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徒永恒的安息(基督教经典译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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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息》一书初版于1650年,也就是在巴克斯特35岁的那一年。其实,本书的大部分是在此前的四五年写成的,因而它出自一位年轻人之笔,而人们却没有普遍意识到这一事实:这不仅是一位年轻人的作品,而且也是一位心力交瘁之人的作品,其原因不止一个。巴克斯特以自己的话描述了本书的成书过程:


健康时,我从未想过要写书,或以讲道之外的其他公开方式服侍上帝。但我一度因大量失血而身体极度虚弱,独自卧病于德比郡的约翰·库克男爵家中我的卧室里,除身边伺候的侍者外别无熟人,且被医生们判了“死刑”。那时,我开始就圣徒永恒的安息做更认真的默想,因为据我所知,我自己已置身于今世与永恒的临界上了。为使自己默想的思路不过多地分散,我便动笔就此主题写些东西,只是想写一两次讲道的内容……可我的病弱状态迟迟未得缓解,彼处又没有其他书籍供我阅读,也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我便继续就上述主题写作,最终扩展为后来发表的大部头。R. B. , I.108.


此描述写于1644年,即作者以为自己死期将近的日子过后约十五年,这与作者就本书的题献辞(日期为1649年1月15日)Infra, pp.23-24.中所述是一致的。题献中写道:


我开始潜心思考自己的永恒安息之时,正在远离家乡的某处栖身。先前多年的虚弱之后,我因骤然失血一加仑而陷入极度的虚弱之中,身边无一熟人,除圣经外,手边别无书籍可供参阅,且在日日等候死亡的到来;我因极度虚弱,我的记忆力不佳,遂提笔开始为自己的葬礼草拟讲道词,同时助自己默想天国,以使余生和死亡皆不成为苦事。


正如他更详细的说明中所示,作者因施行当时流行的“潜水员救治法”而使身体状况恶化。他写道,他到库克男爵家时,“正值严寒多雪的季节。是严寒,加之其他偶然因素造成了我的鼻子出血。当血流到一两夸脱时,我切开了四条经脉,但无济于事。我又花了几天时间,用潜水员的其他救治法,也未见功效。最后,我做了一次彻底清肠才将血止住。大出血使我衰弱至极,外观大变,以致熟人前来探望我时几乎认不得我。”R. B. , I.58.

无怪乎,他那时视自己为死期已近。正是在身体如此孱弱之际,他开始了本书的写作。但令作者的生活陷于困顿的还有其他原因。当时的大背景是英国内战正酣的几年间。巴克斯特“蒙上帝恩召”在基德明斯特的侍奉始于1641年,因其侍奉颇有成效,他发现自己的工作“结出了最丰硕的慰藉之果”R. B. , I.58, p.20.,可战争的爆发已打断了他的工作。因该城内“凶暴之甚”,巴克斯特奉友人之劝撤出了基城,来到格洛斯特,经一个月的暂离后又回到基城。之后不久,因受到更多暴力的威胁,他再次撤离,直到六年后才回去。这数年间,作者经历了许多的艰难困苦,对此我们有必要简略提及。

他离开基城后的第一个礼拜日,在奥塞斯特讲道时,听到埃奇希尔之战(1642年10月23日)的消息。次日上午,他“想见识前一天作战的现场”,便行至埃奇希尔,“只见约千具尸首遍陈于双方阵地”,还有不少尸体已经掩埋,而损失惨重的两军仍在对峙之中。巴克斯特一时不知日后该何去何从。


当时我真不知自己该走哪条路好。住在家里我感到不安;但特别是在当时,这方或那方的士兵们经常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仍只能听那些时刻可将我们当猎物的野兽的摆布。我既没有钱,也没有朋友在身边:我不知有谁能接待我到任何安全之所规避,而且我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换得人们为我提供衣食所需。同上,p.43。


在人们的劝说下,他搬到了考文垂,盼望着战事早日结束。他在清教徒牧师西门·金(Simon King)那里住了一个月。战火仍在延烧,他又搬到“地方官的宅邸暂住,并在那里为士兵们讲道”。传到该城的只有战争的消息,而传来的消息都令人心焦。


我住在那里时平安无虞,如同在干爽的室内听着户外风雨交加。我们每日听到的都是关于这场或那场战事,这兵团或那兵团打胜仗或打败仗的消息;两次纽伯里之战,格洛斯特被围,惊心动魄的普利茅斯、莱姆、汤顿拉锯战,威廉·沃勒爵士的胜败;纽瓦克失守,博尔顿的大杀戮,规模最大的战事是约克一战,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样听闻此一方、彼一方的悲惨消息便是我们每日所做的事,以致我每天早上醒来都会有人前来告诉我,某个兵团胜了或败了,哪方打败了对方或被对方打败;“你有没有听说这消息……”这往往就是我每天听到的第一句话。在那些血腥的日子里,谁能杀死最多的敌人,谁就最光荣,情况实在是糟透了。R. B. , I.46.


