几乎成为难以抗拒的诱惑。这时,腓特烈二世的机遇真是稍纵即逝。1756年11月19日,被任命为英国外务大臣的皮特,起初倾向于放弃普鲁士和汉诺威任其自然发展,至于英国则应该集中全部军事力量,致力于夺取殖民地的竞争。毫无疑问,深爱汉诺威的乔治二世自然讨厌皮特这个人。不久,皮特的态度改变了,认为法国一旦战胜腓特烈二世,将成为欧陆主人,也就是英国的主人了。他还认为国会应该拨款支持腓特烈二世,派军援助汉诺威,法国应该被牵制在欧陆上,而英国即可利用已被征服的海洋,占领殖民地和市场。

因此,1757年1月,英国与普鲁士签署了一项第二次盟约,并答应给予腓特烈二世援款,派军队保卫汉诺威。但是,不久皮特突然被解职了(4月5日),政治搅乱了政策,于是,对腓特烈二世的援助也耽搁下来,几乎一年之久,他都是孤立无援,独撑大局,以14.5万人的军队,抵挡来自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敌人:西面有法军10.5万人,及日耳曼各邦的军队2万人,南面有奥军13.3万人,东面有俄军6万人,北面有瑞典军1.6万人。加上皮特下台的同一天,弗朗西斯一世——玛丽亚·特蕾莎的丈夫,比较温驯与平易近人——正式宣布腓特烈二世是一个不法之徒(Outlaw),并号召所有善良的人群起讨伐这个人类共同的恶敌。

从布拉格到罗斯巴赫

1月10日,腓特烈二世交给留在柏林的大臣一项秘密指示:“假如我战死了,一切事务必须丝毫不变地照常进行……假如我不幸被俘,严禁为我个人怀有丝毫顾虑,或者对在我被俘期间所写的片纸只字有些微重视。”

这样做是一种并非必要的姿态,因为,一旦失去他的军事天才,普鲁士等于失去了一切。他唯一的希望是乘敌军尚未集结之时,即予各个击破。法国仍未完成备战,而英国派赴汉诺威的军团,可能使法国的行动更为迟缓。奥军在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附近的军火库,储存大量武器和粮食,以便就近供应准备进攻西里西亚的军队。腓特烈二世决心先行取得这些宝贵的物资,然后与奥军决一胜负,再回师抵抗法军。他亲自率领一支军队由萨克森出发,并命令不伦瑞克—伯恩(Brunswick Bevern)公爵自东日耳曼,施威林元帅从西里西亚,一齐举兵进入波希米亚,约定在俯视布拉格的东部丘陵会师。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军火库不久便落入他的手中。5月6日,6.4万名普军和洛林的查理王子统率的6.1万人的奥军在布拉格附近终于遭遇,“七年战争”的首次大战于焉开启。

胜负的关键,不在于人数多寡,也不在于战略高下,而是系于双方的勇气。施威林军团在奥军的枪林弹雨中,渡过水深及腰、水深及肩的沼泽。他们曾经一度锐气尽失,掉头而逃,幸而73岁高龄的施威林为了使他的部队重整旗鼓,身先士卒,把全身裹在军旗中,勇往直前,对着敌人冲去,不幸身中5弹,倒地阵亡。士兵由于太敬爱他,所以不再怕死,愤怒地向敌人进攻,因而能反败为胜。这场杀戮十分惨烈:腓特烈二世这边丧失了400位军官和一位最卓越的将领。剩下的4.6万名奥军退守布拉格城堡,准备对抗普军的包围。

但是腓特烈二世发现,这次围城困难重重,因为奥军最优秀的将领道恩元帅,已从摩拉维亚率领6.4万人的大军向前推进。腓特烈二世留下一部分军队封锁城堡,自己率领3.2万人东向行军,遂与迎面而来、为数众多的奥军在科林(Kolin)遭遇(6月16日)。两军相峙,众寡悬殊,而道恩的统率能力,比之腓特烈二世犹有过之。而且,腓特烈二世麾下两位将军的抗命,更使局面大为混乱。他终于沉不住气,对着撤退回来的骑兵大喊:“你们要永远苟活下去吗?”他的步兵由于损失惨重,信心丧失,拒绝前进。腓特烈二世大为失望,只好自战场撤退,留下阵亡的、受伤的和被俘的1.4万名普鲁士官兵。他带着1.8万名残军退回布拉格,并把围城的部队撤除。

在利特莫瑞兹(Leitmeritz),他让军队扎营休息三个星期。7月2日,他在这里收到母亲索菲亚·多罗特娅(Sophia Dorothea)去世的噩耗。“七年战争”的铁人终于崩溃了,整整流了一天的眼泪,把自己关在房里。如今,他可能在怀疑17年前,对西里西亚的攻击是不是受到复仇女神的诱惑而采取的下下之策。现在他要与自己的姐姐伯雅卢斯女伯爵威廉明妮(Wilhelmine)共同哀伤,因为他爱她,远超过爱其他任何人。7月7日,他的傲慢荡然无存,他写了一封绝望求助的信给她:


我亲爱的姐姐,由于你一向坚称自己在从事一项伟大的和平工作,我恳求你做做好事,派米拉波先生致送50万克朗给法王的宠儿蓬巴杜夫人,也就是前之所谓的“裙子四世”,以谋求和平……一切全靠你了……敬爱的你,不仅在德行方面远比我完美,而且是另外一个我。


这个方法行不通,威廉明妮只好试试别的法子,她写信给住在瑞士的伏尔泰,请求运用他的影响力。伏尔泰将她的提议转交反对法、奥同盟的红衣主教唐森。唐森照她所说行事,但是失败了。同盟国方面已嗅到胜利的气息了。玛丽亚·特蕾莎如今已在大谈全盘瓦解腓特烈二世王国的计划。不仅西里西亚和格拉茨必须归还给她,马格德堡和哈尔伯施塔特也要还给奥古斯都三世,至于波美拉尼亚则划归瑞典,克利夫和拉芬斯堡就作为巴拉丁选帝侯的酬报了。

她的愿望看来合情合理。一支法国的“太子军”(army of the Dauphine)已经进入德境。而其中一部分,在蓬巴杜夫人宠幸的将领苏比王子的统率之下,正前往与驻扎在爱尔福特的帝国军会师。另外一部分在埃斯特雷的指挥下,于前进途中,与乔治二世之子坎伯兰公爵所率的一支汉诺威军相遇,在哈斯坦贝克,法军给予这支军队以重创(7月26日),使坎伯兰公爵不得不签订《卡洛斯特泽温协定》(the Convention Kloster-Zeven,9月8日)。根据这一协定,公爵答应不再以汉诺威的军队,采取任何进一步与法国敌对的行动。

这些屈辱性的投降语句,似乎与下面的消息同时传到腓特烈二世耳中:一支瑞典军登陆波美拉尼亚;一支斯德潘·阿普拉克辛元帅率领的10万人的俄军,侵入东普鲁士,并在格罗斯—珈吉斯达弗(7月30日)以其浩大声势,击溃一支3万人的普军。接二连三的失利,加上他自己在波希米亚的挫败,几乎摧毁了他击垮敌人的信心,尤其是对方人数如此众多,而物质和人员补充、配备得如此之好。在放弃道德和基督教神学之余,他颓然采行斯多葛学派的人生观,竟然打算自杀。战争末期,他的身上带有小瓶毒药。他下了决心,敌人只能获得他的尸体,绝不能生擒他。8月24日,他写给威廉明妮一封半歇斯底里的信,对死亡发出赞美之词:


