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定亲
春去夏便至,衿德城闷热了几日后,天上又开始飘落小雨,连带着将闷热的暑气都降下许多。
临近七月,日子却过得慢起来,主要因玉桃的病反反复复,家里给抓了新药,却依旧不见好转。
而秋文渊最近不知为何,也总是在家,使得玉芜不方便出门,她只得步入前厅账房,跟愁眉苦脸的管家叔叔算算银钱账目。
“二小姐,是卞叔无能,夫人去的时候把这偌大家业托付给老爷,命我协助,可老爷...老爷他真是....!”
管家卞叔后头的话没说出来,秋玉芜却都替父亲臊的慌,她凉凉扫了眼账目,只冷静问:“现下账上银两还有多少?够府里多少日子的吃喝开销?下人妈子们的月钱赏银?”
卞叔愁的两鬓发白:“不足三个月的...”
话说出来,他又心生不甘:“要是老爷不乱卖田产铺面,也不至于...”
“多说无益,卞叔,父亲挥霍无度,我替他羞愧,可如今玉桃病重,是万万缺不得银钱渡命的,你先在这账上拿出一半的钱存起来。”
秋玉芜蹙眉,正说到这里,家里养的小丫头阿绣却跑来,站在门口喘匀了气:“二小姐,老爷在书房叫您去呢。”
她话里急匆匆的,有些胆怯:“我瞧着老爷手里有张紫彤彤烫金的纸片子,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听来往通传的外家人讲,好像是说有别家的公子请您去什么舞会...”
这时,碰巧雨停天晴,衿德那炎夏的闷热感就又死灰复燃。
秋玉芜冷着心随阿绣往秋文渊的书房走,沿途瞧见院子里丁香树在无声息的随风落花瓣。
白丁香啊白丁香,盛放之时枝繁叶茂,叶绿蕊黄,香的馥郁翩翩。可到了这般光景,却也逃不过落得个伶仃寂寞。
“你与陈家公子是怎么认识的。”
秋文渊将手中请柬放在书桌上,一脸古板严肃的质问她:“你与他是何关系?”
秋玉芜当时看到那请柬上飞狂张扬的字迹落款,整个人都愣住了片刻。
秋文渊见状皱眉,不悦女儿如此举止:“这便是轻浮,你何故如此?”
秋玉芜解释:“并非父亲所想,我与他毫无瓜葛。”
“玉芜!你是我最最看重之女,切记不可做使我蒙羞之事。”
父亲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像是告诫:“玉书是姨娘生的,上不得台面。你妹妹身体又羸弱无能,为父一生无子已是憾事一桩。若你举止行为不检,这秋家,怕真的是要倒台子。”
玉芜袖中攥拳,言语严谨:“父亲,你知不知如今秋家银钱账目已所剩不多了?”
“可您前几日又私自卖了田产...”
“行了!我还轮不到你这小辈来说教!”
秋文渊冷冷打断她:“你与志衡的婚事今年便会正式定下,日后你行事更要检点才行,切不能让人说出半个不字来。”
“敢问父亲可为玉桃想过吗?”秋玉芜心中憋着一股火。
而秋文渊却答非所问,看样子一本正经,却又好像是在逃避她的质问。
秋文渊板着脸:“庐江街东的珠玉铺子是留给你的,日后你嫁了志衡便要出府令居,这是为父给你的嫁妆,也算是你与志衡的营生...”
“玉桃她怎么办?父亲日日出府与所谓好友欢聚饮酒,可曾想过家中小女正因病痛折磨吐血高热?!”
秋玉芜一句一句的噎住秋文渊,使得秋文渊不禁有些惭愧,可他无能面对:“那是她的命!讨债来的东西,先是克死她娘,后又拖的秋家半死不活,卖祖产田地变现过活!外头人都当我秋家有金山银山使唤,唯独是咱们爷俩知道这其中的不痛快!”
说的简单,秋玉芜此刻心中恨极了他:“讨债?!玉桃何其无辜?!不是父亲一次次卖田卖地,秋家何至于伶仃至此?不是国破后父亲的一蹶不振,多年来借酒消愁,不惜千金购买字画墨宝怡情,秋家百年书香,又何故断送?!”
“住口!你怎么变得如此狂妄!”
温良恭俭让,她从小要熟记,要用一生来遵从的礼法,此刻却被内心的不甘给击碎了。
她跑出父亲的书房,踩上了庭院小道上青石板的水窝上,湿了鞋子。
阿绣追不上她,房里老爷瞥了眼那桌子上静静躺着的紫色烫金请柬,和那张扬轻狂的陈慕山落款,遂摔杯子砸碗的怒吼:“看住二小姐!她八成是要疯魔!”
宅院大门外站着的几个虎壮青年下人见着她奔赴前院,有心阻拦,却不敢上前触碰,一时都犯了难:“二小姐!我们没得老爷的点头是不能放您这时候出去的!”
