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靖观山上的土匪们下山了
戏园子杜老板房里,易南萍跟芸哥儿坐在沙发上,看着杜老板坐卧在一旁小榻上吞云吐雾,皆有些皱眉。
易南萍可没这悠闲心情闲坐在杜老板屋里,她身裹玫红旗袍,衬的身姿玲珑有致,脚上一双洋派黑色高跟鞋,故作风情的翘起二郎腿来,旁人能瞅见她那旗袍遮不住的地方上,小腿纤细白皙的肌肤。
眉如远山黛,眼似丹凤神,易南萍明艳娇媚,笑呵呵开口:“杜老板,您今儿叫我们来,不会是让我们看你表演抽大烟的吧。”
芸哥儿白了她一眼,不屑做声。
易南萍是他师妹,唱大鼓书的,他自小看不上,嫌她张扬放肆,没一点女子做派。
“今儿,今儿找你们来...是有大事儿说。”
杜老板缓缓开口,用手舒舒服服搓了搓自己那张已经有了好几条褶子的老脸,慢慢从榻上起身,步步如虚空般往他们俩处走来。
“就是这个,合同书。”
说着,他从茶桌抽屉里掏出两份纸张来,递给易南萍和芸哥儿。
“我想了,你们俩,算是我这戏园子里最红的,而我这戏园子里最红的,便是整个衿德城里最红的,孩子们,签了吧,对你们对我,都是好处。”
杜老板年过四十,家中八个姨太,妻子亡故使他更逍遥自在,此刻讲着这些道理,芸哥儿瞅着他两鬓已百,而脸上却依旧红如虚火,不禁心中厌恶。
杜老板像是想起什么来,浑浊的眼睛一眯:“对了,这上头的字儿啊,可仔细看看,都是规矩,你们俩啊,先在我这里看,哪一条不懂,就问门外守着的钟伯...”
说着,他却迈着虚空的步伐将房门打开,出去了。
易南萍挑眉看看那一堆字儿的纸张,烦道:“最讨厌看字儿了。”
“第六个字儿念什么?”她问向身边的芸哥儿。
芸哥不悦的看她一眼:“与。”
“与?什么意思?”
她无辜的卖弄风情,看着芸哥儿,害的芸哥儿忍不住暴躁的拿过她手中的合同书,将上头的字念给她听:“衿德大戏园与易南萍合同书如下。”
“我问你“与”是什么意思。”她娇娇的看他。
易南萍用涂着红色蔻丹的纤细手指柔和的将那被芸哥儿捏在手中的合同书压在沙发上,一字一句的紧盯着他,眼波带着秋水之光,腻腻切切:“是不是,我与你,你与我的意思?”
芸哥儿顿时明白她意图,轻悠悠讥讽冷脸:“同为下九流,自然是你与我,我与你的意思。”
易南萍的精致妆容,在此刻苍白憔悴,她那追逐时髦而烫的短短卷发,也似乎失去伶俐质感,乌黑灵动的眼珠透着失落,只剩一声风情呼唤:“芸哥儿说话真刻薄。”
戏园子后台的芸哥儿房里,秋玉芜将怀中抱着的那一包桂花糕无奈放在梳妆台上,随后褂裙端庄的想走出门去,陈慕山只是坐在沙发上悠闲看着地上懒散躺着晒太阳的那只白猫,笑而不语。
他不开口,秋玉芜自然出不去这房,门口的华易将门从外头挂了锁,跟另外几个随从安静守着。
她敲门问声无果,只得转过身来站定,蹙眉望向那富家少爷:“你这是在缠我吗?”
她其实心中慌慌,本身自己的身份就不能被他人所知,而此刻,却遇到个痴缠的主儿。
“吴玉这名字,听着像江南人氏,不如我给你改个名字,叫温玉好不好?”
“温香软玉。”
这一刻的秋玉芜才意识到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她真是后悔自己没有听芸哥儿的话,离开这场儿。
“我...我在老家定亲了,不能跟你。”她别别扭扭说出这番话来。
苍天,若是父亲听到,一定会杀了她。秋玉芜想。
“我去馄饨巷子的北角楼找你,可一整楼都没有你。”
陈慕山依旧不看她一眼,只是开始招惹那只白猫,甚至起身走来,似理所当然的将梳妆台上桂花糕的纸包打开,取出来一块欲喂猫。
秋玉芜见状顿时心中一惊:“诶!”
陈慕山终于算是望了她一眼,带着些怪罪的笑:“怎么,拿了你一块儿桂花糕,你就心急了?”