困扰着巴克斯特的还有属于他个人的挂虑。在什罗普郡,他父亲虽远谈不上干预敌对的双方的事,却在被皇家士兵洗劫之后,投入了利勒舍尔的监狱。同上,p.44。

内兹比战役(1645年6月15日)的消息,为巴克斯特带来了一次大变动。在一次参观内兹比战场之后,他造访了位于莱斯特的国会派军队总部,一是为打探军中某位老友的下落,二是为了解他更为关心的事。他十分担心军中的信仰状况,因为他听说克伦威尔军队的士兵正在一些危险观念的威胁之下。问题倒不在于军中有恶行,这类问题很少或说根本不能在克伦威尔的军队中有市场,问题出在思想观念上,同时还有对这些观念过于随意的表达。他就此写道:


我发现军中有不少诚实的人判断力很弱,又对某些事务知之甚少,却被诱发出争执的态度,而且太热衷于为这种或那种观点辩论;时而为国家民主,时而为教会民主,时而反对某些祷告形式,时而反对婴儿洗礼……为之争论最多、最烈的还是他们所谓的“良心自由”,即民事管理职能无权以强制或约束的手段决定任何宗教事务,相反,每个人都可以在宗教问题上不仅自由地信守,而且可以自由地传讲、行事。R. B. , I.46, p.53.


巴克斯特认为,他从中觉察到一种不仅对法律和秩序,且对教会和国家都十分严重而紧迫的危险,军中比较极端的势力一旦控制了局面,就有可能打开革命行动之门。

如此情势将巴克斯特引向了一项新的严肃使命。友人华雷上校的兵团为他提供了军牧一职,他接受了聘任;因为他相信,其他福音执事未能在军士的属灵需要方面尽责,而他自己也因忽略了如此情势而未曾履行这一责任。也许有所作为的时间已过,巴克斯特的幻想也很快破灭,陷入了绝望——最出人意外的是,事情从一开始便如此。


刚到部队,奥利弗·克伦威尔就很冷淡地迎接我,我在那里期间,他再也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也从未给过我一次机会到军官们议事、开会的总部去,我的计划因此大部分都落了空。他的秘书还宣布,有位改革宗的牧师要到军中来唤醒军士们,以解救教会和国家。同上,p.52。


他由此察觉到那里存在着对他的敌意。华雷上校虽然欢迎他,但其他人因此就更不理睬他。

在接下来的两年间,巴克斯特目睹了多场战事,在兰波特战役(1645年7月10日),围困布里奇沃特(7月23日攻占该地),对布里斯托尔的最后攻击(9月11日)——这期间巴克斯特“害了热病”,致使他“非常消瘦而衰弱,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恢复了先前有的一点体力”;在围困埃克塞特(1646年4月13日投降)、围困牛津(1646年7月24日投降)、围困班伯里(长达两个月才于1646年5月9日攻陷),还有围困伍斯特(终于1646年6月22日攻占该城)的十一周中大部分时间里,巴克斯特都在场。变得心力交瘁。最终是健康的崩溃结束了他在军中的辛劳,到末后,他相信自己了悟到,就此为止才是上帝的旨意。


上帝反对此事的定意再明显不过了……我后来发现,这次大受痛苦是上帝对我的怜悯;因为他们是那样强大有力,乃至我若想在自己的尝试中获得小小的进展,都会在他们的狂暴中送命。于是我最终离开了军队。B. R. , I.59.


是在此意义上辛劳无果、心力交瘁的情形下,巴克斯特来到了位于德比郡墨尔本的约翰·库克男爵家中,也是在此情形下,他写下了《安息》一书。了解此背景很重要,因为这是读懂本书许多章节之门径。“由身心疲惫而来的忧伤或多或少地可见于全书,特别是一些最具如此特征的章节。”Powicke, p.8.

