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象与本质:类比,思考之源和思维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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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序 跨越“表象”的人类思维“本质”

跨越“表象”的人类思维“本质”

莫大伟

《歌德尔、艾舍尔·巴赫:集异璧之大成》译者

北京大学燕京学堂副院长


侯世达和桑德尔合著的《表象与本质》一书中文译著的出版,令我欣喜无比。我和侯世达的深厚友谊始于40多年前,一路走来,我有幸见证了他是如何充实并发展本书中许多开创性想法的。侯世达和桑德尔为理解范畴和类比思维构建了具有很大应用前景的新框架。我相信,中国的研究学者们既能在本书中享受挑战的乐趣,又能收获颇丰。

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潜心研习中国文化和哲学理论,因此本书译著的出版令我欣喜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相信,本书内容中蕴含的东西方文化共鸣会让中国读者感到有趣且迷人,书中许多重要问题正是中国思想家们和艺术家们竭尽千年上下求索的内容。

类比思维是中国传统思想的核心功能,儒家学者在辩论“人性”时,就会大量地使用类比映射。孔子主张通过“正名”对自然界和社会等级进行分类,而赋予每一种社会身份相对应的名分对于维持儒家社会系统的运转至关重要。但是,孔子并未对“正名”的标准进行严格的定义和哲学化的阐释,而是以个人榜样为例,展示其在各种情形下对道德原则以身作则的行为。甚至是对“仁”和“义”的道德分类,也同侯世达和桑德尔书中的诸多例证一样,对于语境具有高度依赖性,且可变性强。尽管儒家学者们从未试图分析过类比本身的功能原理,也就是说他们关注“人际”问题多于“认知”问题,但他们对类比在分门别类时所担任的角色心知肚明。

《表象与本质》一书的风格与中国文化产生共鸣的一个具体表现就是本书会针对某种特定现象,通过提供许多启发性的例子引出论点。侯世达和桑德尔认为,某一类别的“本质”通常只能通过多种变化或排列揭示出来,只有这样,该类别的全部可能性才会逐渐浮出水面。本书序言中就有能够很好体现这一解释框架的例子:侯世达和桑德尔为读者排列出了字母A在各种字体中的不同形态。对此,中国读者肯定不会感到陌生,因为几千年以来,中国书法家们一直都对每个汉字在不同朝代和流派中的众多形态衍变乐此不疲。这张“福字”图就形象地解释了汉字书写风格的多样性。

书法中所蕴含的乐趣之一就是对汉字难以捉摸的“本质”进行探究,甚至经常达到挑战其可辨识性的程度,尤其是在草书的“极端”情形下。似乎在几个世纪之前,中国书法家们就意识到了现代认知科学所研究的内容,也就是对范畴的感知是一种流动的、互动的认知过程,要求感知者在不断变化的语境中积极参与。《表象与本质》一书也许能够帮助具有中国式审美的学者们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审视这一传统。

整体而言,中国艺术似乎非常重视表达的精炼,也就是借助最少量的“表象”信息传达“本质”,也因而绕开了侯世达和桑德尔在书中所提到的许多微妙命题。“写实”和“写意”之间的对比经常被用来举例,通过暗示性的线索描摹,刻画逼真明确的形态,因此便需要感知者在脑海中补齐缺失信息。齐白石便是这种审美流派的典型代表,其画作中的艺术挑战是:要唤醒一只虾、一只鸟或一棵树的灵动本质,至少需要多少笔画?

当然,这本书能引起中国读者共鸣的最主要原因在于,侯世达和桑德尔所分析的认知现象深深根植于人类感知和思辨的普遍文化之中。我个人认为,他们的理论富含深刻见解,充满智慧且令人信服。然而,西方学者经常发现,独立发展了五千年的、未受西方文化影响的中国文化,有时会对西方正统文化和社会学框架构成挑战。而我认为本书的作用正好相反,它只会进一步证实人类思维的共通本质,超越“表象”层面的差异。

阅读本书时,读者不难注意到书中的大量语言学例子,其中包含言语失误、习语、谚语,以及隐喻等。作者和译者们对于如何呈现这些例子倾注了大量心血,它们就是本书的点睛之笔。这些例子具有引人入胜的揭示性,通常以幽默的笔触展现人类思维的复杂与精妙。虽然书中许多自然语言的例子仍保留英文,但其分析的每一个语言学现象在中文中几乎都有相应的例子存在,这些例子同样能够揭示表象之下相同的认知机制。

侯世达在序言中提到,《表象与本质》的原文实际上是英文版和法文版本的融合之作,二者互为译文,不可分割。同理,本书的中文版与英文版一样,也不可视作通常意义上的译本,本书更恢宏的意义是“本质”在特定文化语境中的呈现。

我希望在本书出版发行后,这本优秀的译作能够将《表象与本质》的原始“本质”进一步丰富和拓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