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母亲的笑容
在我结婚的那一天,叶子百忙之中从深圳赶了回来。她也带回了她的准男友,一个才华横溢的俊小伙,在我结婚那年的年底,他们也在深圳安了家。
我们各自的日子,象门前饮马河的水,波澜不惊却又充满活力,在日出日落中度过一个又一个日出日落。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生活在不知不觉中改变。
昔日的城市在日新月异的发展,周围的农村也在旧貎换新颜地变迁。
国道两边的商业越建越多,明月的服装厂又建了两个分厂,成立了“新月服装集团”。
连成一片的工业区里,还挂着绝缘胶厂、造纸厂、家倶厂等好几个厂的牌子。
几乎所有的劳动力,只要是不懒的,肯出力的,都能赚到不低的工资。
包括咱们高庄在内的村子里青壮年劳动力都在附近的厂子里找着工作,特别是心灵手巧的姑娘媳妇,那是明月厂子里的急缺人才,有多少要多少。
高大气派的工厂大楼一幢幢拔地而起,上下工的工人们一群群走在上班的路上,母亲说跟往年合作社时期队里上工一样,只不过“农”变“工”。
叶子的姐姐金枝也从深圳回来了,加入了明月的工厂,她现在是技术熟练的高级工,回来之后直接当了车间主任,指导工人操作,工资只比在深圳低一千五百元,她觉得还是很值的。
金枝姐的老公也跟着一起回来了,他是熟练的机修工,俩人都是厂子里的业务骨干,深得明月的重用。
金枝姐家的丫头已经六岁了,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孩子的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管不了孩子的学习,所以俩口子决定回来了。
尽管工资少一点,得是可以过问得上孩子的学习,也能照顾家中年迈的老人,他们认为决定是正确的。
金枝姐的穿衣打扮完全不象一般的农村妇女,又是在服装厂里工作,新款式的样子见得也多,收入相对而言也还不错,所以不说是穿多贵的衣服,各式跟潮流的衣服从不落后,加之又会打扮,上班涂个口红,画个眉什么的还不算,过年过节或吃喜酒喜筵,还要去吹个头发做个美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姑娘们不再是清一色的长直发,媳妇们不再是老套烫卷发,城里镇里的理发店都能烫出杂志封面上的发型来了。
小婶和兰英婶相约去了城里百货商场四楼的理发店做了一个空气灵感烫,从头顶披下来扎个马尾,瞬间跟城里的阿姨们一个气质,真不愧是我们高庄中年一代的村花。
母亲辛劳了一辈子,也没有去过正式的理发店剪头发,都是自己在家里找姑婶们齐肩剪齐,几十年的头型没有变过。
我劝母亲也去城里剪个头发,跟小婶和兰英婶一样,跟得上现在的一般形式就行了。
可母亲说什么也不去。
小哥打电话说今年要回来了,而且还带了女朋友回来探亲,一家人万分高兴。
母亲和奶奶把家里收拾一番,清扫了各个角落,房屋不大,尽量弄干净一点,别让小哥的女朋友嫌弃。
小哥和她的女友到高庄老屋的时候,也是傍晚时分,天下着雨,他们都淋湿了。
“跟你大哥大嫂一样,进高家门都淋得尽湿,也不知是个什么说头”,奶奶笑着说。
小嫂跟小哥是同学,就是小哥嘴里读了三年高中没有读过的女同学,念书没念过人家倒把人家追上了,也算是一个胜利。
我们都说小哥你真行!
小哥笑而不答,只看着我们笑。
小哥说这次回来可能得在中国呆一段时间,有个项目要做,这回可以好好地跟家里人呆一阵了。
母亲高兴得呜咽起来,奶奶用手帕抹起了眼泪。
母亲问小哥:“你这次回来中国,就不用再回去美国了吧?“
小哥沉默了一会说:“不好说,可能还要回去的,不过,这次如果回去,我想把您和奶奶接到美国去住一阵“。
奶奶连连摆手说:“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去了,万一歪在国外了,回也不得回,到时候阎王要我去收脚印回来,那么远可别累死我了,而且我还不会说外国话“。
大家都笑起来说:“奶奶您身体这么硬朗,一定能活一百岁的,出去看世界,才算划得来呀!”
