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奥利金的时代和作品
公元4世纪君士坦丁归信之前,也就是基督徒首次被允许自由奉行自己的宗教之前,奥利金(约公元185—254)的《驳塞尔修斯》(即Contra Celsum,后面简称CC)可谓最重要的基督教护教文献。该书写于约公元249年,是奥利金漫长而硕果累累的创作生涯中巅峰时期的作品。他在皇帝德修斯·图拉真逼迫(公元250)后没几年就去世了。图拉真是第一位颁布法令逼迫所有基督教信徒的皇帝。
奥利金出生于亚历山大(Alexandria)的一个基督教家庭,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个作为埃及首都、希腊主义文化中心的城市里生活,直到232年移居巴勒斯坦的凯撒利亚。关于奥利金的生平,我们的主要资料来自教会史学家凯撒利亚的优西比乌(Eusebius of Caesarea)。我们从他那里了解到,奥利金全面学习希腊古典文化,初期他成为一名文法和文献教师。一段时间之后,他对圣经产生了兴趣,他从小受到圣经的滋养,所以他在这方面表现出明显的优势。于是他开始在亚历山大教理问答学校任教,教导那些对基督教感兴趣的人,最终领他们受洗。这不仅是在确立问答式的教理教学,实际上是模仿古代晚期的哲学学派。师生长期共同生活,通过思想交流和道德教化分享学习经验。奥利金本人希望完成哲学训练,他曾在一段时间经常拜访一位有名望的哲学家,很可能就是那位阿摩尼乌·萨卡斯(Ammonius Saccas)。后来,新柏拉图主义的创立者普罗提诺(约公元204—270)居住在亚历山大期间,奥利金也时常造访他。
然而,就我们对奥利金比较全面而准确的了解来看,他不可能完全认同当时的哲学家。首先,自教学之初,奥利金的学术努力就旨在提供一种可靠的圣经文本,不仅主要关注旧约,因为也需要致力于新约的文本考证,尽管明显没有旧约那么迫切。因此奥利金投入到一项艰巨而伟大的工程之中,即圣经六文本合参(Hexapla,包括希伯来文本、用希腊字母对希伯来文本的逐字转写本,以及其他四种奥利金能找到的标准希腊文本)。借助于这个宏伟的文本工具,奥利金的目标是确立七十士希腊译本即“亚历山大圣经”的权威性,这是东西方大多数基督教团体都采纳的正式文本。这部巨著体现了奥利金作为在亚历山大的语言学传统,以及荷马文本注释传统中训练有素的文法家的非凡造诣。就我们而言,更重要的是,六文本合参为奥利金后来乃至他一生的活动奠定了根基,尤其为他作为学校或教会的圣经注释家奠定了根基。他确实认为自己真正的使命和任务就是阐释基督教圣经,他始终利用所能利用的各种注释体裁和方法,通过评注、布道和短注(scholia)等方式阐释圣经。
奥利金居住在亚历山大时就开始释经了。在那些伟大的释经作品中,我们应当特别提到《〈创世记〉注释》和《〈约翰福音〉注释》,这或许可算为他的注释类的神学巨著了。奥利金而后居住凯撒利亚的最后二十年间,写了《〈雅歌〉注释》、《〈罗马书〉注释》、《〈马太福音〉注释》等,这仅仅是他在这段高度集中而多产的创作时期所撰写的几部主要作品。奥利金担任凯撒利亚的神父后,除了教学和写作之外,还定时在教会讲道。他关于旧约和新约的许多经段的讲道都被保存了下来,然而除了《〈耶利米书〉讲道集》和最近才发现的《诗篇讲道集》之外,现存的只有一个拉丁文本。即使奥利金的其他少量并非直接采用注释体裁的作品,基本上也是以表现圣经及对它的阐释为特点的,如我们可以在他写于亚历山大的著作《论首要原理》或者写于凯撒利亚的《论祷告》中所看到的。
奥利金以基督教的立场全面注释圣经,力图回应二三世纪的早期基督教所面临的诸多挑战。他刚出生时,基督教运动仍然以各种各样的潮流和信念为特点,这些后来都被教会视为异端予以摒弃。在这些派别和团体中,马西昂主义(Marcionism)和诺斯替主义(Gnosticism)吸引了许多受教育者,尤其是知识精英,对建制教会的基督教造成极大威胁。奥利金以他的作品和独特的方式阐释希伯来圣经,使它成为“基督和教会的经书”,成功地回应了这些挑战。他在气势恢弘的圣经注释中强调必须有一种“灵意”(pneumatic),也就是超越经文字义的寓意解释。如他的教义巨著《论首要原理》所表述的,既然圣经是圣灵传给人们的信息,好叫人们得救,解释者就应当始终保证释经时既与它们的建构的本性一致,也与它们对人应有的灵性用途一致。与马西昂(约公元85—160)和诺斯替主义相反,奥利金主张旧约与新约的上帝的统一:福音书中的上帝与律法书中的上帝是同一位上帝,就是主耶稣基督的父,因此“公正的上帝”与“慈爱的上帝”之间,得穆革或世界的创造主与它的救赎者之间完全没有张力。
奥利金拒斥瓦伦廷的诺斯替主义(Valentinian Gnosticism)的救恩决定论,反对它所主张的在被拣选得救上某些人有灵性特权,反对各种各样的命定论——不论哲学的还是占星学的,而强调每个人应对自己的命运负责。奥利金思想的支柱之一正是这样一个观念:自由意志支配一切有理智的存在者并引导他们——作为平等的实体——从上帝起初的创造走向现在世界中各不相同的存在者:天使、人和魔鬼。另一方面,奥利金所谓的人类自由的观念始终伴随着如下的论点:上帝对人类的爱始终如一,也永不止息。虽然生命看似是一场漫长的战斗,以确保道德行为战胜邪恶,内在的人战胜外在的人,但由于他那备受争议的普遍“复归”(apokatastasis)教义指向全人类和整个宇宙秩序的最终得救,甚至魔鬼也不被排除在这种可能性之外,所以他最终描绘的是一种乐观主义的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