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淮土乡下,这里的年景,越来越像年景,起因跟淮土这些年兴起的民工潮密不可分。
刚踩腊月边,淮土在外打工的乡民们,就开始从四面八方朝回返。街上赶集的本是稀稀拉拉的,现在也开始逐渐增加,到了腊月十几,返回的乡民们便成倍增加。向外走的客车上,乘客寥寥无几,而回返的客车上,却挤得满满的。要不是这些年春运超员管得格外严,乘车的人们,恨不能把整个客车挤炸。往返班车,车次比平时增加了好几趟,可还是缓解不了拥挤。人就像井口喷涌的泉水,一股劲儿地往上冒,男男女女,成群结队,背着大包小裹,朝车站、码头,匆匆奔赶,周围晃动的都是人。
越接近过年,打外边返乡的乡民越达到高潮,尤其到了腊月二十几,再到乡下街面看看吧,可以说清一色都是赶集办年货的乡民。整街筒子塕,人挨人、人挤人,再用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词来形容,就不那么贴切了,就像向日葵果盘里的葵花子儿,把整个大街填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人声喧哗的,就像河水奔腾,远远地就能听到那种得如万马奔腾般的嘈杂声!
进入腊月,淮土乡间还有另一个充满喜色的繁忙冬景,那就是青年男女扎着堆地操办结婚喜事。
现今的淮土乡民,外出打工有钱了,腰包鼓了,结婚的水平档次也跟着水涨船高了。为了把结婚喜事办得更排场、更热闹一些,无论哪家办喜事都请鼓乐班,现在改叫吹唱团,这已经成为司空见惯、约定俗成的事了。
可淮土乡民大都集中在年前腊月二十几办婚事,僧多粥少的现象就出来了,那就是结婚的人家多,而吹唱团显得稀少了。有的吹唱团,一天能吹两家婚庆,如果两家选择同一个日子操办婚事的,就把时间错开。怎么个错法?那就是一家朝前提,一家朝后推,中间隔开两小时,吹唱团把这一家吹唱结束,再匆匆忙忙赶往另一家,这样两头兼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即便如此,能请到吹唱团,主家脸上就增添光彩,比起那些请不到吹唱团的人家,也算是幸运的。
有个别人家办喜事,不管出多高的价码,就是请不到吹唱团。让喜事场面办得不气派、不壮观,让到场的宾朋有些扫兴,主家脸面无光,还觉得欠了宾朋啥,只得硬挤出一丝笑,向宾朋耐心解释,说好话。
吹唱团难请,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结婚喜日未操办之前,把这件事情早作安排。就说淮土的宝生操办婚事,宝生爹就把请吹唱团的事,提前交给了村里的柱子。
因为青壮男人外出打工的多,常年留在乡下的青壮男人就很少。柱子是常年留在乡下以耕田为业,从未动过外出打工心思的田园守护者。不管买化肥,还是买种子,或是其他农家当用的东西,少不了经常到集上去,跟街面上人打交道,社会关系也就广了。柱子为人热情,平时村里人遇到困难,比如房屋漏雨、烟囱不冒烟、母牛下小牛犊子等,都请柱子帮忙,柱子都是有求必应。村里罗二奶割了一筐青草挎着吃力,柱子遇上,就主动帮罗二奶挎了,直接把她送回家。柱子无论与谁相处,都很实诚。别人托他帮办的事,他都当成自己的事情,有时比他自己的事还看得重。不把答应人家的事情尽心尽力办好,他就觉得对不起人家,失信于人家。有时遇到难办缠手的事,他往往把自家活丢扔一边,想尽一切办法先把人家的事情办妥才是。只有把别人托给他的事情办得圆满周全,他才把一颗心放下,才开心、快活。
可以说,柱子在淮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一个人要想在村里混出来,有相当的地位,有相当的评价,不是在村子里立起来,而是在人们心里边能立起来,成为一个受赞誉的人物,那可是相当不容易的。
柱子有他自己的活法,也就有了他鲜明的个性。淮土像他这样年轻力壮,本来能外出打工,而偏留守家里的,并不多见。
柱子说,干啥事都一窝蜂吗?只有打工能挣钱,在家里就不挣钱了吗?
柱子不想出去,他觉得自己在近十几年的劳作中,购置了手扶拖拉机、收割机、喷灌机、播种机等,这些农用机械一应俱全。耕种土地,他有这方面的优势,十几亩地种好了,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外出打工,他的这些机械就变成一堆废铁,他舍不得。
村里青壮劳力,都外出打工。遇到干旱年份,柱子抢先把自己的土地浇一遍,接下来,他还给村里那些没有浇灌机械的人家浇灌庄稼。当然不是白浇,浇一亩地收十元钱,一季庄稼浇下来,也能挣下两千多元。到了芒种季节给村民们犁地、收麦时,他用手扶拖拉机带着收割机,收割小麦,两样放一块,也能挣到手四千多元,剔除成本,一年也能挣三千多元。
柱子挣了村民的钱是一个方面,在挣村民钱的同时,他也跟村民建立起了乡情。村里那些留守女人找他的机械浇水,得手抱水管,长时间地浇,自家男人又打工不在家,没有人能够替换,还是很吃力的,有的累得直不起腰,有的累得脸发白。柱子这个机主属本乡本土,乡里乡亲,一村子居住,他狠不下心肠,眼看着不管。他就上前帮着拉拉水管,要不,就接替浇一会儿,让人家女人歇歇身子、喘喘气。碰上个别身体弱的,他干脆扶起水管给人家把地浇了。柱子这些人力帮忙,都是无偿的,因此,人家就记住了他的好,对他充满了感激!