奶奶仍旧是摆手,表示不去。
小哥说那母亲一定得去。
母亲说若是你父亲还活着,我们一定去你那里看看,现在剩我一个人,上哪里都没有兴趣,我就呆在老家,哪里都不想去“。
小叔说宋家诚父母去了美国一趟,住了三个月,说是天天吃面包喝牛奶过不惯,死活闹着要回来,回来以后就再也不愿意去了。
小哥笑了,说确实是这样。
宋家诚跟他也在联系,在国外他们还经常见面聚一下,相互照应。
母亲有些累了,用手支着脸颊,在桌子犯困打瞌睡,一下子自己又惊醒过来。
猛地说:“雪松不回美国去啦,以后就留在中国啦?”
大家都愣了一下,刚才大家都拉着家长,小哥也没有说这句话呀。
一定是母亲做梦了。
看见母亲热切的眼神,小哥有些不忍,他呵呵一笑,对母亲说:“完成这个项目要好几年呢,或许还不止,我能在国内呆上好长时间呢,有好多时间孝敬您和奶奶呢”。
母亲眼里的光亮渐渐暗了下去,“说来说去还是要去美国,回国留在妈身边多好,我只要能看见你们三个孩子在我身边,比吃好的喝好的过什么样的舒服日子都满意”。
小哥说:“妈如果您一定想要我回国,那我就回来得了”。
母亲默不作声。
奶奶叹了口气说:“雪松如果你爸还活着,不知道会不会拉你回来?”。
我嘿嘿了两声说:“爸有什么看法,不用猜都知道”。
春华接了我的下句,学着爸的口吻说:“雪松你这个败家子,竟敢跑到国外去不回来,信不信我今天非打断你的狗腿”。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提起父亲,大家自然而然地想到小哥的百宝箱,那红皮的小日记本,还有父亲夹在日记本时有一张张抚得平平整整的钞票。
父亲虽然去了,但他的爱时时刻刻和我们在一起,在我们记忆的每一个角落,不时地被掀出来鼓舞我们一下。
准小嫂好奇地打开红皮日记本翻看,一边笑一边不时地看一眼小哥,只有她对小哥小时候的淘气经历有着浓厚的兴趣,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到近乎麻木。
翻了几页,听见准小嫂念道:“今天跟父亲骑车出去了,还吃了桂花汤圆,以后赚钱了,一定让父母享享清福,他们太累了”。
这句话应该是小哥在父亲陪读的那段日子写的,现在看来,他确实是有能力赚钱了,但是父母并未享到他的清福。
父亲走了,没有给他报答的机会。
母亲跟他遥隔万里,除了思念,也没有享到他的照顾。
小哥没有少寄钱回来,可是母亲和奶奶都舍不得花,一分不差地存起来了。
无怪乎老人们说,寄钱回家不算孝顺,因为老人们舍不得花钱,也不会花钱。
只有在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照顾养老那才算是孝顺。
准小嫂意味深长地瞧了小哥一眼,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尽孝要趁早”。
小哥点了点头,说:“要是项目做完了,咱们就回国,你有什么看法?”
准小嫂歪着头说:“你决定就好了,我没有意见”
“那我们今晚好好商量一下回来的问题”,小哥说。
小嫂点点头。
我看见母亲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嘴角的皱纹向两边伸展开,小哥的这句话是她听过的迄今为止最美的语言,她打心底里高兴。
我因为母亲的高兴而高兴,因为母亲的喜悦而喜悦。
母亲回房间休息,我看见她对着镜子顺了顺头发,又冲着镜子笑了笑,回头对我说:“莲子,明天带妈去城里你婶剪头发的铺子里,我也去剪个头发,要是老这么支楞着,烫一烫可能能顺点”。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这句话是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的吗?
从来都是找姑婶们在家拿剪刀剪一下的母亲,从没有去过理发店的母亲,竟然要我带她老人家去城里理头发,还要烫好,这简直太让我感到意外了。
也许是小哥一句回归的话,就让母亲感受到了生活的圆满和美好。
也许这么多年藏在母亲心头的愿望: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老老少少合家欢。