而现在,你这个神圣谎言的支持者,继续牵着懦夫的鼻子在前进……对于我来说,生之喜悦已经结束,而其迷人之处,亦已消失。我看出所有的人只不过是命运之神拨弄的玩物而已,假如有某位专司阴郁绝望与冷酷无情的神祇存在,他让一群被轻视的生物继续在这里繁衍,而在这位神祇看来,他们却微不足道、一无可取;它高高在上,眼看着法拉里瑞戴上王冠,苏格拉底却锁上手铐,他眼看着我们的善行和恶行,眼看着战争的恐怖和残忍的疫疠横扫世界,而依然漠然无动于衷。亲爱的姐姐,因此,我唯一的庇护所和唯一的避难处,就是死神的怀里。


她回复誓与腓特烈二世共死(9月15日):


我最亲爱的弟弟,你的信和你写给伏尔泰的信……几乎使我心痛欲绝。伟大的神,这是何等要命的决定啊!唉!我亲爱的弟弟!你说爱我,然而你却将一把利刃插在我的心脏上。你的信……使我泪流成渠。此刻,我对于这种软弱,却自觉羞惭……你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你可以预计这等于是我最后的决心。无论是你或者我们家的不幸,我都不会置身事外,苟且偷生。你可以把这看成我绝不改变的决定。

做了如许誓言之后,我要你回顾布拉格之役以前你使敌人陷入何等的可怜境地。那是命运之神,对双方所做的突然转变……恺撒一度是海盗的奴隶,后来终成为世界的主人。像你这样具有伟大天才的人,即使在似乎失去一切的情况下,仍然会找到转机的。我所受的痛苦千百倍于所能告于你者。无论如何,希望并没有弃我而去……我必须停笔,但是我将永远是你的威廉明妮,对你永怀最崇敬之爱。


她请求伏尔泰帮助她劝慰腓特烈二世,因此,伏尔泰于10月初写信给腓特烈二世,这是自1753年以来他写给腓特烈二世的第一封信,信中语句皆附和威廉明妮的看法:


加图(Cato)和奥托(Otho)的死,陛下认为高贵,其实,除了战斗或者就死之外,他们别无选择……你必须记住,有多少朝廷看到你侵犯萨克森破坏了国际法……我们的道德观和你的处境皆无须你采取如许的行为(例如自杀)……你的生命为人所需。你知道这对于众多的家族来说,其间关系是多么密切……欧洲事务一向变化莫测,所以像你这样的人,其责任无非在于控制自己,以应付事件的发生……如果你的勇气引导你走向英雄式的另一个极端,那是大家不同意的。你的袍泽将会责备你,你的敌人即可因而获得胜利。


为了回复这封信,腓特烈二世专门写了一首散文诗,作为答报:


至于我,在沉船的威胁下,

我必须,在遭遇暴风雨之际,

思想、生活和死亡,都必须像一位王者。


写诗之余(常用法文),他的主要活动即搜索法军,这时,他渴望一次足以解决生死问题的战役。10月15日,他在莱比锡写信给约翰·克里斯托弗·戈特舍德(Johann Christoph Gottsched,以德文撰写散文著称),试图使他相信,用德文写诗是不可能的。如此多的爆发音(Knap, Klop, Krotz, Krok),如此多的舌发音,如此多的子音——甚至连这位教授的姓,就有五个。你怎样以如此语言,去组成抑扬顿挫优美语调?戈特舍德(对这个说法)抗议了。腓特烈二世必须准备一次进军,所以无暇理会。但10天后,一回到莱比锡,他再度接见这位老诗人,并找出时间,聆听戈特舍德用德文写就的一篇诗章,并赠送戈特舍德一个金质的鼻烟盒,作为表示诚敬之意的临别纪念。

在这段风雅的插曲中,更多的坏消息传来了:一支由哈迪克伯爵所率的克罗地亚军队,正向柏林推进,而且谣传瑞军和法军同时向普鲁士的首都集结。腓特烈二世在此处原来部署了一支卫戍部队,但力量过于薄弱,根本不足以抵挡如此的攻势。一旦柏林陷落,他在那里的武器、弹药和军服之类的补给品,将会落入敌人手中。他快马加鞭,前往救援他的家人和这个城市。途中,他又接到情报,称并无法军或瑞典军向柏林移动的迹象;而哈迪克停兵城郊,在强取柏林交付的2.7万英镑后,心满意足地带兵离去了(10月16日)。另外,又有令他欣慰的消息传来:阿普拉克辛所率的俄军,在疾病和饥饿的威胁下,已自东普鲁士撤回波兰。而所传来的消息,比较不愉快的是:苏比率领的法军已开入萨克森,并劫掠西部各城,而与萨克斯·哈德伯豪森统率的帝国军会师了。心事重重的腓特烈二世改变行军路程,领着他的军队抵达莱比锡以西30英里的罗斯巴赫附近。

在这里,他那支仅剩下2.1万人而已疲惫不堪的部队,终于面对面地跟4.1万名法军和“帝国军”遭遇。即使如此,法军将领苏比仍劝告大家少安毋躁,不可冒险。他认为最好的办法是继续回避腓特烈二世的主力,如此可以使其疲于奔命而把精力花费在无用的行军上面,然后人力物力均占有压倒性优势的联军,可望使其就范。苏比深知自己的部队杂乱无章,而“帝国军”大多数是新教徒,对与腓特烈二世的战斗,丝毫没有热诚可言。日耳曼统帅哈德伯豪森请求出击,苏比终于答允。这位德国元帅领导他的部队绕了一大圈,去攻打普军左翼。在罗斯巴赫一座房屋顶上观战的腓特烈二世,随即命令赛德利茨所率的骑兵,执行一项反攻敌人右翼的行动。在丘陵的掩护下,以训练有素的速度前进,仅有3800人的普鲁士骑兵竟把联军冲垮了,并在其重整阵容之前,予以击溃。法军赴援不及,终为普鲁士的火力部队打得溃不成军;90分钟之内,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罗斯巴赫战役就此结束(1757年11月5日)。联军仓促撤退,而在战场上,遗留7700具尸体;普鲁士军队仅仅损失550人。腓特烈二世下令善待俘虏,并邀请被俘的军官与他同桌共餐,并以法式的优雅和机智,请求大家原谅菜肴的不够:“但是,绅士们,我想不到你们来得这么快,又来得这么多。”

各方军事家对双方的损失数字如此悬殊大为惊异,认为唯有卓越的统帅才可能有此战果。甚至连法国也对他大为钦赞,而法国人民由于不久前才与普鲁士联盟,自然还不能把腓特烈二世看作他们的敌人。他不是用流利的法语在交谈,用优美的法文在写作吗?哲学家对他的胜利称赞不已,声称他是他们所恃的自由思想在反抗宗教蒙昧的战斗中最突出的代表,而这些哲学家正在国内从事同样的战斗。腓特烈二世对法国表现的热情报之以如下的答词:“我不习惯将法国人视为敌人。”但是,私下里他却用法文写了一首诗,以表示他在宝座上(in the cul)踢了法国人一脚的愉快,“cul”一字,卡莱尔精确地把它译成“荣誉之座”(the seat of honor)。

