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语言给世界分类
任何语言都有难以计数的标签,用来表示该语言使用者千百年来赖以生存的各种范畴。在成长学习的过程中,每个人都潜移默化地从语言宝库中吸收了许多知识,但离掌握所有内容还相去甚远。我们从语言宝库免费继承了成千上万个范畴,并且看似毫不费力地就把它们纳入脑中。这些范畴一旦内化,我们就会认为身边的世界理所当然是按照这些范畴来分类的。也就是说,词和词组怎么划分世界,我们的大脑就把这样的划分视为理所当然。但是众所周知,每一门语言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划分世界,所以中文的语言宝库传递给中国人的范畴,和美国人从英文宝库中获得的范畴不太一样,其他语言同样如此。总的来说,把世间万物划分为不同范畴的“正确”方法到底是什么,和一个人在哪里出生、在哪里长大有很大关系。
一个很有趣的例子是兄弟姐妹在不同语言中的说法。在中文里,人们是按照性别和年龄两种方式来分类的,比如说,“姐姐”就是兄弟姐妹中比我们年长的女性。而英文中的划分可没有这么细致:“sister”所指的就是兄弟姐妹中的女性,无论是比我们年长还是年幼;而“brother”则是男性。也就是说,英文只按照性别进行了分类。当然,英文也不是就不能表达“姐姐”的意思,你只需要在“sister”前面加一个修饰语“年长的”,就变成了“older sister”。有意思的是,在印度尼西亚语中,这个分类却仅仅按照年龄来分:“kakak”表示的是“姐姐”或者“哥哥”,“adik”则表示“妹妹”或者“弟弟”。看来,对于说英文的人来说,性别是比较“自然”的分类方式,而讲印尼语的人则觉得按年龄分才是“对”的。法文和中文一样,兼取两家之长,既可以按照性别来分:“frère”就是哥哥或者弟弟,“soeur”则是姐姐或者妹妹;也可以按照年龄来分:“aîné”是哥哥或者姐姐,“cadet”则是弟弟或者妹妹。看来,一门语言将世界“自然”切分成不同类别的词语在别的语言看来就没那么自然了。
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不同语言之间,就连一些非常基本的词组和概念,都常常有不同的划分。
我们可以继续讨论亲属称谓。中文的亲属称谓比英文要复杂、精细得多。在中文中,母亲一方的亲戚和父亲一方的亲戚都有不同的名字。比如,妈妈的父母分别是外公、外婆,妈妈的兄弟姐妹是舅舅或者姨妈;与之相对应的爸爸一方的亲戚则是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和姑妈。但是许多读者一定知道,英文中,外公和爷爷都叫“grandfather”,外婆和奶奶都是“grandmother”,舅舅、伯伯、叔叔(甚至包括姑父和姨夫)都叫“uncle”,姨妈、姑妈(其实还有舅妈、伯母、叔母)一概称为“aunt”。可见英文中似乎是内外不分、父母平等。而自己爱人的亲戚只需先把他们当作自己亲戚来找到对应的称呼,然后加上一个“in-law”就万事大吉,所以公公和老丈人都是father-in-law。而中文里则是公公、婆婆、老丈人、丈母娘、大姑子、小舅子等一系列称呼,恨不能每个亲戚都有自己专属的名字,这可苦了嫁(娶)了中国人的外国友人!你看,中文里连嫁和娶都要分清楚,而英文一个marry就全都包括了。
中文和英文的不同之处可远不止七大姑八大姨的名字。前面已经提到过一个常见的动词:打。它最常见的用法就是“打”某些东西或者人了,比如“打老鼠”“打人”。当然,我们还经常“打羽毛球”“打乒乓球”“打篮球”,如果说在运动的时候,我们真的是用拍子在“打”羽毛球、乒乓球,用手在“打”篮球,那“打扑克牌”呢?还有“打麻将”“打游戏”“打电话”“打报告”“打酱油”“打饱嗝”呢?我们真的是一拳一拳地朝着扑克牌、麻将或者酱油上抡过去吗?英文作为一种貌似“更有逻辑”的语言,就把几种“打”用不同的词来表示,暴力打人是“beat”,打篮球打游戏则是“play”,打电话可以是“phone”,打报告不应该是“write”(写)报告吗?说到底,就是中文将“打”的不同意义(其实就是不同范畴)看作一个统一的大范畴,而英文则用不同的词来指代这些不同的范畴。但是我们也说过,其实英文也有“不合逻辑”的地方。比如与乐器相关的许多动词,“弹钢琴”“拉提琴”“吹小号”“打鼓”,等等,在英文中都只用了一个动词“play”!所以美国人说“play the piano”“play the violin”“play the trumpet”“play the drums”,更令人不解的是,英文中的play还表示在戏剧中扮演某个角色。
不同语言间的差异生动地展示了每种语言是如何将世界分类的。而这样的差异又实在是数不胜数,那么说着不同语言的人们到底如何交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