柱子这人无论是给村里人浇水、收割还是耕种,价位都比人家低。活儿干完以后,有现钱就当场付清;没有现钱,就记笔账,等到过年男人打工挣钱回来,再去柱子家跟他结账。柱子在钱上从来都是自己吃亏,从不斤斤计较。谁看见柱子开着手扶,后边带着拖斗,上街买东西也好,买饲料也罢,都放在柱子车上,能把拖斗堆成小山,柱子都乐呵呵地给人家拉回,耗油多少,都是他自己的。
正因为村里人经常不断用着柱子,求着柱子,柱子便在他们生活中变得不可缺少,在村民中自然就有了人缘和威信。
柱子总觉得他的根在土里,他是土里的一棵庄稼,不唱高调,他觉得他的血肉都跟土地密不可分,他多半的生活在土地上。只有在土地上,他才能发挥他的优势,才有他施展的空间。他热爱的就是种庄稼,他穿行在绿色田间里,脚踏实地,就像鱼入水中,他的生命就旺盛起来,充满着蓬勃生机。他热爱的就是淮土这片土地,他从来就没动过打工的心思,谁出门挣钱多少,他都不眼热,他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地总需要人种。
就说宝生老子托他请吹唱团,这件事他已经上街面连跑三趟了,还没有跑出眉目来。宝生爹的招呼跟他打得早,又并非吹唱团不好请,主要是柱子想要给宝生爹联系一家适合的,啥样的家庭境况,就请规格对称的吹唱团。演技好,吹功好,要价也不是很高的那种。花小钱、办好事,让主家心里满意,亲戚邻里皆大欢喜,这就是柱子的心愿。
柱子为了给宝生请吹唱团,跑一趟又跑一趟,连自家喂猪的饲料都快断了,立等着上街买饲料,却也腾不开空,顾不上。幸好他老婆兰子妈打工不在家,没人在后边约束他。要是兰子妈在家,就他这样家中正事挂龙角,把外人的事情放心上,指不定兰子妈瞎唠叨他啥哩。
柱子又跑了两天,才联系到一家规格适合宝生家的,谈价码时,柱子说:“我已经问过有两家了,就看你们要价如何了。如果你们要价偏高,我觉着不合适,我打另外两家挑选一家订下来。”吹唱团团长也知道,现在干哪一行,竞争都激烈,柱子又是熟人,自己又不图分文,不能把送上门的生意推掉。于是就说:“不为二为一,就凭你为人仗义,看在你的面子上,只能少要,哪有多要的道理。”说罢,他伸出五个指头,柱子看价码跟行情相比不但合理还偏低,心里很满意,这才把这件事跟吹唱团正式敲定下来。柱子一打街面赶回来,就去回宝生爹的话,宝生爹一听,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表示很满意,柱子看见也就跟着长长松了一口气。
宝生爹,为人老实,又是个细心的人,他知道柱子家里家外百事连身,属于大忙人。他紧跟着又把请柱子给他儿子这桩婚事当支客的事情说出来了。
不但宝生爹,淮土人操办喜事,大多都请柱子当支客,而且以能请到柱子这个支客为荣。
柱子不是村干部,不属官场上的人,他只是一般种田地的男人。可老少爷们,就是觉得能跟柱子心贴心,淮土人办喜事,这家请柱子当支客,那家请柱子当支客,似乎面子给柱子足足的。柱子也觉得有人把他抬到桌面上,也以能给人家当支客为荣。足见淮土老少爷们,把柱子这个人看得有多重。他们每见到柱子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常年外出不在家,家里庄稼遇旱浇水,多亏你多多照应,你浇的是我们的及时雨,就凭个这,我们家办喜事也要请你到场。”柱子听了很动感情,说:“一村子居住,遇到困难,帮点忙,都是应该的。”淮土人厚道重情,盛邀之下,柱子不能推辞,只有答应。
宝生爹知道进入腊月,村里操办婚事的有好几家,他生怕请不到柱子怕到跟前,再提请柱子当支客,柱子被别人请了去,让他落空。于是刚给宝生与女方合过生辰,把结婚日子确定下来,他就匆匆忙忙上柱子家,头两次都扑了空,柱子家院门紧锁,没有见到人。到了第三次上门才算挡住柱子的人,只见柱子院当中铺块塑料布,正忙活着给猪拌饲料。他就主动走上前蹲下身帮忙,乘机就把自己来意说了,柱子也没说啥,就满口答应下了。可他还是不大放心,不厌其烦地重复说:“我知道肯定不止我一家请你,到了那一天,不管有多少家请你去主事,你也不能有更改。咱爷俩的关系,我啥都依靠你,托付你,你咋说也给老叔这个面子,不能让老叔落空。”
到了离儿子结婚还有一个星期,宝生的爹,就郑重其事地给柱子下了大红的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