英国和腓特烈二世同样感到高兴,而对这位盟友建立起新的信心。伦敦街上大放烟火,庆祝他的生日,而虔诚的循道宗教徒声称这位不信教的英雄人物是唯一真教的救主。皮特被召回重新主持政府(1757年,7月29日)。因此,他成为这位普鲁士国王坚定的支持者。腓特烈二世说:“对产生这样一位足以应付这次战争的伟大人物,英国已等待太久了。现在,这个人终于来到了。”皮特指责《卡洛斯特泽温协定》是懦弱的,也是叛国的——虽然国王之子也在上面签字。他说服国会派出较佳的军队,去保护汉诺威及帮助腓特烈二世(10月),而以前赞同只能拨款16.4万英镑给坎伯兰的“观察部队”(Army of Observation)的国会,如今终于投票通过拨出一笔高达120万英镑的款项给“作战部队”(Army of Operation)了。皮特和腓特烈二世共同选择腓特烈二世的妹夫,也就是他的学生,不伦瑞克公爵斐迪南作为这一支新军的统帅。斐迪南年方36岁,是一位英俊、有教养、英勇的人,他的小提琴也拉得极好。伯尔尼曾说:“他可能凭这些条件获得美好前程。”他就是仅次于腓特烈二世的第二号人物。

受困之狐(1757—1760)

腓特烈二世没有多少闲暇时间高兴了。黎塞留统率的一支法军,仍然控有汉诺威的大部。在罗斯巴赫之役的同一天,4.3万人的奥军包围了施韦德尼茨(Schweidnitz),这是普鲁士在西里西亚的主要据点和补给中心;腓特烈二世在那里留有4.1万人防守,但是由于逃亡和死亡,已经减少到仅余2.8万人了。这些人是由指挥很差的不伦瑞克—伯温公爵统率,他置腓特烈二世的命令于不顾,而按兵不动。11月11日,他的要塞投降了,随即落入奥军手中的计有战俘7000人、33万泰勒和足供维持8.8万人两月之久的补给品。胜利者在跟查理王子和道恩元帅会师之后,数目骤增到8.3万人,继续向布雷斯劳(Breslau)推进。11月22日,他们击溃了这支普鲁士军队,布雷斯劳陷落了,西里西亚的部分地区如今已重新为得胜的玛丽亚·特蕾莎收复。腓特烈二世有理由觉得,他在罗斯巴赫的胜利已经抵不上这次挫败。

不过,那次胜利使他的勇气恢复,而且他也不再提及自杀的事。他的军队也休息够了,并从一连串的行军和战斗中恢复了活力。法军在萨克森掳掠新教教堂的行为,使他的士兵感到痛恨,这似乎在提高士气方面颇为有效。腓特烈二世鼓舞他的士兵,一齐为重获西里西亚而努力。他们在严冬中用12天的时间,越过泥泞地带,行军170英里。途中,他们与施韦德尼茨和布雷斯劳败阵的普军残部会合了。12月3日,腓特烈二世的4.3万人,与驻扎在通向布雷斯劳路上的勒登(Leuthen)的奥军7.2万人遭遇。那天下午,腓特烈二世对他的军官发表的讲词,已预为勾画出日后拿破仑军事演说的轮廓:


诸位先生,你们一定知道,正当我们忙于应付法军和“帝国军”之际,在这里发生的悲惨状况。施韦德尼茨已经失去……布雷斯劳也丢了,而我们储存在那边的军需补给也已丧失,大部分西里西亚的地方已失去了……如果我对你们的勇气、你们的坚毅及你们热爱祖国之心没有无限信任的话,这一困境可能无法解除。在你们之中,几乎没有一人不是因为他的英勇行为而闻名遐迩……因此,我可以自豪地认为在将要来临的时机中,你们将不会逃避祖国可能要求你们去做的任何牺牲。

这个时机就近在眼前。你们应该知道,假如奥地利仍然据有西里西亚,即等于我一无所成。那么,让我告诉你们,我提议在违背所有战术原则之下,攻击三倍于我方的查理王子的部队,无论在何处相遇,立即对之攻击。问题不在他的人数多寡或他所占地形的有利与否,一切皆寄望于我军的英勇及缜密确切地执行我们的作战计划,以击败对方。我必须采取这一步骤,否则全盘尽失。我们必须击败敌人,否则我们将倒下,被掩埋在他们的炮火之下。所以我将计划说出,我即将按计划行事。

将我的决定转告我方所有的军官,并使大家准备将要来临的战斗,而且告诉他们,要求大家切实传达命令,完成任务。至于你们,我想到你们是普鲁士人时,我能认为你们将有为人所不齿的行为吗?但是,如果你们之中,若有一两位不敢与我去面对所有的危险(这时,腓特烈二世一一注视他们脸部的表情),那么,今天晚上,他就可以离开而不会受到些微责备……

我知道你们没有人会舍我而去。我绝对信赖你们的忠诚,也信赖我方必会获得胜利。若是我不能活着酬谢你们所做的奉献,祖国一定会给你们报偿。现在回到部队去,将我的话转告你们属下的官兵。

骑兵如果在接到我的命令,而没有立刻冲向敌人的话,那么我在战事一结束,就会亲自下马,将之调到后备队去。步兵不论遇到何种危险,如果稍显趑趄不前,那么将被剥夺彩徽、刀剑和制服上的金饰。

现在,诸位先生,再见了。不久,我们将击溃敌人,或者我们彼此将不会再见面了。


到此刻为止,奥军依循的是一种“费边政策”(Fabian Policy),避免与腓特烈二世迎面作战,不敢贸然以他们的军队和将领,与普鲁士军队的纪律和腓特烈二世的战略天才对抗。不过,如今由于受到人多势众及最近获得的几次胜利的鼓励,奥军决定不理会道恩元帅的忠告,准备与腓特烈二世在战场上一决胜负。如此,1757年12月5日,两个敌对王朝的兵卒——4.3万人对7.3万人——朝着对方,进入彼此的剑阵和火网之中,开启了“七年战争”中最大的一次战役。“这次战役,”拿破仑说,“是一项伟大的杰作。足以使腓特烈二世列名于将帅之首。”腓特烈二世首先占领山麓地带,命他的火力部队在这里超越步兵部队上方,向敌人的阵地射击。他将部队散开,成为斜行阵式,一如古代底比斯(Thebes)的伊巴密浓达(Epaminondas)将军使用的战术:分开的纵队,以刚好45度角的态势向前推进,以打击敌人边翼,企图冲散敌人的防卫线。腓特烈二世佯以最强大的兵力,去对付奥军右翼,查理王子抽调左翼兵力来加强右翼;腓特烈二世随即下令他的最精锐部队全部出击,冲向敌方薄弱的左翼,而将其击溃。然后,复转身攻打敌方右翼,此时,埋伏在山麓的普鲁士骑兵也突然冲出,对右翼的敌人发动攻击。有纪律的普军终于击败了混乱的敌军,奥军逃的逃,投降的投降。其中有2万人被俘(俘虏如此之多,军事史上尚无前例),3000人以上的奥地利士兵阵亡,116门火炮落入普鲁士军手中。普鲁士的损失也很惨重——1141人阵亡,5118人受伤,85人被俘。这次大战一结束,腓特烈二世即感谢他的将军:“今天将使你们的名声及你们的国家,永远为后世子孙钦慕怀念。”

