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无形的圆
日子谈不上有多么如意,但也过得去。如果说有什么让我特别介意的,那就是实在太冷了!
即使是大晴天,地下室也是冷嗖嗖的。躲在窝里,只觉得到处都透着凉气。就算是把毯子裹在身上也是无济于事。好心的老两口给我拿来一些破衣服,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趴下就使劲往衣服里拱,但常常是顾头不顾腚,顾腚不顾头。睡觉的时候经常被冻醒。现在我是走着哆嗦,站着哆嗦,躺下还是哆嗦。
夜晚出门的时候,地面冰得简直没法走,爪子一放上去那真是透心的凉,有的地方还很扎脚,踩上去生疼,我基本都是一蹦一跳地前进,活脱脱一只焦躁的蟋蟀。楼顶上有时是汤泡饭,有时是几块排骨或者包子。只是不管是饭还是肉,都成了硬邦邦的冰疙瘩,进到肚子里自然是拔凉拔凉的。水盆里的水看上去还和原来一样,但其实是厚厚的冰,不管我怎么使力气,都没法撞开冰层喝水。后来我无意中发现其实雪就是水,于是渴的时候,我就会吃点雪,当然要小口慢吃,不然真心受不了。
今天睡到下午我就醒了。我走出地下室,看到雪地上有好多嬉戏打闹的孩子,还有好多狗狗也在玩耍。看到这样的热闹场面,我立刻兴奋起来,开始在雪地上撒欢,并不停地进行百米冲刺来回跑。雪地被我蹬出一道道一圈圈的印迹,露出深浅不一的颜色。几个狗狗跑过来,我们就一起洋洋洒洒地在雪地上开始你追我赶,扬起的雪花溅到了身上也毫不在乎。等我余兴未尽地回到地下室,身上已经湿透了。
我使劲甩身上的水,但忙到最后身上还是湿汲汲的。我累了,便什么也没吃就拱进了破衣服里。等半夜醒来想去楼顶时,却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了。
颤抖、头疼、无力······我知道,我生病了,“感冒”这个讨厌的坏蛋又进入到了我的身体里了。
第一天熬过去了,第二天也熬过去了。到了第三天,我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我知道,如果我还趴在这里,即使不被冻死也会被饿死。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身体已经不听我使唤了,我用尽了洪荒之力,还是瘫软在破衣服里。
迷幻中,我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紧接着我被一双大手托出了地下室。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我立刻感觉好受了一些。我睁开眼,看到了男主人温柔的笑脸。
男主人带我去打针。打针很疼,每次针头进去的那一刻,我都大“嗷”一声。三天针打完,难受的感觉就完全消失了。男主人唠唠叨叨地说他见楼顶的食物好几天都没动,就知道我肯定出事了,他其实早就知道我住在地下室里的。
小主人说我比以前瘦了不少,也不“爱疯”了。在楼顶吃吃喝喝了好几天后,我的身体就变得和以前一样强壮了。脖子上的圈换成了新的,上面还带着个猫形的吊坠,只是不管我怎么扭头拧脖子地变换姿势,都咬不到它。
再漂亮的链子还是链子,还是很让我讨厌。
链子很结实,无论我怎么挣脱都是徒劳。男主人用手翻了翻我的脖子上的毛,叹着气说流血了。
我很想念地下室,如果说之前呆在那里是因为小灰,那么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让我彻底醒悟:自由,远比干净的碗重要。
地下室虽然像个冰窖,但在那里,我的身体是不被束缚的,我的内心也是自由快乐、充满希望的。而现在,我的生活看似富足安逸,但我的身体是被控制的,我的内心是焦躁和和绝望的。
回头想想,当初所谓的梦想,只不过是中二少年对贫苦生活的极端反应。谈不上丝毫理性,也缺乏哪怕一丁点的思考,更缺少对自己、对人性的洞察和权衡。
我哀求我的男主人,但他把我的哀求当成了顺从和认可;我做出生气的架势,但他以为吃的不合我的胃口,把食物换了一遍又一遍;我躺在窝里一动也不动表示不满,但他以为我还没完全恢复需要休息······
我彻底绝望了。卑微的狗能走进人的内心,但自以为是的人走进的其实还是自己的世界。
上午雪刚停,男主人就很兴奋地跑上来了,手里还抓着个东西在我面前晃啊晃的。抖开一看,哦,是件小衣服。上面全是大嘴巴的黄色小鸭子。主人三下五除二就把衣服套在了我身上。
呵呵,真暖和!只是我已经不是小白狗,而是小黄鸭了!
记得之前家里有一件有许多黑色洞洞的白色小衣服,妈妈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着。有一次我问妈妈要这个干什么,妈妈说天很冷很冷的时候,穿在身上,很能挡风的。妈妈还把它套在我身上试了试大小。“嗯,很合适。”妈妈当时满意地说。只可惜,那件小衣服我一次都没真正穿过,就找不到了。
他又拿出一件,在我面前一摊。哦,我看清了,上面全是绿鸭子。看来,这个冬天我是要和鸭子杠上了。
小主人抱着我和我来了个合影。男主人把合影拿给我看时夸我很帅,还说:“留个纪念吧,走了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男主人说“留个纪念”时,我正好奇地看着头顶上轰轰隆隆飞过的绿色大怪兽,没有认真去想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小区里各家窗户里的灯陆续亮了起来。我呆呆地坐在窝里,怔怔地看着眼前那被风裹挟着无力挣扎的漫天雪花。
我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形的圆里。圆壁虽是虚无,实际却是大象无形。我左冲右突,依旧深陷其中。
楼下传来了可乐持续不断的嚎叫声。估计它又得罪了主人,被拴在楼下的树上赏雪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和可乐在一起玩了,小狼叔叔更是好久没碰面了。
我拽了拽身上的小黄鸭,突然苦笑起来——
我们怎么都过成了这般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