秋玉芜心中这股闷火爆发,她转过头狠狠望向父亲书房的方向,又转过身来,气息不顺:“我要出去,你们给我让开!”
这时阿绣追上了她,伸手拦住她的胳膊焦急欲哭:“二小姐二小姐!咱回内院子吧,别让老爷再动怒了!”
“动怒?他这可不是生气啊,他这是在逃避!不止是今天啊,我前前后后说了多少遍的!可...可他只是回避我啊!”
秋玉芜愤怒,过了一会,又懊悔的平静下来,带着烦躁而失落的神情,愤恨倔强,凝视不远处庭院正在落花的丁香树:“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又听不懂。”
“真正能听懂的人,他不听的啊。”
花落,话罢。
花香依旧弥漫,夏日,也终是炎炎。
秋玉芜徒自往深深庭院走去,阿绣无声的跟随着,她看着秋玉芜背影孤寂瘦削,颇有之前玉书小姐回来时的失魂落魄之感。
内宅里玉桃服了药昏睡着,她那小院子里都是药草气,奶娘见着她来,想把榻上的玉桃叫醒,好姊妹两个说说话,只是秋玉芜神情阴沉的摆摆手,只叫奶娘出来。
两人在房外言语,秋玉芜问她:“玉桃最近如何了。”
奶娘心疼,叹了口气:“老样子啊,药不少吃,罪不少受,却还是不好。”
秋玉芜想起自己将嫁给志衡的事儿,有些担忧:“奶娘,若日后我不能常来探望玉桃,我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她,玉芜绝不会亏待您。”
话说至此,她从自己手腕上掏下个红脂玉的镯子,礼貌款款塞进奶娘的手中:“不止此物,日后我必还有重谢。”
奶娘脸上却是一阵红,手中摸着那镯子,又推脱:“这不成的不成的!小姐,无论如何我也是会好好照顾三姑娘的,您这...”
“您便安心收着,不过是个镯子,算不得厚重礼,日后玉桃还得是您悉心照顾,我才放的下心出嫁。”
秋玉芜脸上透着些平淡,她甚至也觉得奇怪,奇怪自己为何在听到即将出嫁的消息后,一点都不震惊。
甚至,是无所谓。
这是凉薄吗,亦或冷血?
当然,也可能都不是,是她还未遇到那能令惊艳自己一生的良人。
可惜,她遇不到了。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古往今来礼法道义前,绝无她做主之权。
一阵微风缠着夏热而来,吹得她褂裙微微飞起,乌黑发丝也跟着浮在空中一瞬。
玉芜无意抬头看了眼这宅院深处的四方天地。
就这么点自由,却似乎亘古不变。
女子,如此。
戏园子过去了春劲儿,眼下暑热又阴雨连绵,来的曲儿客不算多,可陆苏茹之兄长却一如既往的执着于找芸哥儿的茬儿。
不知他是跟谁通了关系,竟次次都得以跟三五好友入戏园子的后台见上那芸哥儿一面。
不为别的,他纯粹只为恶心这戏子,最好能令他上台连戏都唱不好。
可那芸哥儿硬是云淡风轻,似乎丝毫不将他那些戳人心的言语行径放在心上。
简而言之,就是根本不在乎。
这也令陆燕生执着于此,几乎是要天天光顾着戏园子。
身旁就有损友出阴招,说让他找些小马仔收拾一顿得了,哪至于他次次跟个娘们儿似的往这里头计较?
然,他何尝不想这样。
可奈何父亲在这衿德也是响当当的大茶商,他怕脏了父亲的名声。
外地人都言衿商最风雅,他若还偷偷寻地痞混混滋事被人知晓,那倒霉的除了他自己还能是谁呢。
每每想到此处,陆燕生就更恨上芸哥儿几分。
这一日推开戏台后室的门,他依旧大剌剌的走进来,纨绔无赖似的往芸哥儿那戏台桌上一坐,言语恶劣,冷嘲热讽:“芸哥儿啊,听闻你最近去姚家唱堂会了,那姚家好玩么。”
此时玉芜已好久都不去戏园,芸哥儿身边也换了新的小奴仆,姑娘好奇的瞅陆燕生,芸哥儿却皮笑肉不笑:“下九流嘛,天生下来不配享受,即便去姚家唱了堂会,也没那个命端详姚家的细致。”
“倒是您呐,时常来瞧我,前两日姚家少爷倒是开过你我的顽笑,我不知如何解释好,也就没辩白些什么。”
陆燕生被他言语怼的想伸拳头,门外却有小厮喊:“芸哥儿,该上台了!”
眉眼妖娆,油彩红粉扑面,芸哥儿丹凤眼流转打在陆燕生身上,潋滟万千风姿的起身,穿戴着精致戏服轻轻向他俯了身,嘲讽道:“回见了您。”
那小姑娘怯生生送走了芸哥儿,退回到房间时发现陆燕生依然在,还咬牙切齿的瞪了她一眼:“看什么!”
她吓一跳,没出息的退去门外头,心中暗自觉得,这是个惹不起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