以下片断便显示出那战争是多么令作者痛心:


四年间,我亲眼所见的景象是何等的令人心碎啊!在一次战役中,一位亲爱的朋友在我身边倒下;在另一次战役中,一位宝贵的基督徒因伤或死去而被抬下战场;我几乎没有一个月、一个礼拜不看见流血的景象,听见流血的消息。在天上却绝不会有这等事情发生。到那时,我眼前不会再满是在伍斯特、埃奇希尔、纽伯里、南忒维奇、蒙哥马利、霍恩卡瑟、约克、内兹比、兰波特等地所见的景象,也不会再为此——厮杀过后尸陈遍野——伤痛欲绝。请看英格兰的喋血四年,兴旺的国家几成废墟;请听全国多数城市、市镇、乡村,传出的只有战争的消息;请判断其中是否不存在悲伤的理由吧!特别是看到这可悲的结果:一场大好的变革,本可借此达到极好的预期,可人心却变得愈加愚昧。这难道还不该令人伤心不已吗?——对未来的担忧令我们揪心,这难道不比我们看到或遭遇的一切更糟吗?——想到福音正在远去,荣耀离开了以色列,如太阳中天陨落,可怜的灵魂情愿留在黑暗、贫穷之中,只能冒着极大的危险才能发出领人得救之光。想到这些该是多么的让人悲哀啊!(英文全文版)S. E. R.(2nd edn), Pt I, ch.7, §xv。


更令巴克斯特伤怀的是“我们可悲的分裂和毫无基督样式的彼此争吵”。他心里想到的特别是英格兰与苏格兰之间的罅隙,他多么盼望两者能合一,以使双方能在合一的教会中同享福音的好处。在作者看来,入侵苏格兰是一场悲剧;克伦威尔呼吁全国为他的进攻获胜而禁食祷告,为他在邓巴打的胜仗而谢恩,这在巴克斯特看来也是可悲的事。以下章节便表达了他的如此感受:


身处战争年代,人们对未来的憧憬该是多么甜美!我曾应许给自己的灵魂以充分的满足——那时我将享受和平,看到福音得到大力广传,所有法令都得洁净,真正的纪律能在教会实施,愚昧都得医治,一切逼迫全都停止,讥讽者之口被堵住——这些人以让世界充满对基督的偏见阻止人们归向基督。可眼下,我曾对灵魂应许的安息在哪里?曾期望带给我最大满足的,如今甚至成为我最大的悲哀。我们身边是流血,而不是和平;非但如此,事实表明流血的还是圣徒。曾受联合誓约约束的两个国家曾是世上基督影响力(就教义、敬拜的纯正而言)的一大组成部分,如今两国却彼此残杀,使无数人的灵魂无端离开其身体,而杀害他们的竟是盼望同他们永远在天国里欢喜快乐的人。(英文全文版)S. E. R.(2ndedn), II.9。在巴克斯特修订的第七版中,作者加了以下边注:“此处所写是指苏格兰的战争……以及一项法令,命所有不为他们打胜而禁食祷告或谢恩,不在任命中寻求上帝的牧师引退;另有一项命令是要赶走各城市、集镇、要塞所有不与他们签约的传道人。”


我们在另一章节中也发现了同样发自内心的呼喊:


这些使我认真地这样说,也这样想:圣徒在荣耀中安息的日子该有多么幸福甜蜜啊!因为上帝、基督、圣灵只有一位,那时我们将受同一审判,将有合一的心,合一的教会,合一的侍奉,直到永远!那时不再有受割礼与未受割礼的、犹太人与外邦人、重浸派或婴儿浸礼派,以及布朗派、分离派、独立派、长老会、国教派等等之分;唯有基督乃是一切,也在一切之内。那时我们无须再犹豫该加入哪个教派或遵从哪种敬拜条例……可悲的是,连土耳其人和异教徒都能联手作恶,置身真理之中的基督徒们却自愧不如!……然而令我欣慰的是,如今对我投以冷淡目光的老朋友,终将与我在同一安息中快乐欢喜。同上,I.7. XIV。


而使巴克斯特心力交瘁的另一原因——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最深层的原因——则是他自身所经历的忧伤,他渴望着从中得到解脱。


我们的眼睛、耳朵里几乎全身都爬满了悲哀!有哪一部分能得幸免?各种担心啮噬着我,使我的快乐黯然失色,犹如冰霜冻伤了嫩芽;各种忧愁都在消耗着我,以我的精神为食,如在灼热的阳光曝晒下娇嫩的花朵凋谢……这安息无论有何可受健康无忧的人欢迎之处,我想必可更受像我这样的人欢迎;在过去的十年到十二年间,我几乎没有一整天不受忧患之苦。有多少疲惫的日日夜夜!有多少衰微无力的软弱!有多少急躁的工作效果蒸发!还有摆脱不掉的令人作呕的药物!而且每天都预期着病情恶化!从这一切之中得安息怎能不令人向往?为得到些许缓解,今生我有什么不愿付出,更何况是完全的医治?在永生中,我又当如何估量从今生的痛苦中彻底得解脱?我的痛苦若偶有间歇,其短暂几乎不足让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应对下一场风暴。一个大浪若是过去,下一个便会相继而来。黑夜若是过去,白日终于来临,但黑夜随即便会再来……噢,天上那蒙福的安息啊,在那里,除了持久的平安之外,再不会有这些相扰!(英文全文版)S. E. R.(2nd edn), ⅩⅥ.