这位胜利者利用这个机会乘胜追击,并下了极大决心,想夺回西里西亚。战斗结束不到一天,他的部队就包围奥地利在布雷斯劳的守军了。守军司令施普雷歇在城内贴出公告,声明若有任何人敢于提到“投降”这个字眼,杀无赦。12天以后(12月18日),他自己却投降了。腓特烈二世在此俘虏敌人1.7万人,并获得一大批宝贵的军需品。不久,除置有重兵、防御工事良好的施韦德尼茨外,西里西亚全境再度落入普鲁士人手中。查理王子在道恩元帅沉默的责备下无地自容,只好回返他在奥地利的田庄。贝尼斯及其他几位法国首领人物,均一致劝告路易十五与普鲁士议和,但蓬巴杜夫人加以拒绝,并把贝尼斯换下,代以舒瓦瑟尔(Choiseul)担任外交部长一职(1758年)。但是,法国不禁怀疑,自己是在牺牲殖民地为奥地利打仗,所以对这次战争感到灰心之至。黎塞留对在汉诺威的利益的追求而表现的热诚和活力让人失望,被召回并予以解职(1758年2月)。

取代他的人是克莱蒙伯爵,他是一位由教皇特许,在充任将领的同时可以保有教职的教士。法军在面对不伦瑞克斐迪南公爵坚定挺进的压力下,终于撤出汉诺威。3月,他们放弃明登(Minden),不久,全部伐里亚皆从法军手中光复,而法军在这里烧杀掳掠,无所不为,早已为当地人痛恨。斐迪南向西挺进,并以半数的军队打败了克莱蒙在莱茵河的克雷菲尔德(Krefeld)布置的主力(6月23日)。克莱蒙放弃他的职位,而将其给予德孔塔德公爵;而败下阵来的军队与苏比率领的法国生力军和罗斯巴赫一役残余的部队会合。面对如此一支联合部队,斐迪南只好退回明斯特和帕德博恩(Paderborn)了。

英国为一连串的胜利鼓舞,与腓特烈二世第三度签署协定(4月11日),并答应在10月间,给予他一笔67万镑的补助,而且承诺不单方媾和。同时,腓特烈二世在自己的普鲁士境内向人民征税,已征得无可再征了。所以,他开始向萨克森及其他被征服的地区收税。他发行成色不足的通货,而且(像伏尔泰一样)雇用犹太银行家负责兑换外币,从中为他取利。到了1758年春,他重建自己的武力,使其达到14.5万人之多。4月,他攻打施韦德尼茨,并将其占领。在瞒过奥军主力(由道恩负责,重建的一支军队)之后,腓特烈二世率领7万人向南推进,目标是摩拉维亚的奥尔米兹,如果他能拿下这个奥地利重镇,可望挥军直入维也纳了。

但是,大约与此同时,由费尔默伯爵率领的5万名俄军却横扫东普鲁士,并攻打离柏林仅有50英里之遥的克顿(Cüstrin)。腓特烈二世只好放弃围攻奥尔米兹,随即带着1.5万人赶忙往北援救。途中,他获知威廉明妮病重的消息,遂在格鲁萨(Grüssau)停下来,为她写了一张便条:“哦!你!我家最亲爱的人儿,这个世界我最关心的人——无论如何,你最重要,所以你要多自保重,使我能把眼泪洒在你胸前以为慰藉。”

在他日夜兼程的行军途中,他与一支由多纳伯爵率领的军队在克顿附近会合。1758年8月25日,他的3.6万人与费尔默率领的4.2万名俄军在左恩多夫(Zorndorf)遭遇了。他喜爱的侧翼攻击战术,由于这里的土地泥泞而无法施展,费尔默在指挥作战的天分上与腓特烈二世旗鼓相当,而俄人在战斗中表现的勇敢和坚忍,也是普鲁士人与奥军或法军作战中难以遇到的。塞德利茨和他属下的骑兵,赢得了一天战争中对阵厮杀所能获得的一切荣誉。俄军很有秩序地撤退,死伤和被俘者计有2.1万人,而普军死伤亦有1.25万人,有1000人被俘。

但是,谁能在如此多的战场上,同时不断地应战呢?腓特烈二世在北方时,道恩率军与皇家“帝国军”联合一致,正在围攻德累斯顿,腓特烈二世在此仅留下一支由亨利王子指挥的守军。一支1.6万人的瑞典军,从波美拉尼亚向前挺进,与俄军会合,横扫勃兰登堡边界的大部分地区,而因此可能再度使柏林陷于危局。一支3万人的奥、匈联军,在一名将军的指挥下,进入西里西亚,并指向布雷斯劳。在3个主要城市中,哪一个必须首先加以防守呢?在重整士气之后,腓特烈二世令他们一天之内,强行军22英里,并越过普鲁士,进入萨克森,及时赶到他被围的兄弟处,使道恩泄气,不再进攻了。腓特烈二世让他的士兵休息两周之后,开始出发将哈舍(Harsch)逐出西里西亚。在西里西亚的霍查刻斯(Hochkirch),道恩把腓特烈二世的通路封锁。腓特烈二世只好在靠近敌人的地方扎营,在此等待来自德累斯顿的补给,计有4天之久。1758年10月14日早晨5点钟,腓特烈二世认为一向不敢采取主动的道恩,突然进攻普鲁士军的右翼。奥军的行动为大雾遮蔽,而普军事实上是在睡眠中被偷袭。他们没有时间布置好腓特烈二世计划的战略阵线。腓特烈二世不顾生死穿梭于枪林弹雨之中,力图重整阵营,他的努力无效,因为太迟了,以致不能挽回形势。经过5个小时的战斗,这次是以3.7万人对抗敌军9万人,腓特烈二世下令撤退,而在战场上留下9450具尸体,而这一役,奥军损失7590人。

腓特烈二世又考虑到自杀。有道恩这样能干的一位将领领导奥军,而且有萨尔特科夫如此能干的将军在整编一支新的俄军,而自己的军队在数量、素质、训练,都在走下坡路,又加上敌军的任何损失皆能予以补充的情况下,很明显,除非奇迹出现,否则普鲁士不可能获胜。然而,腓特烈二世不相信奇迹。在霍查刻斯战役发生的第二天,他交给他的读稿人德卡特自己写的一篇《为自杀辩护》的文件,说:“一旦我选择这样做,我就能结束这场悲剧了。”就在那天(1758年10月15日),威廉明妮去世,留下遗言,叫人在她死后,把她弟弟写给她的信件放在她的胸上殉葬。腓特烈二世请求伏尔泰为她写些纪念文字。伏尔泰欣然答应,但是这首悼诗,比不上腓特烈二世在《战史》(Histoire de la Guerre)中所能表现的纯真热情:


她心地的善良,性情的慷慨仁慈,心灵的尊贵高尚,性格的甜美,再加上那才华洋溢的禀赋,形成她坚实美德的基础……最温柔、最密切的友谊,使国王(腓特烈二世用第三人称叙述)和这位可敬的姐姐合为一体了。这样的关系早在他们的童年时代就已形成。相同的教育和相同的体验,使他们彼此更加亲密,在所有的考验中,相互之间的忠诚,使这些关系密切而不可分。


