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高原惊现拜火教遗址

帕米尔高原地处中亚东南部、中国的西端，横跨塔吉克斯坦、中国和阿富汗。

新疆帕米尔高原上有一片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这里是古丝绸之路的一个重要的通道，到西域取经的人大都从这里走出或走入，而这里还有许多未知的秘密。

在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提孜那甫乡曲什曼村外，有一处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方。说它不可思议，是因为这里的地表上全是用黑白条石摆出的整齐的图案。当地的群众只知道这些黑白条石很奇怪，谁也没想到的是，“黑白条石古墓葬遗址”成为2013年中国边疆考古六大发现之一。

经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新疆考古队考古发掘与研究表明，该遗址为2500年前拜火教古墓葬遗址，甚至与拜火教早期文化起源有关，堪称世界重大考古发现之一。而从墓地发掘出土的古老神秘的拜火教遗迹以及各种随葬品都一一证明，古丝绸之路还未开通前，东西方文化已经在这里有了交流。而3年后的另一项研究更令人称奇：拜火教只存在于当地人群中。这让世界瞠目结舌。

一

地面上有规律地间隔铺满放射状的黑白色石块条；墓葬中出土的人骨摆放散乱，均为二次下葬；一个长30厘米的圆柱形木器，其圆形空穴被强烈烧灼，外形则无任何过火痕迹。通过判断可以认为，其烧灼由内部15粒烧红后放入的圆形石子所致。通过对这一奇怪器物的进一步认定，人们惊奇地发现，它竟然是世界范围内迄今发现最早、最原始的拜火教火坛。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新疆考古队队长巫新华研究员率领的考古队经过2个多月的艰苦努力，终于初步揭开了这片古墓神秘的面纱。

墓地位于曲什曼村东北的一个台地上。台地东邻塔什库尔干河，海拔3050米左右，距塔什库尔干县城约10公里，距314国道约1公里，墓地因地表保留有大面积错落有致的黑白石条遗迹而得名。

这个墓葬群是新疆考古队2007年发现的。通过碳14测定年代，初步确定这是距今2500年左右的文化遗存，这个时期相当于秦始皇建立秦朝前300年左右。

巫新华等专家认为，类似的太阳崇拜遗迹在帕米尔高原之外的新疆其他区域、青藏高原、中亚，乃至亚欧大陆都较为罕见。它是中国独一无二的墓葬遗址，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宗教之一——拜火教的文化遗存。

巫新华认为，以直观的印象，放射状的黑白石块条纹表现光线的明暗，是较为直接的太阳崇拜文化遗迹。

巫新华率领的考古队于2013年6月4日起正式对这里开展考古发掘工作。“国际学术界对拜火教起源于古伊朗还是中亚尚未有定论，而这片古墓群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真实、完美的实证。”巫新华说。

二

考古队对这片古墓群中的9座墓葬进行了发掘。令他们想不到的是，古墓的出土文物中，既有来自中国南方的竹箅、丝绸，也有来自西方两河流域的玻璃或玛瑙的料珠，这从一个方面证明了帕米尔高原至少在2500年前就是东西方文明交流的十字路口。

12号墓是一座形制较为完整的墓葬，墓底有原木搭成的尸床，尸床上为一男尸，其肢体西侧有一个用于火祭的容器。容器中间凿出圆坑，出土时中间还有15枚石子，圆坑的内壁被火灼得发黑。

巫新华解释说，这是将烧得炙热的石子置于圆木的圆坑中，一起明火入葬。圆坑内壁自然被灼烧，入葬后火灭，内壁被灼成炭黑。15枚石子是半月之数，明暗交界，这是典型的拜火教的葬俗仪轨。可以说，这是世界范围内迄今发现最早、最原始的入葬拜火教火坛。在墓葬的填土以及石围附近也都发现了大量的用火痕迹，包括那些篮球大小的石头。它们在河道中坚硬无比，但用于石围后则表面粉酥，明显是被火烧过的。

墓地中还出土了丝绸、毡子和毛织物的碎片，尽管已经破碎，但仍然可以看出细密的纹理，令人不得不赞叹当时的织造工艺。这些发现说明，2500年前中国内地的物品已经出现在帕米尔高原，并被当地人大量使用，还能随墓主人入葬。