像这样的章节在《安息》一书中多有所见,不过仅此便足以显示出作者当时忧伤的心态,这种心态与他精神受到的压力和搅扰是分不开的。倘若他心里平静,本书的主体结构虽毫无疑问会是同样的,但其主导全书的语气却会有所不同。

作者的这般心境对于解释本书的另一特征也很重要。有些出人意外的是,读本书并未予人以按情理预期的安宁。这并不是说书中毫无“平静流淌之处”,而是作者带领着读者在一个接一个的论证与呼吁的压力下大步前行。其原因之一是巴克斯特神学立场的特性,“他既非彻底的加尔文主义者,也不认为自己属于阿明尼乌派,但事实上他倾向于后者的程度大于己之所知……加尔文主义在他看来,是一种他的逻辑不容他明确否认的理论,但他内心却无法抗拒相反的激烈主张。”Powicke, pp.13,17.在当时盛行的反律法主义思潮中,作者看到了一种危险,即上帝恩典的观念导致很多人将一切事都丢给上帝去做,从而助长了灵里全然的懒惰。他因此才强调得救过程中人的因素。尽管这对清教主义属灵观念的一大基本假设——即人的属灵生命完全仰赖于上帝的恩典——形成了挑战,但巴克斯特确信,在默想上勤奋操练,肯定是人为永恒该做的灵里准备的一部分。L. L. Martz的The Poetry of Meditation(1954, pp.153-163)中对巴克斯特如此见解有着全面的论述。另请从本书英文全文版第五部分的引言中留意作者的观点:“如同天主教因过多强调人本身的行为,从而贬低了基督功效一样,新教告诉人们,他们的努力仅在于顺服与感恩,但这并非他们得救的条件,求得成圣或多得安慰的途径,从而贬低了人们灵魂得安全与安慰的重要性,其走另一极端的程度也几近令人吃惊。”虽然他从不曾否认上帝的恩典,但同时也强调人的奋发努力并持之以恒的必要性,在他看来,这具有头等重要的意义。读者得到的印象似乎是,得救最终是要靠人在属灵操练上的努力。使读者如此印象加深的是,被称为巴克斯特大部分著作特色的就此问题的反复强调;具体到本书中,则是出自他对人们灵魂的炽热情感。“他关心的是永远让自己的良心无愧。他也以同样的心讨论各种两难问题,各种顾虑及担忧:他生怕有哪些遗漏未讲,或可能因此影响他们永恒的福分,导致他们的灵魂灭亡。因此他规劝、讲解,并重复再三,直到他感到自己已无愧于他们的生命,并准备好在最后的审判台前与他们相会。”Baxter's Practical Works(4 vols, London,1847), p. xxiv.

出自巴克斯特神学理念的还有一种认识。他相信地狱就在生死临界的另一端;凡未经悔改而死去的罪人,都注定堕入地狱的永火之中。这是他的加尔文主义所强调的,却源自于他相信是圣经准确无误的教导,他绝对相信如此,尽管他但愿并非如此。这说明了他的劝说何以总是如此迫切,想到此,我们不禁要引用书中的如下片断:


确定无疑的是,你无须多日就必进入到永恒不变的喜乐或痛苦之中,这难道还不能使你觉醒吗?找到永生之路的人岂非少而又少?在死亡之路上走的人岂非比比皆是?逃离地狱的永火是何等的困难?半途而废又是何等的容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惧怕,却以为天下太平,结果又会怎样?难道你仍然在那里无动于衷,无所事事吗?为什么?你究竟想要如何?你心里在想什么?这世界就要过去,世间的享乐正在消失,世上的荣誉正离你而去,世间的各样好处将证明于你无益。天国和地狱已离你不远,上帝是公义而忌邪的,他的警告是真实的,他行审判的大日子是可畏的,你的有生之年正在流逝,你的寿数几何无人能知,你已远远地落在时间后边,你混日子已混得太久,你的情况很危险,你的灵魂已深陷在罪里,你与上帝处于陌生状态,你在恶习中变得心硬,你拿不出自己得赦免的确据,倘若你明日就死去,你预备得怎样?你的灵魂离开身体时会带着多么大的恐惧?面对这一切,你难道仍要逍遥度日?你要细想一想,上帝为何忍耐这一切,还供你混日子所需?他的忍耐在承受重压;他的公义在克制自己;他的怜悯在恳求你;基督要为你提供他的宝血及其功效;你可以白白地得到他,得到他便得到永生;圣灵在劝说你;良心在控告你,催逼你;牧者在切切为你祈求,在呼唤你;撒旦正等待那公义断绝你的性命,他好俘获你。时间尚在你手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英文全文版)S. E. R. III.12. VI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