春季到来,新的法军开上战场。1759年4月13日,在贝尔根(Bergen,法兰克福附近),一支由布罗格利指挥得当的法军,让不伦瑞克的斐迪南尝到败绩,但斐迪南在明登又重振声威。在那里(8月1日),以一支由日耳曼人、英格兰人和苏格兰人组成的4.3万人的部队,决定性地击败了布罗格利和德孔塔德统率的6万名法军,而自身的损失却相当轻微,使他能分出1.2万人支援腓特烈二世,以弥补国王在东部战役的惨重损失。

7月23日,萨尔特科夫统率5万名由俄国人、克罗地亚人和哥萨克人组成的部队,在滋历查(Züllichau),击溃一支2.6万人的普军,这是腓特烈二世特别留下以防守自波兰到柏林的通路的。这样,在俄国人长驱直入普鲁士首都的路上,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腓特烈二世别无其他抉择,只有依赖他的兄弟守住德累斯顿,抵挡道恩统率的军队,他自己则亲身挥兵对抗俄军。经过途中补充,他的军队已有4.8万人,但由劳东(Laudon)率领的1.8万名奥军,却在这时加入俄军阵容,使萨尔特科夫的兵员多达6.8万人。1759年8月12日,这两支军队——自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竞相杀戮以来,投入惨烈战争人数最多的一次——在库纳斯多夫(Kunersdorf,柏林东方60英里处)进行一场最残酷无情的战争,而对于腓特烈二世来说,这也是一次最具悲剧性的战争。历经12小时的战斗,他似乎略占优势。接着敌方被留作预备队,由劳东所率的1.8万人,偶然与精疲力竭的普鲁士军相遇,并将普军击溃。腓特烈二世无视任何危险,去制止他的军队往后撤退。他个人领着他们冲锋三次,他的坐骑有三匹中弹倒地,放在他口袋里的一个小金盒子,阻挡了一颗可能结束他生命的子弹。他对自己这次能逃脱死亡厄运深为不满。他大喊:“为什么没有一颗天杀的子弹射中我呢?”他的士兵请求他退到安全地带,他们当中有很多也立刻中弹身亡。他恳求地叫喊着:“孩子们,现在,请不要离开你们的国王、你们的父亲——我啊!”但是,再也没有办法使他们前进。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在烈日下已打斗了6小时,而且没有时间或机会喝一小杯水。他们逃走了,而他也跟着走了。留下死伤和被俘的士兵,共有2万多人,而敌方的损失也有1.57万人。在受到致命伤的官兵之中,有那时代最出色的日耳曼诗人克莱斯特(Ewald von Kleist)。

腓特烈二世一找到歇脚的地方,马上就写信给他的兄弟亨利王子:“我率领的4.8万人的部队,现在仅剩下不到3000人,而我也不再是部队的统帅了……经历这次重大劫难之后,我也不愿再苟活下去。”他通告将领们,他正在把指挥权移交给亨利王子。然后,他躺在稻草堆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发现2.3万名逃兵已经纷纷归队,由于对他们脱逃一事感到羞耻,姑且不论他们是否因急于求食或其他缘故,方才回返,反正他们已准备好再度在他的麾下效命。如此,腓特烈二世遂把自杀一事抛诸九霄云外。反之,他把这些人和其他人重新组成一支3.2万人的军队,并在库纳斯多夫到柏林的路上,建立了据点,希望作保卫首都的最后努力。但萨尔特科夫并未前来。萨尔特科夫的士兵也要寻找食物。因为他们是在敌人的土地上,所以有四面楚歌之感,而与其友邦波兰的交通线又是那么漫长、那么危险。萨尔特科夫认为这时应该由奥地利人负起对抗腓特烈二世的责任,所以下令撤退。

道恩同意下一步棋由他下。现在,他觉得攻下德累斯顿正是时候。亨利王子已自城中撤出部分兵力去支援腓特烈二世。他仅仅留下3700人来防守堡垒,然而它的防御工事已经加强,足以击退敌人的侵犯。德累斯顿新的首领是国王陛下一位忠实仆人库尔特·施梅托,但库纳斯多夫之役结束后,他接到腓特烈二世亲自下达的命令,感到一切似乎都已失去,所以放弃坚定抵御敌人的念头。一支为数1.5万人的皇家帝国军,自西方向德累斯顿逼近,而道恩猛烈地自东方向城内攻击。9月4日,施梅托投降。9月5日,自腓特烈二世手上传来一封信,命令他必须坚守,因为救兵已上路了。而道恩率领的7.2万人,此刻就以德累斯顿为其冬季总部,而腓特烈二世开到附近的弗赖堡(Freiberg),就在那里过冬。腓特烈二世部队的人数只有敌军的一半。

1759年至1760年的冬季出奇的寒冷。数周之后,大地雪深及膝。只有军官才能在房舍中找到掩蔽之地,腓特烈二世的一般兵士则住在临时搭盖的简陋木屋里,围在火堆旁边,忙于砍伐木材,添加火上,使之不致熄灭,而他们除了面包之外,几乎别无其他食物。他们紧靠着入睡,以彼此的体温取暖。在双方的营地中,死于疾病者几乎与死于战场的人数相等,道恩的军队在16天当中,丧命的士兵计有4000人之多。11月19日,腓特烈二世在写给伏尔泰的信上说:“如果这次战争继续打下去,欧洲将返回无知的黑暗时代,而我们当代的一些人,也将变成野兽一般。”

法国虽然在金钱和人员方面远较普鲁士富足,现在却已濒临破产边缘。然而,舒瓦瑟尔在这个时候武装了一支舰队,准备侵犯英国,但在基伯龙湾(Quiberon Bay)被英国人摧毁(1759年11月20日)。在政府人员和银行家的努力下,税金还是加倍征收。1759年3月4日,蓬巴杜女侯爵为艾蒂安·西卢埃特取得财政大臣的任命。这位新任大臣建议减少养老金数目,对贵族田庄课税,将他们的白银熔为钱币,甚至向农村收税员课税。富有人家抱怨说,他们被剥削得仅仅剩下赤裸裸的影子了,因此西卢埃特成为“人物剪影”的代用字。10月6日,法国国库中止债券的支付。11月5日,路易十五熔化掉自己的白银,以为大家表率。但是,当西卢埃特提议,国王应该动用平常分配给他作为赌博和玩乐的款项时,路易十五以显而易见的痛苦表情,勉予同意,以致舒瓦瑟尔不得不否决了这个建议。11月21日,西卢埃特被解职了。

几乎与每个法国人一样,国王也感到战争太多,他已在准备听取和平的提议。伏尔泰在6月已将情形告知腓特烈二世,而腓特烈二世的回答是:“我爱好和平,一如你们所能希望的,但我要的是善良的、坚定的与光荣的和平。”(7月2日)而在9月22日,他在给伏尔泰写的第二封信中加上几句话:“关于议和,有两个条件,我一定不会放弃——第一,与我的忠诚盟国一齐参加议和……第二,使和约光荣、诚实地达成。”伏尔泰将这封傲慢的复信(有一封的日期是在库纳斯多夫之役以后)转交舒瓦瑟尔,舒瓦瑟尔发现其中没有谈判的余地。而普鲁士忠诚的盟友皮特,正在忙于兼并法国殖民地,岂能在建立大英帝国前跟他谈和?