巫新华认为，古代东西方文明的交流，关键点就在帕米尔高原。而塔什库尔干自古以来一直是由帕米尔高原进入新疆塔里木盆地的大通道。“从东亚往西亚、南亚迁移的月氏等人，再往后包括佛教、拜火教、景教的东传，中国内地高僧西行求法，西方旅行家、商旅长途跋涉东来贸易，都曾利用帕米尔高原这条貌似天堑、实则通衢的古道。而对此处拜火教遗址的发现，则是中国学者对这一领域考古空白的突破，在人类宗教文化研究中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巫新华说。

墓葬为石围竖穴土坑葬，墓室内有殉葬动物的骨骼，偶见烧过的痕迹。特别值得关注的是，在其中的一个墓葬里发现了3位女性葬在其中，骨架下有尸床，随葬品中除了陶器、铁器、木器外，最主要的是还有化妆品，其中一支眉笔的精致程度，可与现代眉笔相媲美。

另外出土的一件带共鸣箱的木质弦乐器，是塔克拉玛干区域迄今发现最早的乐器文物标本，对古代西域乐器乃至中原的源流与发展研究意义重大。

巫新华兴奋地说：“从地表到墓葬内部所有的发现，均将线索集中在拜火教上。我认为，各墓葬内完整的人骨骨架较少，大多为二次入葬，这与拜火教天葬习俗一致；地表黑白石条清晰，分布地域特殊，且有多处，为亚欧大陆仅见；拜火教起源原就有波斯或中亚一说，这一发现支持了中亚起源说，并有可能把中亚起源地定于塔里木盆地周缘或直接定在帕米尔高原。这是此次考古的最大收获。”

三

拜火教又称拜火、祆教，是现存的最古老的宗教之一，伊朗的琐罗亚斯德是其创始人。拜火教主张善恶二元论，对火的礼赞是教徒第一要务。圣火坛是拜火教的标志，供奉神火是拜火教徒的头等大事，即使到了阴间，也不能放松与懈怠，故有圣火坛入葬的安排。

《周书》卷十五《<异域传>（下）》记载：波斯“俗事祆神，……死者多弃尸于山，一月治服。”《通典》卷一九三引韦节《西蕃记》:“国城外，别有二百余户，专知丧事，别置一院，其内养狗，每有人死，既往取尸，置之院内，令狗食之，肉尽，收骸骨埋殡，无棺椁。”所以拜火教视“鹰”“狗”为圣物，不可侵犯。

四

2016年12月17日—18日，来自北京大学、中国科学院、中国丝绸博物馆等高校和研究机构的专家学者参加了新疆文物局主办的2016新疆文物考古成果汇报会，分享考古的新途径和新成果。

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唐自华副研究员和中国科学院在读博士生任萌在汇报会上简短发言，特别谈及新疆喀什地区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境内曲什曼遗址出土文物的科技考古研究成果，引起在场专家学者的极大兴趣。

原来，唐自华另辟蹊径，从化学考古学的角度入手，利用锶同位素，逐步还原了帕米尔高原人类交流和拜火教的真面目。

考古学者通常利用出土器物的比较类型学来推测考古学文化之间的影像，利用体质人类学特征判断个体的种族归属，利用特定遗传标记来追溯迁移发生的大致时间及路线。但人类作为个体，其生命周期内发生的迁移以及所承载的文化内涵难以通过上述方法而获得。锶同位素在人群迁移研究中的应用近年来有了长足进展，它不仅可以反映群体的迁移比例，还能准确判断外来个体。唐自华就是通过锶同位素，来获得人类文化交流的更多细节。

锶有4种稳定同位素：88Sr、87Sr、86Sr和84Sr。其中，87Sr可由87Rb经过β衰变而形成，半衰期约4.88×1010年。锶的原子半径与钙接近，化学性质相似，主要作为钙的类质同象存在于矿物中。动物体内的矿化组织，包括骨骼和牙齿，主要由生物羟磷灰石晶体组成，锶替代了部分钙而保存下来。因此，牙齿和骨骼的锶同位素取决于形成时摄入的锶同位素组成。如果食物和水在当地获得，则锶同位素主要反映生物体所在地区的地质背景。脊椎动物的牙釉质成分非常稳定，在幼年形成后几乎不再发生变化，因此，牙釉质锶同位素比值常用来揭示动物幼年时的生活环境。如果某个体的牙釉质锶同位素比值不在当地范围内，则可判定他是在幼年之后迁入的。

