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傳世文獻經過長期流傳、反復傳抄、多次刊刻，難免失真。作爲語料來說，它們具有較大的局限性。而出土文獻長期被掩埋在地下，未經流傳，能夠真實地保留當時語言的面貌，具有珍貴的語料價值。

裘錫圭先生曾比較過傳世古書和古文字資料的優劣，前者大體相當於傳世文獻，後者大體相當於出土文獻。他說：

“古文字資料作爲語言研究的對象，確實存在一些缺點，例如資料往往比較零碎，有相當多的文字現在還不認識，有些資料裏經常出現重複的話。但是另一方面，古文字資料顯然有比傳世古書優越的地方：一、不少古書的年代問題聚訟紛紜，因此它們所記錄的語言的時代也成了問題。地下發現的古文字材料，年代絕大部分比較明確。除去傳抄的古書以外，它們所記錄的通常就是當時的語言。就拿傳抄的古書來說，由於抄寫的時代較早，年代問題也不像很多傳世的古書那樣嚴重。有的古書正是由於地下古抄本的發現，初步解決了年代問題。……二、古書屢經傳抄刊刻，錯很多，有的經過改寫刪節，幾乎面目全非。地下發現的古文字資料，除去傳抄的古書以外，很少有這種問題。就是傳抄的古書，通常也比傳世的本子近真。三、古書裏保存下來的商代、西周和春秋時代的作品很貧乏。尤其是商代作品，不但數量極少，而且顯然經過後人比較大的修改，不能代表商代語言的真面貌。古文字資料裏有數量很多的商代後期的甲骨文和西周、春秋時的金文，正可以補古書的不足。四、流傳下來的古書絕大多數是自古以來一直受到封建士大夫重視的典籍。地下發現的古文字資料，品種比較雜，往往有在古書中很難看到的內容。……由於上面指出的種種原因，古文字資料對古漢語研究有很大的重要性。”（裘錫圭：《談談古文字資料對古漢語研究的重要性》，《中國語文》1979年第6期，第31～36頁。）

日本漢學家太田辰夫則提出“同時資料”和“後時資料”兩個概念，前者大致相當於出土文獻，後者大體相當於傳世文獻。他說：

“所謂‘同時資料’，指的是某種資料的內容和它的外形（即文字）是同一時期產生的。甲骨、金石、木簡等，還有作者的手稿是這一類。……所謂‘後時資料’，基本上是指資料的外形的產生比內容的產生晚的那些東西，即經過轉寫轉刊的資料。……中國的資料幾乎大都是後時資料，它們特別成爲語言研究的障礙。根據常識來說，應該是以同時資料爲基本資料，以後時資料爲旁證，但沒有同時資料的時代就只有根據例子的多寡和時代前後的狀況如何來推測，這樣還得不出明確的結論。”（［日］太田辰夫，蔣紹愚、徐昌華譯：《中國語歷史文法》，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381～382頁。）

以上兩位先生的論述都非常精闢。

傳世文獻在流傳過程中難免失真，出土文獻長期被掩埋在地下，具有文獻真實性。所以我們研究漢語史時，應該以出土文獻爲基本資料，而以傳世文獻爲旁證資料。

以上古漢語史研究爲例，我們可以把上古時期分爲殷商、西周、春秋、戰國、秦代、西漢等五個時段，先利用出土文獻和傳世文獻分別描寫各個時段的語言面貌，然後再用“史”的綫索把它們串聯起來。

描寫殷商時段漢語時使用的基本資料有殷甲骨文、殷代金文。

描寫西周時段漢語時使用的基本資料有西周金文、西周甲骨文。旁證材料有《易經》（卦爻辭）、《詩經》（雅、頌）、《尚書》（14篇）、《逸周書》（9篇）等。

描寫春秋時段漢語時使用的基本資料有春秋金文、秦公大墓石磬文字、石鼓文、侯馬盟書、溫縣盟書等。旁證材料有《春秋》、《詩經》（國風）、《尚書》（2篇）等。

描寫戰國秦代漢語時使用的基本資料有戰國秦代金文、戰國秦代簡牘文字（包括信陽楚簡、五里牌楚簡、仰天湖楚簡、楊家灣楚簡、望山楚簡、九店楚簡、包山楚簡、郭店楚簡、上博楚簡、新蔡楚簡、香港中大楚簡、清華楚簡、睡虎地秦簡、睡虎地秦牘、青川秦牘、放馬灘秦簡、岳山秦牘、龍崗秦簡、周家臺秦簡、里耶秦簡、北大秦簡、曾侯乙墓竹簡等）、戰國帛書（有長沙子彈庫戰國楚帛書）、戰國秦代玉石文字（包括秦駰玉版銘、行氣玉銘、玉箴銘、守丘石刻、詛楚文、岣嶁碑、嶧山刻石）等。旁證材料有《左傳》、《國語》、《論語》、《墨子》、《老子》、《戰國策》、《莊子》、《韓非子》、《孟子》、《荀子》等。

描寫西漢時段漢語時使用的基本資料有尹灣漢墓簡牘、隨州孔家坡漢墓簡牘、張家山漢簡、居延漢簡、額濟漢簡、敦煌漢簡、銀雀山漢簡（前兩種全部採用，後五種部分採用）等。旁證材料有《新書》、《新語》、《淮南子》、《春秋繁露》、《史記》、《鹽鐵論》、《新序》、《說苑》、《列女傳》等。

在斷代描寫的基礎上考察上古漢語的演化，尋找其演化的動因，總結其發展變化的規律及方向。

很明顯，這是一個浩大的工程，需要許多（甚至是幾代）專家學者共同參與才能完成。

我們編輯出版《出土文獻語言研究》，就是爲完成這項浩大工程所做的一點工作。到目前爲止，我們已經出版了兩輯。希望以後能一輯一輯地出版下去。我們盼望更多的學者從事出土文獻語言研究，希望更多的學者支持我們，讓我們能把這個論集辦下去，而且越辦越好。是爲至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