大英帝国的建立

“七年战争”最重要的阶段不是在欧洲大陆进行,因为在那里只不过在列强的地图上,造成微小的变动而已。它的主要战场在大西洋、北美和印度。在那些地区,这次战争产生的影响是极大的、持久的。

大英帝国形成的第一步是在17世纪实现的,那时海上霸权的通路,已由荷兰人转移到英国人手上。第二步是由《乌得勒支条约》(1713年)造成,其中给予英国以垄断运送非洲奴隶到美洲、西班牙和英国殖民地的权利。奴隶用于生产稻米、烟草和蔗糖。部分蔗糖制成朗姆酒(rum),朗姆酒的贸易使英国商人(旧式的和新式的)的财富大为增加,而贸易的利润在财政上支持英国舰队的扩充。1758年,英国已有156艘远洋舰船,法国只有77艘。如此,建立帝国的第三步,就是削弱法国的海上力量。这一进展由于黎塞留在梅诺卡岛的胜利而受到阻挠,但英国海军在葡萄牙的拉古什(Lagos)海岸摧毁一支法国舰队(1759年4月13日),及在基伯龙湾取得另外一次胜利,而得以恢复。结果是法国跟她的殖民地间的贸易,从1755年的3000万利维尔,降至1760年的400万利维尔。

大西洋的霸权既已获得胜利,而英国征服法属美洲的道路也已打开。这不但包括圣劳伦斯河盆地和大湖区域(the Great Lakes),而且达到自大湖到墨西哥湾的密西西比河流域,甚至俄亥俄河谷地。法国要塞控有芝加哥、底特律和匹兹堡——其名称是由福特·迪凯纳(Fort Duquesne)改为今名的,也是这次战争的影响例证。法国属地封锁住英国在美洲殖民地向西扩张,如果英国没有赢得“七年战争”的话,北美可能分成东部的新英格兰、中部的新法兰西及西部的新西班牙。而欧洲的分裂和斗争,可能会在美洲上演。持和平主义态度的富兰克林警告英国殖民主义者,他们在这个领域不能安全,而他们的发展也不得自由,除非法国在美洲的扩张被制止。华盛顿因为这些努力而名垂青史。

加拿大和路易斯安那是法属美洲的两扇门户。而比较接近英国和法国的是加拿大。当地居民的补给和保护的部队是经由圣劳伦斯湾抵达,而这扇门户是由位于大河河口的布赖顿角(Cape Breton)岛上法国建立的路易斯堡要塞来防守。1758年6月2日,要塞被一支由42条小艇组成的英国舰队包围了,舰上共有1.8万名士兵,由爱德华·博斯科恩海军上将指挥。这个要塞由6200人和10条舰只防守,自法国派来的援兵,在途中被英国舰队拦截。守军勇敢作战,但是,他们的防御很快就被英国的炮火粉碎。要塞投降(1758年7月26日)是英国征服加拿大的开端。

这一进展因蒙卡尔姆的战略和英勇而稍有耽搁。他从法国被派到加拿大,来指挥法国的正规军(1756年)。到任后,他接二连三地取得成功,直到因法国、加拿大行政上的腐败和争执,及法国无能补给他。1756年,他攻取奥斯威戈(Oswego)的英国要塞,使法国得以控制安大略湖。1757年,他围攻并夺下位于乔治湖尖端的威廉·亨利(William Henry)要塞。1758年,他以3800人打败泰孔德罗加(Ticonderoga)的由英国人和殖民地人民组成的1.5万人的军队。但是,蒙卡尔姆终于遇上了对手,他率领1.5万人防卫魁北克,与仅仅指挥9000人的英国将领伍尔夫遭遇。伍尔夫率军攀登高原,抵达阿巴哈姆(Abraham)平原。蒙卡尔姆在指挥防卫之际,受到致命伤。而伍尔夫也在胜利的战场上,受到致命伤(1759年9月12—13日)。1760年9月8日,法国驻加拿大总督沃德勒伊·卡瓦格努(Vaudreuil Cavagnal)投降了,这个广大省份落入英国的掌握中。

英国舰队掉头南行,攻打法国在加勒比海的岛屿。1759年,瓜德罗普岛(Guadeloupe)被占领,而马提尼克岛(Martinique)于1762年沦陷,所有法国在西印度群岛的属地——多米尼加除外——无不落入英国手中。为求更多胜利的果实,皮特派遣舰队远赴非洲,以攻取法国在西海岸的奴隶交易站,目的虽然达到,而法国的奴隶贸易也崩溃了,法国奴隶交易的主要港口南特(Nantes)也因而衰微。西印度的奴隶价格上升,而英国的奴隶商人在供应这个需要时,赚上一大笔财富。我们应该补充说,英国在这样的帝国主义过程中表现的,并不比西班牙或法国更仁慈,只是更有效率而已。在英国本土,反奴隶运动也是最早形成。

同时,英国的企业——航海、军事、商业——均在忙于吞并印度。英国东印度公司在马德拉斯(1639年)、孟买(1668年)和加尔各答(1686年)已建立了稳固据点。法国商人在马德拉斯南部的本地治里(Pondicherry)和加尔各答北部的金德讷哥尔(Chandernagore, 1688年)建立统治地(domination),所有这些权力中心,在印度莫卧儿王朝的统治衰退之际,大为扩大了。每个集团无不使用贿赂和兵力,以求扩大其势力范围。而且,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1740—1748年)期间,法、英已在印度开战。《亚琛条约》的和平仅仅使彼此间的战斗中断而已,“七年战争”使战火复起。1757年3月,一支由查尔斯·沃森海军上将率领的英国舰队,在一位出生于什罗普郡(Shropshire)名叫罗伯特·克莱武的青年率领的东印度公司军队的支援下,攻取法国的金德讷哥尔;6月23日,克莱武仅以区区3200人,在普拉瑟(Plassey,加尔各答北方80英里处)打败一支5万人的法、印混合部队,这一战役使英国在印度东北部的霸权得以巩固。1758年8月,一支由乔治·波科克海军上将统率的英国舰队,将一向保护法国在印度沿海殖民地的法国舰队驱出印度水域。从此,英国可以得心应手地补充军需和人员,而在法国后援不继的情况下,英国的胜利指日可待了。1759年,法军在拉利·土兰德的率领下,围攻马德拉斯,结果因为英国自海上获得补给和援兵而受到挫败。1760年1月22日,法军在万迪沃斯(Wandiwash)遭遇一次决定性的败仗;1761年1月16日,本地治里向英军投降;1763年,这个法军的最后据点又被法军收复。但法国之所以继续能占领此地,只是由于英国的同意而已。

精疲力竭(1760—1762)

这只被追逐捕猎的普鲁士之狐,在1759年到1760年的冬天,究竟在做些什么呢?他忙于提高和贬低币值,征调和训练人员,写作和出版诗集。1月,一位专营盗印书的巴黎出版商,印行《无忧宫中的哲学甜点》(Oeuvres du Philosophe de Sans-Souci)一书,这是伏尔泰于1753年自波茨坦带出的,也是腓特烈在法兰克福要求伏尔泰保留,禁止发表的。这几首诗会使不在位的王侯高兴,却曾使王室气得发抖,包括腓特烈的盟友乔治二世在内。腓特烈抗议这部盗印作品的内容,是经过恶意修改造成了讹误,他请求他的朋友阿尔让斯(柏林学院文学部主任)马上发行一本经过细心校订的“真本”(authentic edition)。3月,这项工作完成了,而腓特烈始放心地回返战场。2月24日,他写信给伏尔泰:


刀剑和死亡已在我们之间造成可怖的破坏,而可悲者,在于我们未能了结这场悲剧的事实向我袭来,其结果你能轻易想象,如许残酷,我将自己沉湎于斯多葛主义的苦行之中……我年老矣,我心碎矣,我志丧矣,我脸皱矣!我齿牙脱落,欢乐消逝矣!