“沿着这个研究方向，我们采集了曲什曼遗址34个人类个体的牙釉质样品和12个羊骨样品，进行了锶同位素分析。让人不可思议的事出现了：34枚人类牙釉质样本有10枚分布在当地范围之外，表明这片墓地至少有29.4%的人口是由外地迁入的。”唐自华说。

作为比较，唐自华查找到了1909年的人口数据，当时喀什地区外来人口占比不足3%。可以想见，2500年前帕米尔高原的人群迁移非常活跃。10个外来个体中，7个个体的87 Sr/86 Sr比值大于当地 Sr同位素比值上限，比值存在较大差异，说明这些迁入者来自不同的区域。

更让唐自华感到意外的是，这些迁移者的墓葬里出现了丝绸和箜篌。来自相距遥远的不同区域最具代表性的典型产品，均成为迁移者的随葬品，这有力地表明，2500年前帕米尔高原地区存在东西方活跃的物质文化交流。

那么出土的拜火教火坛情况呢？唐自华的研究更揭开一个大秘密：整个墓地共发现了12座木制火坛，分别存在于11座墓葬中。用锶同位素测量结果显示，10个外来迁移者个体中，仅有一个墓葬内有火坛陪葬。其余拜火教火坛均来自当地人的墓葬中。这有力地表明，拜火教不是迁移者带入这里的。

唐自华说：“基于锶同位素测量结果，至少可以推测，在葬礼中使用火坛一度在帕米尔高原东部的当地居民中盛行，与火坛有关的丧葬习俗最早就见于帕米尔高原。”

不仅如此，任萌通过另一个研究方向，也揭示了帕米尔高原拜火教遗址的一个新秘密：拜火教火坛内存在大麻。

任萌说：“我们利用气相色谱—质谱联用等分析手段，对火坛内壁的烧灼残留物进行提取分析，检测到大麻的生物标记物——大麻酚，而在外壁则均未检测到大麻相关的化合物，可见火坛内曾燃烧过大麻。”

大麻为一年生直立草本，雌雄异株，在我国各地均有栽培或野生，其中野生植株以新疆地区最为常见。大麻酚是四氢大麻酚的降解产物，而四氢大麻酚是大麻植物中对中枢神经系统作用最强的精神活性成分之一，具有致幻作用。由此推测，大麻很可能是拜火教宗教行为的重要媒介。这为古代宗教仪式中使用大麻找到了直接证据。

拜火教只存在于当地人群中，拜火教在宗教仪式中使用大麻。这一发现，让人们对2000多年前帕米尔高原上这群居民的生活、宗教产生了无限的想象。从今天人们对大麻的认识来说，使用大麻一定是在利用它在燃烧过程中那让人飘飘欲仙的感觉，让人在这种神秘的氛围里产生对神的敬仰。这一点很好理解。那拜火教只存在于当地人群中，这又怎么解释呢？

史书上明确记载，拜火教的创始人是伊朗的琐罗亚斯德。伊朗人也一直认为伊朗是拜火教的发源地，但他们拿不出比曲什曼遗址出土物更早的拜火教文物，以证明自己的最早发源说。这又给文物考古界留下了尚待发现的新课题。

其实我们用现代的眼光看待历史，本身就有一个不断发现、不断重新认识的过程。塔什库尔干曲什曼遗址的发现，肯定不仅仅只有这些，它留给后人研究的课题还有很多。比如来自中国内地的丝箅等是怎么流传到这里的？诞生在西亚的箜篌为什么也会在这里出现？还有2000多年前这里也和现在一样不太适合人类生活居住吗？那为什么这里还生活着这么多的外来者和更为众多的当地人？

种种谜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从居住在帕米尔高原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境内的塔吉克族来说，作为中国唯一的白种人的身份，就令人称奇。离太阳最近的地方，生活着白种人，可从外表你又看不出他们的白来，只能看到被紫外线晒出的黑红，可一旦你能看到他们身上的皮肤，那种白就是真白了，因为他们是白种人。他们的语言也属于东伊朗语言，这似乎又能说明什么。但这仅仅是表面上的，真正的秘密还有待于科学家们一一去发现、去揭示。

这就是神奇的帕米尔高原，神奇的塔什库尔干。这片荒凉的高原上，往来的人很少，却自古就是一条世界级的大通道。中国内地许多向往着去西域取经的人，大多被这片高原所阻挡，没能迈过它。相信这片土地上还有许多没有被人发现的秘密，更有许多惊人的秘密——可能是改变当今人们认识的，可能是改变世界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