秋玉芜忽然想起他刚刚说去了馄饨巷子的北角楼找她,顿时明白定是杜老板告了秘,她心里发凉,有些不安:“陈少爷,您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而我只是一个贫苦人家的姑娘,我不渴望大富大贵,荣华旖旎,珠环翠绕,红玉白珠,绫罗绸缎在身,金粉银沙如溪,我只想凭一己之力赚钱贴补家用,请您放过我。”
陈慕山手中拿着的桂花糕喂给那地上的猫咪,那猫咪闻到香甜味,又许是饿了,竟利索起身,试探着爬到陈慕山的脚边,伸了舌头张了嘴。
就是这样一幕,讨好了他,陈慕山蹲下身摸了摸白猫柔顺的脑袋,轻轻问话:“知道我怎么见了你一面,就会这么想要你吗。”
秋玉芜不语,而他继续追忆。
“第一面儿,还是在这间屋子里,你我站门里门外,四目相对。你不懂,我瞧出你身上有种纯澈明灵的气质,下九流,又不似下九流,说贫苦,你却又好似有着铮铮傲骨,眉清目秀,气华颜正。”
“还有,是你骗我,你怎么会骗我呢,骗我你住在馄饨巷子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秋玉芜此时嘲讽:“我自始至终都没对你说过这些,你却知道了,那也是杜老板骗了你。”
陈慕山离开那猫,转过身向她一步步缓缓走来,神情镇定:“不,是你骗了他才对。”
眼看着那高高个子,长衫马褂的俊俏公子离自己越来越近,秋玉芜恐惧的转过身去敲门:“开门啊!”
而陈慕山伸手拽住她欲挣扎的胳膊,硬生生令她转过身来面向自己,那一刻,秋玉芜在绝望中闻到他身上有沉香木气味。
“松开我,否则我咬舌自尽。”秋玉芜冷静说道,而她面前,是陈慕山的胸膛。
“咬舌自尽,不怕疼的?”陈慕山轻佻,用单手将她两只手抵在糊了厚实绒纸的木架门上,贴的她越来越近,另一只手往她腰上摸,隔着秋玉芜的锦缎褂裙,仅仅一楼,使她被迫贴近自己,秋玉芜反抗失败,恨羞不已,紧闭上了眼睛。
他声音轻薄而放浪,气息吐在她头顶:“你就跟了我吧,反正如何,我瞧上了的物件儿,总会是我的。”
他说完话特地低头,轻慢的看她,却吓了一跳。
只见她瓷白的脸上,杏核大眼紧闭,像是在忍受着痛楚一般,红唇紧紧抿住,却依旧在嘴角流出血来。
咬舌自尽?!
陈慕山想到这四个字,迅速松开了对她的桎梏,甚至冷声命令她:“张开嘴!”
秋玉芜哪里会听他的,她是在赌,赌这轻薄浪荡子见着血,会败了兴。
直到陈慕山伸手掐住她的下巴,紧紧的,疼的她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眼泪都痛出来,大颗大颗的落出眼眶,顺着清秀素净的脸颊,落至陈慕山掐在她下巴处的手上。
温热的,带有力度的,一滴,两滴,三滴。
那感觉很奇妙,陈慕山心中泛起波澜,忍不住去望着秋玉芜水汪汪的杏核眼睛。
她嘴唇处的血,沾染在他的手指上,她眼尾垂落的泪,零落在他的虎口之处,仿佛是带着仙气儿,让他记住了这种感觉。
“很好,吴玉,你让我记住了。”
他笑,熠熠生辉如彩虹,眼神中流转着潋滟的得意与喜爱。
而秋玉芜正因他刚说的那句“我瞧上的物件儿”而不悦,舌头痛着,还不忘冷冷讽刺他:“记住?陈大少爷连我家住何处都不知,如何能说记住我?我告诉你,今日之后我会离开戏园子,你将再找不到我。”
陈慕山温着眼神看着她,秋玉芜只想离开这里,不住的转过身去敲门:“有人吗?门外的,将门打开!”
门外之人,自然不会应她的话。
陈慕山这时靠在门上,侧过头对急的不行的秋玉芜别有深意道:“你信不信,我会找到你,即便你什么也不说。”
秋玉芜也侧过头怒怼:“那请陈少爷找找看好了,但有一点,您总得先放了我出去再说。”
这一日回家,必然会晚。
秋玉芜怕陈慕山会派人跟着她,于是一直在城西附近的街市上转悠,直到天色都暗了些,她才想要回家。
而秋玉芜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路过街边一家卖蜜果儿的小摊位上,蜜果儿裹了糖浆,红艳艳亮堂堂,她走上前想去给一直在吃苦药的玉桃买一根,却无意间看清摊子上立着的一面小铜镜子,镜中她身后一辆漆黑色汽车闪过的身影。
秋玉芜顿时敏感的转过身去查看,这时身后卖蜜果儿的姐姐问:“妹妹,蜜果儿还买不买的啊?”
秋玉芜攥紧了拳头,落荒而逃。
而这样的逃却还不到真正时候。
她本想往量衣店铺里跑,然而当她过了街,就听到不远处有几声枪响。秋玉芜赶紧停下来查看,又闻马蹄声阵阵而来,嘈杂厚重,不似一人。
紧接着,是前面街上摆小摊子的商贩们的惊恐喊叫声:“来了!来了!靖观山上的土匪又下山来抢人抢财了!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