大批士兵被投入战场,便注定其统治者要征更多的税。萨尔特科夫在4月,自俄国率领10万人返回战场。劳东在西里西亚拥有5万人,与亨利王子的3.4万人对抗。道恩在德累斯顿统领10万人,企图击败腓特烈驻扎在西里西亚附近的4万人的部队。法军12.5万人正在推进,以对抗斐迪南的7万大军。如此,共有37.5万人的敌军正向柏林进军。1760年3月21日,俄、奥重申前约,并加入秘密条文,约定在西里西亚归还奥地利的同时,将普鲁士划入俄罗斯版图。

1760年,劳东首开纪录地在兰德斯特(Landeshut,6月23日)击溃1.3万人的普军。7月10日,腓特烈以重炮围攻德累斯顿,使这个日耳曼最可爱的城市大部分顿成废墟。攻城之举,对他毫无益处。在听到劳东接近布雷斯劳之际,他放弃了围城,而以急行军,在5天内赶了百英里之路,与劳东的部队在利格尼茨(Liegnitz)遭遇(1760年8月15日),使敌方损失1万人,然后进入布雷斯劳。但到了10月9日,一支由费尔默率领的哥萨克部队攻下柏林,劫掠军事仓库,并征收一笔高达200万泰勒的赎金——腓特烈每年自英国所得援助款额的半数。他领军赴柏林解围,俄国人听到他的军队来到,便一哄而散,腓特烈率军返回萨克森。途中,他写信给伏尔泰(10月30日):“你很幸运地接受了康迪德的劝告,使自己留在农庄安享田园生活。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好的福气;牛必须耕田,夜莺必须歌唱,海豚必须游水,而我则必须打仗。”

在易北河的托尔高(Torgau,11月3日),腓特烈4.4万人的部队遇到5万人的奥军。他派遣半数的兵力,由约翰·泽恩指挥,诱引敌人,并攻击他们后方。这个策略没有成功,因为泽恩在途中被一支敌方的特遣队耽搁了。腓特烈亲自率领直属部队加入这次激烈战斗。其间,3匹战马被射杀了,一片弹壳击中他的胸部,但已没有任何杀伤力了。他被击中后,失去了知觉,跌倒地上,然而很快就醒过来了。“没有事的。”他说,然后又回去作战。他终于赢得一场付出太多的战斗。奥军终于退却,损失了1.126万人。至于腓特烈这一边,则阵亡1.31万人。他退到如今主要的补给中心布雷斯劳。道恩仍然据有德累斯顿,在耐心地等待腓特烈的败亡。冬季到来,再度给予这位劫后幸存的人以喘息的机会。

1761年是外交年,而战争尚在其次。对英国汉诺威极度关心的乔治二世去世了(1760年10月25日),而继位的乔治三世对这个地方不太感兴趣,亲自下令制止这一耗费大量英镑而被普遍厌恶的战争。舒瓦瑟尔从法国派出使者去试探获取个别和谈的可能性,皮特予以拒绝了,并充分保持对腓特烈的忠诚。但英国在汉诺威的驻军锐减,斐迪南只有放弃不伦瑞克和沃尔芬比特尔(Wolfenbütel),任法军占领。舒瓦瑟尔转向西班牙下手,在“家族条约”(Pacte de Famille)——一项波旁王朝家族间的合约——中说服西班牙加入对抗普鲁士的联盟。军事发展随着这些外交转变,再度带给腓特烈重重危机,而使其濒于崩溃边缘。劳东率领的7.2万人得以与5万名俄军会合,他们使腓特烈与普鲁士本土之间完全间断,并计划攻取与占领柏林。9月1日,奥军再度攻取施韦德尼茨,获得其补给。10月5日,皮特受到普遍要求和平的强大压力,为求不背叛腓特烈,只有辞职一途了。他的继承人比特伯爵认为腓特烈的目的没有希望达到,而且看出在和平谈判之际,可望借以加强乔治三世对抗国会的实力。所以,他请求腓特烈承认失败,并至少同意把西里西亚部分地区让给奥地利,腓特烈表示异议,比特因此拒绝提供进一步的援助。几乎整个欧洲,包括许多普鲁士人在内,一致请求腓特烈让步。他的士兵已失去任何获胜的希望。他们警告军官,不想再攻击敌人。而且,如果受到攻击,他们宁愿投降。1761年年底,腓特烈发现自己孤独地在对抗一打以上的敌人。他承认,唯有出现一次奇迹,方能解救他。

一次奇迹终于挽救了他。1762年1月5日,痛恨腓特烈的伊丽莎白女沙皇去世,继位的是以他为理想的征服者和国王而崇拜的彼得三世。当腓特烈接到消息,马上下令,给所有的俄国俘虏以衣服、鞋子和食物,并把他们释放。2月23日,彼得宣布结束与普鲁士的战事。5月5日,他签订一项由自己请求、由腓特烈本人起草的和约。5月22日,瑞典随而与普军议和;6月10日,俄军重新投入战场,然而这次却是以普鲁士盟国的身份参战。彼得穿着一袭普鲁士军装,并自动请求为“国王,我的主人”服务。这真是有史以来极为颠倒的情形之一。

这使腓特烈心胸舒缓,并使他的军队士气恢复,不过他也颇为同意敌人的看法:彼得是疯了。他听到彼得建议攻打丹麦,以收复荷尔斯泰因(Holstein)时,他大为吃惊。他尽最大努力说服彼得打消这一念头,但是彼得不为所动。最后,腓特烈告诉我们:“我必须保持静默,任由这位可怜的王子自负地毁掉自己。”

比特此刻积极对腓特烈采取敌对行动,并请求彼得不要将如今尚留在奥军服务的2万名俄国人调回。彼得把这个消息的副本抄送一份给腓特烈,并下令这支俄国军队加入腓特烈的阵营,为他效命。比特建议与奥地利订立片面和约,而答应支持割让普鲁士领土予奥地利,考尼茨予以拒绝,腓特烈指责比特是一个无赖汉。他对法国已停止支付对奥地利的援助,及土耳其正在攻打驻于匈牙利的奥军(1762年5月)感到欣慰。

