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英雄泪

自垓下一战，至今，已有两千多年了，难得大家一直还记得我，也算虽死犹荣，想我项某短短三十岁载，历经七十余战，最后败刘邦于垓下，令我终生遗憾，死不瞑目。那天路遇司马迁，他说：“大英雄盖世，令人佩服，但你对将士们说‘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理由牵强啊。”我说：“司马兄何出此言呢？”司马迁说：“想当初，秦王朝政治失策，陈胜首先发难，豪杰蜂拥起义，一起争夺天下，不可胜数。而你没有一尺一寸土地，乘着这形势也在田野中起义，三年后，你率领五路诸侯就消灭了秦王朝，又把天下分封给各路王侯，号称霸王，所有政令都由你来发出，真是近古以来未曾有过的人物啊。但垓下之败，实属你年轻气盛，没有潜心效法古人，只凭武力征服，刘邦假以四面楚歌，你一向武断不听进谏遭此后果，岂不是你自己的责任吗！”

静下心思索，司马兄所言极是。想我项某，从小不爱学习，不思智谋，只凭一身武力便想征服世界，叔项梁曾为此大伤脑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错估了形势，错估了刘邦。说到刘邦，还是我最佩服的中国近代伟人毛泽东理解我呀，他直言不讳惋惜我战败的三个错误：鸿门宴不听范增的话，放走了刘邦，这是第一大错；机械遵守鸿沟协定，不思变通，此为第二错；权衡形势不该建都于徐州，此乃三错。因此韩信说我虽为霸王却常犯“妇仁之心”之荒谬。对于鸿门宴一事，确是我失远见、无远虑，只凭感情用事，以致遭垓下这一历史结果。

乌江一别，来到这里，曾经的部下虽还愿意跟随我，但这个世界再也不是我的天下，这里是和平的，不需要战争，我也不想再做一个挑起战争的人。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想我离别人世时最后的孤独，想我面对江东父老的无奈，终日郁郁寡欢。幸有爱姬生死与共，想我项某虽为一世英雄，却没能给她幸福，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她却依旧日日相随不离不弃，直让我心生惭愧。虞姬言：“大王别再烦恼，离开那个战争烦扰的世界也好，在这里清静度日，与这千古往来的名人书写诗词、畅谈古今不是甚好？”

她哪知英雄气概，岂是三言两语就能释怀？为此，清照大姐让人捎封信来，我拆开一看，仰天长叹：“慕名的姐呀，你一千古万代的才女，竟也对我如此惜念，项籍我还有何不知足兮！”爱姬见我感慨，问何事，我把信递与她看，姬便轻声吟唱：“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唱完，泪眼盈盈，问，“大王，贱妾一直不敢追问，如今易安姐姐和万千人等都为你惋惜，垓下之战，为何不愿过江东兮？”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重吟当时绝唱，一把揽过我的爱姬，“虞姬，不过江东，永远是我最心底的痛，时时想来身心欲碎，你我阳世一别也成了千古绝唱。爱姬呀，我又如何不想渡过江东！可你当时又是作何感想，竟勇于决绝自刎？你可知，见你此情，本王率领二十余人冲下山岗，又三次冲杀汉营，喝退汉军二余里，斩杀汉军将士数百人。故我言，是天要亡我，不是本王我用兵无能啊！退至乌江边，此时楚军只剩本王一人，望汪汪江水好不凄凉。亭长好意，力劝我渡过江东，数千人仍可供我为王，以图他日东山再起。爱姬，你也这样劝过我，想我项籍一世英名，苟且偷生，王将如何面对战死将士，如何面对江东父老，还有虞姬兮……”

爱姬情不能抑，再次起身为我歌舞：“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歌罢扑于我的胸前，泪沾衣襟，言，“大王，时事紧急，贱妾我不想拖累于你，心中滴血，拔剑自刎。可现在我好后悔，若不如此，姬一定拉你渡过江东，为大王生儿育女，孝顺双亲，过几天平常人的日子，岂不甚好？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我有什么放不下的颜面？终是贱妾做事不周，没有把大王劝好啊……”姬哀哭震天，我只把泪儿悄然抹去。

不管怎样，生生死死已是烟雨过往，时代变迁，忐忑心事也渐已平息。时事论英雄，大家在一起聊到近代周恩来，我很钦佩他的胸襟和为人，知道他老人家也来到这个世界，便带着虞姬前来北京城拜访，结果在海边相遇，寒暄之余，老人家竟把我推至世界级的位置，将我与拿破仑相提，他说：“时势之英雄，固若是其众也，然非吾之所论于项羽、拿破仑也。夫二氏，世界之怪杰也。具并吞八荒之心，叱咤风云之气；勇冠万夫，智超凡俗；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敌邦闻之而震魄，妇孺思之而寒胆；百世之下，犹懔懔有生气，岂仅一世之雄哉！……故二氏者，吾之所谓造时势之英雄也……”

周公言未说完，我已是泪流满面，发自肺腑，忙单膝施礼于周公：“苍天兮，项籍败于垓下，憾死乌江，不论后人如何品评，但如周公德高望重之人，如此抬举厚评于我，死足耳，死足耳！！”恰逢文天祥囚车路过，听到我之感叹，壮烈道：“项兄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兮！”虞姬别过脸去，拉拉我的衣襟，低低地说：“大王，司马迁也有此言，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

“啪！”一滴水珠落于虞姬纤纤玉手之上，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想，那是泪还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