6月28日,彼得在一次致命的政变后被黜。继之登基的是被称为“全俄罗斯女皇”的叶卡捷琳娜二世。7月6日,彼得遭到暗杀。叶卡捷琳娜女皇命令统率那支为腓特烈效命的俄军司令切尔尼科夫马上把部队调回。腓特烈正在准备攻击道恩,要求切尔尼科夫将女沙皇的指令暂时保守3天的秘密。在不能使用这些俄国预备队的情况下,腓特烈在布克斯托弗(Burkersdorf)打败道恩(7月21日)。切尔尼科夫现在撤走他的部队,而俄国从此退出战局,不再插手。一旦解除北方的压力,腓特烈驱走前面的奥军,并重新攻取施韦德尼茨。10月29日,亨利王子所率的2.4万人,在萨克森的弗赖堡打败3.9万人的奥军和“帝国军”,这是普军不在腓特烈指挥下唯一获得胜利的一次主要军事行动。而这也是“七年战争”最后一次的重要战役了。

和平

整个西欧的资源率皆耗尽。其中尤以普鲁士为最,14岁以上的孩子都被征调,农田荒芜,商人由于毫无交易而破败。奥地利现在人多钱少,而且失去俄国有力的财政支援。西班牙已将哈瓦那和马尼拉让给英国,而她的海军几乎全被摧毁。法国破产了,其殖民地失去了,海外贸易几乎皆在海上丧失无余。英国亟需和平,以便巩固其所获。

1762年9月5日,比特派遣贝德福德公爵起程赴巴黎,与舒瓦瑟尔磋商解决办法。如果法国愿意割让加拿大和印度,英国将归还瓜德罗普岛和马提尼克岛,而法国可在英国的同意下,保留腓特烈在威塞尔和古德兰的西部省份。皮特用激烈的语气和声调斥责这样的提议,但由于舆论支持比特,11月5日,英、葡与法、西签订《枫丹白露和约》(The Peace of Fontainbleau)。法国放弃加拿大、印度和梅诺卡岛。法国对普、奥两国的关系,同意保持中立态度,而且从日耳曼西部的普鲁士领土上将法军撤出。进一步的《巴黎和约》(The Peace of Paris)于1763年2月10日签订,仍给予法国在纽芬兰(Newfoundland)附近捕鱼的权利,并保留在印度的一些交易站。西班牙割让佛罗里达给英国,从法国获得路易斯安那。在技术层面上,这些协议破坏了英国口口声声在反对的片面和约,但实际对于腓特烈来说,是一件大好消息,因为他仅仅剩下两个敌对的国家——奥地利和神圣罗马帝国了,而且,他现在颇为自负地相信,能用他的力量去对抗这两个灰心已极的敌人。

玛丽亚·特蕾莎为情势所迫,不得不跟她最痛恨的敌人议和。所有主要的同盟均已弃她而去,加上10万名土耳其人正向匈牙利进军。她派了一位使者向腓特烈求和。他接受了,1763年2月5日至15日,在胡贝图斯堡(Hubertusburg,靠近莱比锡),普、奥、萨克森和日耳曼诸侯签订条约,从而结束了“七年战争”。血洒遍野,而欧洲各国在花费了大量的钱财后,终于在欧陆将旧有的现状恢复了:腓特烈占有西里西亚和格拉茨,威塞尔和格尔德兰。他从萨克森撤退,并答应支持玛丽亚·特蕾莎的儿子约瑟夫作为罗马帝国的王储,即未来的皇帝。最后签署的时刻到来,腓特烈的友邦祝福他,度过“你一生中,最愉快的一天”。他回答说,他生命中最愉快的日子,可能要结束了。

这次战争造成的结果是怎样的呢?对于奥地利来说,不仅永远失去西里西亚,而且欠下1亿埃库的战债。奥地利国王一贯拥有“帝国”封号的传统声望,至此宣告结束。腓特烈将玛丽亚·特蕾莎当作一位奥匈帝国的统治者在应付,而根本不把她视为是一位神圣罗马帝国的女皇。帝国境内的日耳曼诸侯,如今各自为政,而且很快就会臣服于普鲁士在神圣罗马“帝国”建立的声威。哈布斯堡的权力衰微了,霍亨索伦(Hohenzollern)的权力高涨。如此,为俾斯麦(Bismarck)做好铺路工作。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开始以整个日耳曼为念,而不以个别而骄横的邦国为考虑。日耳曼文学也激起了“狂飙运动”(Sturm und Drang),终于达到歌德和席勒代表的巅峰。

瑞典失掉2500条人命,结果除了一身债以外,别无所获。俄国有12万人在战斗、流离和疾病中死去,不过很快即可获得补充。而她向西推进,为她的现代史打开了新纪元。瓜分波兰一事,如今成为必然。至于法国的结局,殖民地和商业大批失去,而这次几近破产,逼使她向着崩溃之路又跨前一步。而英国的收获远超过其领袖们当时所能了解的:控制海洋,控制殖民世界,建立大英帝国及开始了182年的世界霸权。而对于普鲁士来说,几为焦土一片。1.3万住家被摧毁,上百个城镇成为废墟,数千家庭破亡绝灭。18万普鲁士人(根据腓特烈的估计)死在战场上、营地中,甚至有更多的人死于药品或食物的匮乏。而某些地区,仅有老弱妇孺在耕作。1756年,普鲁士计有450万人,而到了1763年,仅剩下400万人。腓特烈如今成为日耳曼的英雄(除了萨克森)。他在离开6年之后,终于胜利地进入柏林。这个城市虽然贫困,每个家庭虽在悲伤,还是兴高采烈地欢迎他,并当作救星似的在大声欢呼。这位老战士钢铁般的精神,终于被感动了。“我亲爱的同胞万岁!”他喊道,“我的孩子们万岁!”他是一位能够谦虚的人。在受人欢呼的时刻,他没有忘记作为一位将领所犯下的错误——除了拿破仑,现代将领中最伟大的一位就数他了。而且他仍然能够看到数以千计的普鲁士青年抛头颅、洒热血,在为西里西亚捐躯的情景。他自己也付出了代价。虽然才51岁,却已未老先衰了。他背已偻、脸已皱、消瘦不堪、齿牙尽落、半边头发又已白,并饱受胃痛、腹泻和痔疮的折磨。他认为,如今最适合他的地方,就是为伤残所设的养老院了。他亟思借和平的、有秩序的政府,以赎前愆。

“七年战争”政治方面的主要结果是大英帝国的兴起和普鲁士升为第一流强国。经济方面主要的影响是走向工业化的资本主义:那些庞大军队无疑是批量生产下集中消费的光荣市场,而且,哪位客户能像这一位这样答应尽早摧毁所购货物,以便购买新的、更受欢迎呢?道德方面是战争使悲观主义、犬儒主义盛行和道德沦丧。生命如草芥,死亡随时到来,受苦成为家常便饭,抢劫遍地皆是,所以唯有抱着“得乐且乐”的生活态度了。1757年,格里姆在伐里亚曾说:“使我无法想象,贫穷的可怕和人的不义,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然而,这还只是开始。苦难对宗教的助力,一如其阻碍:如果少数人因为罪恶的可怖实际转而支持无神论的话,大多数人却向神灵接近,以满足对于为善终必获胜的信心。一次对宗教的反动,将在法国、英国和德国发生。而德国新教在废墟中被救活了。假如腓特烈一旦失败,那么普鲁士很有可能会像1620年以后的波希米亚,经历一次天主教信仰和权力的复辟,而且是强迫性的。想象得以战胜实际,实为历史的一大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